烤羊腿子是个慢活、耐心活,隔壁卖吃食的妇人瞅了瞅火堆旁码着齐整的生羊肉,心思一转,笑眯眯的跑回家一趟。
谢长义进屋拿出前些天在胡人铺子买的奶乳糖块以及各式干果,零零散散的一些玩意摆了好几盘,又去街上打了一壶清酒,热情的给在座的男人们每人满满的斟上一杯。
谢长义负责坐下来招待人,赵高头厨艺好,烤羊腿的重头戏便交给他一人把持。
谢行俭忙里忙外给赵高头打下手,从厨房拎了几桶热水过来,将两条大羊腿子刷洗干净,随后削了几根尖尖的木钎子均匀地在羊肉上戳满小孔。
羊腿需要提前用各种配料进行腌制,而这活关系到等会羊肉膻不膻人,好不好吃,所以至关重要。
谢行俭反正做不来配料,便快速闪到一边,让赵高头上手。
赵高头这回来府城,除了陪同赵广慎考试,还有一件大事——提炼厨艺。
他白天到吃食街上到处溜达,闻到惹人流口水的摊子,便会坐下来点上一碗尝尝。
赵高头为人耿直,他这么做当然并不是趁机想着偷学,纯粹是想多见识见识外面好吃的东西。
只有品尝过不同的滋味,他的厨艺生涯才不会出现闭门造车的现象。
几次琢磨研究之后,赵高头在厨艺方面的感悟颇深。
这不,今天赵高头准备大显身手一番。
谢行俭擦干净手,蹭过去瞧上一眼,然后眼睛亮了,“赵叔,您这是准备做两种口味哇?”
砧板上的羊腿子一分为二,上半部分刷上一层金黄色的浓稠蜂蜜,剩下来的一半则是切片搁置在一旁。
赵高头闻言颌首,“卖肉的胡人说羊肉不容易入盐,放到火上就那么烤着,吃起来寡淡的很。”
“我上回去街口,碰巧有货商挑着担子,吆喝着卖自家产的枣花蜜,我瞧着蜜水亮油油的,料想那货商没使坏心眼往里头掺水。”
赵高头猛的用力,将木钎子插进羊肉里,腼腆笑道,“枣花蜜价钱虽贵了点,可好货不嫌贵啊,我当即买了一点回来,这不,刚好今天就用上了。”
谢行俭点头赞同,搓着小手兴奋的守在火堆边。
涂满蜂蜜的羊腿肉一接触到烧的正旺的火苗,噌的一下发出刺啦的滴油声,洁白的表皮在大火的炙烤下,不一会儿就变得黄蹬蹬。
谢行俭偷偷的咽口水,心里头隐藏的小人儿恨不得当场放声嘶吼——这可是纯天然、正宗的蜜汁烤羊腿儿啊——
谢行俭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架子上的羊腿,等待羊肉表面炙出微微焦黄,他立马抬手将其翻个边,一丝一毫不敢马虎。
两边都烤的差不多的时候,赵高头放下手中的活计,过来给羊腿四周再次刷上一层蜂蜜。
“真香!”
赵广慎抱着小捆木柴往火堆里添,闻着醇厚的甜香肉味差点流出口水。
“啥时候好啊?”赵广慎蹲在一侧,眼巴巴的瞧着架上不断被翻转的羊肉,越想越觉得心痒难耐,忍不住问出口。
谢行俭招手往他鼻子下头扇了扇风,笑道,“你暂且先闻闻味吧,待肉烤好应该还要等上一会。”
“是不是等着急啦?”突然,门口一道女声响起,“看我带了啥过来。”
众人齐齐起身看过去,妇人正是中途返家的那位,此时手臂上挎着一个食盒,打开一看,里面盛着几碗家常菜式。
妇人抿着唇轻笑,“你们大男人恐怕不知道,这羊肉性温,光吃这个不大好,得需配上些蔬菜去火,省着回去半夜流鼻血。”
说着,将食盒里的莲藕片、茭白丝还有沾着水汽的红根菠菜全部倒出放置在桌上。
谢长义对着众人歉意的拱供手,笑的感谢妇人思虑周全。
妇人不在意的摆摆手,“我们女人天天在厨房里忙进忙出,吃食上的忌讳自然比你们这些大老爷们清楚的多。”
正在剁羊肉准备饺子馅的赵高头闻言手一顿,摇摇头叹息不已,由衷感慨自个作为男人,以后若是想靠开饭馆养活家人,那么厨艺上还需跟女人家后头多学学,不然以后在食材搭配出了问题,误了食客的性命就得不偿失。
妇人手指往身后招了招,只见大门口探出两个四五岁的垂髫稚童的小脑袋,看到妇人喊他们,两个小孩红着小脸扭扭捏捏的走上前。
“这俩是我孙子。”妇人不好意思的用手拢了拢耳畔的碎发,干笑道,“我刚一回去,他俩就粘着我不松手,我不好落下他俩自个出来吃肉,只好把他们都带来了。”
“没事——我家中两个孙子也这般大,调皮的很,平日非得放人在家看着,不然惹祸不断。”
谢长义说完笑了下,半弯着身子凑近两小孩,伸手想摸摸小孩们毛茸茸的脑袋,小孩子许是怕生,轻轻的撇过头望着他们奶。
谢长义转身捧了一把奶酪糖块,示意两小孩接着,白白胖胖的奶酪糖散发着浓郁的奶香味,勾着小孩频频看过来。
“拿着吧,好吃的很。”谢长义往前抬了抬手。
妇人轻轻点了点头,俩小孩立马奔过来接住奶酪糖,手指在糖块上捏了捏,软软的,但比豆腐硬。
甩了一粒进嘴,舌头与之缠绕,顿时一股柔软醇厚的香气在口腔中四散迸发,两个小孩欢喜的在原地又蹦又跳。
“羊肉烤好咯。”谢行俭大喊一声,“快拿盘子来。”
“就来!”赵广慎麻溜的应了声转身钻进厨房。
蜜汁羊腿儿烤的外皮金黄酥脆,咬上一口,既有羊肉的鲜味,还有枣花蜜的甜香,配着妇人端过来的几盘蔬菜,咸甜清爽,不怎么腻人。
羊肉要趁热吃,凉了腥味重,故此大家都放开了大口大口的吃。
羊肉放烤架前,赵高头还特地用姜蒜焯了一次水,因此吃起来没感觉到有倒胃口的腥膻感,唯剩羊肉特有的鲜嫩滋味,吃上几口便着实叫人欲罢不能。
谢行俭直接上手抓着啃,紧实的羊皮因上面裹上一层蜂蜜的缘故,拿在手上有点粘糊,吃上几块后,他的双手就沾满蜂蜜与油脂。
这头蜜汁羊腿还没吃完,赵高头包的豆腐羊肉饺子热气腾腾的出锅了。
羊肉剁的细碎,拌上几块豆腐沫,包起来的饺子汁浓鲜香,众人纷纷举著。
要谢行俭这个吃货说,吃羊肉时最好的搭配莫过于豆腐,黄豆浆熬成的豆腐,白嫩软和,且豆腐具有生津润燥的功效,与温热大补的羊肉搭配的恰到好处,吃多了也不用过分担心肚子容易胀气。
余下的一些羊肉,赵高头将其切成薄薄的片状,搁在烤架上用小火慢慢炙着,待白白的脂肪发出呲呲的油煎声,便赶紧夹出来盛进盘子里。
羊肉片烤的七分熟,谢行俭用筷子夹起一块,放到烛光下一照,肉片上的纹理在光线下看的清清楚楚,肉四圈煸的泛起层层焦黄褶皱,看着实在叫人食欲大增。
谢行俭吃了八分饱便不敢继续再吃,起身到院子周围走动走动,吃的太撑,若不好好消消食,明天胃会不舒服。
桌上的大人和小孩吃的正欢,谢行俭不好在他们跟前走动,以防扰了大家吃饭的兴致,便远远的走开,背着手沿着院墙走了几圈。
不一会,饭桌上的众人吃的也差不多了,隔壁的几人正准备回去时,突然,谢行俭听到耳畔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谢行俭脚步一停,当场怔住。
正当他以为是他听错了,那股震动的响声再次传来,连远处的众人都为之一愣。
“这啥声音?”猝然的声响把两个胆小的孩子吓得哇哇大叫,妇人心疼的搂着孩子,抖着嗓子小声问大伙,“好端端的,哪来的声音?”
“是水井!”谢行俭从角落走出,皱着眉断定。
“水井?”谢长义不敢置信,刚想走近看看水井,被眼前的一幕吓的腿发软。
只见四周暗处突然爬出一团黑湫湫的小东西,全部聚集到蜡炬底下,数量铺天盖地,不一小会,众人被挤得差点都没了落脚的位置。
谢行俭眉心紧皱,眼瞅着周围的老鼠是越来越多,耳边的水声伴随着轰隆的响动,水位也在不断上升,冰凉的井水甚至喷上天空,洒在谢行俭身上,拔凉拔凉的。
“赶紧蹲下护住头——”谢行俭似是意识到什么,一脸惊愕,立马大声呼喊起来。
“是地震——”
谢行俭的话音刚落,就见脚下的大地轰隆一声巨响,遥遥颤颤的惊悚感逼着众人齐齐尖叫。
作者有话要说: 亲身感受过地震,不过震感不太强,而且前兆也没这么明显,但遇上了真的很可怕。。
☆、【30】
小孩的嚎啕哭声、大人的惶恐尖叫交织在一起,顷刻间划破夜幕。
凭空的一道霹雳横扫天际, 尚在屋里的人犹如惊弓之鸟, 撒着脚丫忙不迭的往外逃。
大地像是在和他们开了个玩笑似的, 动了一下就没了声响, 小巷街的老百姓吓得纷纷抱团。
“这是咋啦?”有人惶恐不安的求问。
“这是地龙翻身——”尾随而出的几个老人扑通一下,趔趔趄趄的趴在地上磕头,嘴里惴惴不安的嚷嚷,“上苍息怒啊——息怒啊——”边说边拽着身边的年轻人往下跪。
“还不赶紧跪下!”老人冷着脸呵斥。
一群年轻人闻言面如死灰, 弯着腿跪倒在地,学着老人的姿态使劲磕头。
此等迷信行为看得谢行俭直皱眉,他冷眼看着, 讥笑道,“地龙翻身是天灾,岂是你们做这些无用功, 说停就能停的?”
说着上前拉人起来,镇定的交代,“大家赶紧找个空旷的地方呆着, 都挤在巷口有什么用!等会地动还——”
“放肆!”老人猛的抬起头,一双浑浊的眼珠像染了毒液一般, 狠狠的瞪着谢行俭, 怒骂道,“你个黄口小儿,天威森严岂容你藐视!还不赶紧给我退下,省着等会胡言乱语惹恼上天, 到时候还连累我等!”
“地龙翻身,那可是百年不得见上一回,如今.......这肯定是上天在惩罚我们啊!咱们不能再惹怒天神,不然死的更快!”跪趴在地上的老人又哭又喊。
“对对对,赶紧求老天爷帮帮忙,收了怒气。”
他们的哭喊声令一部分人信以为真。
谢行俭瞬间变脸,厉声道,“您想跪就跪,小子拦不住您,可眼下明明就是天灾,非扯什么上天发怒,简直可笑!”
说着,谢行俭指着地上四处逃窜的老鼠团,毫不客气的对着跪倒在地的众人训斥道,“都瞪大眼睛好好瞧瞧,大鼠叼着小鼠跑,这难道不是上天在暗示你们抓紧逃生吗?”
“上天已经出手救过你们一次,你们尚且不知足,难道还指望着老天爷再次出手相救?要说藐视天威的,我看是你们!”
“人命关天之际,我没功夫和你们开玩笑,想活命的就赶紧起来找空地呆着,要不然,等会丢了性命可别怪我没提醒。”
谢行俭说完,看都不看老人们一眼,直接叫上他爹和赵广慎他们离开此地。
之前和谢行俭一起吃羊腿的妇人一手牵着一个孩子,小步子紧紧跟着谢行俭一伙人,见窄巷口的人面色犹豫,急的停住脚劝道,“赶紧走吧,人家是读书人,见识多,听他的准没错。”
说完,双手环邀着两个孩子匆匆的逃离此地。
空气霎时安静,一些心思摇摆的年轻人咬咬牙站起来,拽着家人朝着谢行俭的方向跑。
跪地祈福的老人们对谢行俭的一番话充耳不闻,剩下的年轻人唯唯诺诺的不知如何是好,正当踌躇不定时,突然地面急速震动,结实的道路瞬间裂开。
顷刻间,小巷口附近的房屋接二连三的坍陷,短短不到一分钟的时间,身后的建筑物以摧枯拉朽之势,化成一片废墟。
漫天的灰尘洋洋洒洒,刚才还犹豫着离开的几人恨不得此刻后背长出翅膀,能带着他们飞出困境。
可惜,已经晚了。
窄小的巷口被塌落的房屋废墟哐当一下砸个正着,躲在里面的人哭喊一片,甚至还来不及张嘴呐喊求救,一瞬息之间就被埋的无影无踪。
巨大的声响引得谢行俭下意识的回头张望,却见小巷道早已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入眼的是一片废墟环绕。
路边摊上的照明火把被撞翻扑倒在地,火焰迅速吞咽光周围被震断的树丫,干燥的空气使得两侧街道很快掀起燎然之势。
逃跑的百姓们除了要小心的避开随时掉下来的瓦砾砖块,还要避开熊熊的火苗。
谢行俭眉目紧锁,奔跑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
“小宝——”跑着跑着,谢长义骤然发现身侧的小儿子不见人影,连忙四处寻找谢行俭的行踪。
这一看,可把谢长义气坏了,小儿子竟然反着往小巷口跑。
望着满大街四处逃窜的老百姓,谢长义当下顾不上许多,立马使出吃奶的劲头猛的扎进来时的路。
地震一次比一次来的紧促剧烈,谢行俭脱下外衫紧紧的裹住脑袋,弓着身子奔向巷口。
巷口外面被一颗连根拔起的粗树干死死的抵着,谢行俭隐隐还能听到里面传来细微的哭声和哀嚎声。
树干足有两人环抱那么粗,谢行俭根本挪不开它,一时间他急的额头直冒汗。
地震翻腾一场后,眼下动静似乎小了不少,谢行俭跑到路口伸手拦人,指着巷道放声大喊,“那里还有人没出来,过来帮帮忙——”
众人低着头只顾着往主街跑,哪里会留意谢行俭的呼喊。
由于骚动的人群太多太多,地上的灰尘被踩得漫天飞舞,谢行俭呛的直咳,他赶紧撕下衣角做成简便的口罩护住口鼻,站在路口依旧不死心的拦人求助。
后头追来的谢长义看到这一幕,失声大叫,“小宝!”
谢行俭乍然回头。
“赶紧跟爹离开这,这里危险的很。”谢长义说话的声音开始哆嗦,情急之下直接拽着谢行俭往外拖,边拖边骂,“你是有主意的孩子,爹一直都晓得,可你不能乱来!你要是有啥三长两短,我回家怎么跟你娘还有你大哥交代!”
“听爹的,别莽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