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说着,两人已经走到了食馆大门口。
撩开半开的布帘后,谢行俭目光朝着墙壁上挂着的木牌望去。
木牌上书写的黑字便是今日份的菜单,有包子有面食也有米饭,菜肴方面以素菜为主,不过也有荤菜,谢行俭绕着木牌巡视了一番,发现除了猪肉,还有一道牛肉汤。
不是说古代牛不能随意宰杀吗?
“别瞧了,快来快来,咱看到什么就吃什么!”魏席时狠狠咽了口水,他实在等不及了,便一手捂着咕噜咕噜的肚子,小跑的上前拉走谢行俭。
谢行俭笑了笑,跟着他往里去。
县学的伙食比韩夫子私塾的饭菜要丰富的多,进了里间,便能看到一条长长的石栏,石栏后立着半丈高的火炕,火焰上载着七八口大铁锅,每一口锅上方都飘荡着迷人香味,热气腾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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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谢行俭和魏席时进学之前, 分别交过五吊银子的吃食费, 因此每顿饭可以任意选一荤一素一主食。
食馆的厨娘动作训练有素,远远的看到谢行俭和魏席时走过来, 便有两个年长的妇人热情的问他们准备吃点什么。
才刚靠近石灶, 一股炙热逼人的闷热气息瞬间席卷上头,谢行俭感到浑身火辣辣的难受,连忙抬脚往后小挪半步。
魏席时再怎么想吃, 也耐不住火苗的烘烤,学着谢行俭的姿势小小的往旁边站。
“热吧,嘿嘿, 你们细皮嫩肉的,遭不住这罪!”厨娘举着大木勺揶揄的笑, “站远些,不然等会身上都烤红了, 你们想吃啥直接喊,婶子听得见。”
旁边铁锅的厨娘一边往锅里加水,不忘笑着提醒谢行俭,“瞧着面生,该是才入学的孩子吧。”
面前的两口大铁锅刚好是一荤一素, 不知是不是才端出锅没人吃的缘故,锅中的菜堆的高高的, 炒熟的水芹菜依旧青葱脆绿,散发着的奇香气味一股一股的往他鼻子里跑。
隔壁的牛肉汤锅,和水芹菜锅的情况如出一辙, 肉眼可见的油泡飘在锅沿,满而不溢。
牛肉味光看着就美滋滋,谢行俭苦逼的咽咽口水,他真的是好久没碰牛肉了,想想他上回吃牛肉的记忆还停留在上辈子呢。
不管县学的牛肉是通过什么途径被允许用来做菜,这回既然遇到了,怎么着也不能错过。
谢行俭颔首,笑吟吟的喊两声婶子打招呼,手往面前两个大铁锅指指,“麻烦婶子给我打这两个菜,再要一碗粗面。”
“好嘞——”厨娘笑的应声,转身拿出碗筷,熟能生巧的甩着大木勺,下巴抬了抬,吩咐谢行俭,“碗烫的很,你去拿个盛碗碟的托盘来。”
托盘?
谢行俭视线下意识的往周围扫,就听厨娘爽朗道,“在你后面的柜子底下。”
谢行俭小跑过去,拿了两个木质托盘。
“给你一个。”谢行俭替给魏席时,好奇的问,“你去对面要了啥菜?”
魏席时绕到对面的石灶取菜,正准备拿托盘,被谢行俭一把拉住。
“我想吃馒头,面条我吃不饱。”魏席时将托盘夹在胳肢窝,搓了搓手,红着脸,嘿嘿嘿憨笑不停。
笑啥?吃个饭都能魔障?
谢行俭心里觉得古怪,正准备接着说,就听厨娘对着谢行俭高声吆喝,“后生,快接着,一碟水芹菜,一碗牛肉粒汤,再有一碗面片,齐全了。”
谢行俭忙伸着托盘接住,转过身时,魏席时已经去了对面取餐。
县学食馆大堂用垂花帘子一分为二,左手边为外间,布置着几张八仙桌,谢行俭举目望去,发现每张八仙桌上吃饭的人,几乎都只是两三人稀稀拉拉坐一桌,很少有八仙桌坐满人。
谢行俭目测他们彼此之间应该是相熟的同窗好友,看他们有说有笑的,心想不好胡乱插进去,便端着托盘撩开帘子往里边走。
乍一进里间,谢行俭恍惚以为他走错了地方。
里头清清静静,和外间的嘈杂截然相反,里间摆放的是圆形小桌子,很小,看上去只能满足两人面对面而坐。
小圆桌绕着高大的石柱摆开,中间走路的过道很窄,谢行俭抬高托盘,侧着身子穿梭其中。
放下托盘后,后头的魏席时侧着身子走了过来。
“坐那,那有空位。”谢行俭放低声音,指着石柱后背。
里间有不少书生一边嚼着饭菜,一边摇头晃脑的认真默读文章,环境凸显的异常清幽肃静,哪里像是食馆,谢行俭寻思和府城承书坊的气氛相差无二。
谢行俭和魏席时当下交换了眼神,决定只吃饭不说话。
正直入夏之际,田埂上的水芹菜长势疯狂,从根部割下,摘去绿叶后切成碎断,过热水烫过后,放猪油爆炒,想吃辣点的就放辣椒,想吃酸味的就放米醋。
县学的厨娘都是做菜的老把式,一手颠锅的技术炉火纯青,出锅前,将切碎的葱蒜撒进去,再拌上粗盐,拎着铁锅猛地翻炒几下便可出锅。
谢行俭夹了一筷子适嘴,芹菜很香很嫩,谁知咀嚼一番后,发现味道寡淡的很,一点都不下饭。
谢行俭安慰自个,毕竟古代食盐昂贵,县学人数多,厨娘精打细算少放些盐也不为过。
想着,他便端起汤碗尝了尝牛肉汤,汤水温度适中不烫人,几颗碎小的牛肉粒混着汤水滑入喉咙,一股醇厚的咸香夹杂着浓郁的酱料卤味瞬间挤爆他的胃。
初闻香气扑鼻,细品齁人至极,谢行俭啧啧嘴,不敢再尝第二口。
“是不是太难吃了?”魏席时一手掰开大馒头,忍着笑,好半晌终于开了口,低声问他。
谢行俭气呼呼的丢下筷子,眉头蹙起,紧抿着嘴巴不愿言语。
这是汤?不怕齁死人吗!
实在太难吃了,难吃的让人说不出话来!
谢行俭心中悻悻然,双眸怨恨不满的死盯着面前两碗外表‘华丽’的菜肴。
魏席时见谢行俭一副吃了屎的憋屈样子,戏谑道,“你总不会一口都不吃吧?”
“吃,花了银子不吃太亏。”说着,谢行俭愤愤的执起筷子,嘬了一口面条。
才咬上一口,谢行俭皱眉呸道,“芹菜不放盐,面条也不放?!”
“厨娘为了省银子,面条一般都选用淡水面,拌上浇头,无须放盐。”魏席时适时站出来解释。
光秃秃的碗里,哪里有浇头?
谢行俭拿眼神询问魏席时,魏席时就着腌菜大口大口的啃着馒头,将谢行俭的表情尽收眼底,朝着桌上‘安详’的两盘菜努了努嘴。
谢行俭随着他的动作看去,最终面色沉了沉,认命的将水芹菜倒入牛肉汤混搅一通,然后全部淋在面条上。
一个精淡无味,一个齁咸苦涩,绝配!
他们童生餐是一荤一素一主食,谢行俭看魏席时只要了腌菜和大馒头,不禁心中奇怪。
进里间吃饭的人越来越多,但大家不约而同的将说话的声音放的很轻很小心,谢行俭顾及到身后有人在默读文章,便忍着郁闷,只待吃完出去好,好好的审问魏席时一番。
一碗面条,谢行俭是硬塞进肚子的,不然下午肚子饿得慌。
两人出了食馆,谢行俭嘴巴微启,就见魏席时邀住他的肩膀,笑的抖作一团。
他的个头比魏席时稍微矮几分,此时被魏席时长胳膊紧紧嘞着难受,嗓子里的恶心感犹如龙卷风一般往上猛地翻涌。
谢行俭慌忙挣脱开,半蹲着身子干呕起来。
“咋还吐了?”魏席时脸色猛地一变,收敛起笑意,关切的问道,“可是吃坏了肚子?”
谢行俭嘴里泛着浓浓的馊苦胆水味,他拍了拍胸口,发觉吐不出来后,方才站起身,背对着魏席时摆摆手。
“无碍。”
谢行俭脸色略显苍白,魏席时扶着他坐到花坛边,懊恼道,“都怪我!”
谢行俭觉得莫名其妙,他疑惑道,“是我高估了食馆厨娘的手艺,干你何故?”
“县学厨娘是轮流上手的。”魏席时丧气的道,“我只是想逗逗你,谁想后果这般严重。”
“什么意思?”
魏席时欲言又止,谢行俭斜眼瞪他。
好半晌,魏席时才磕巴的将里头的弯弯绕绕吐露清楚。
“厨娘好多都是托关系进来的,有些厨娘的厨艺顶好,只有几个做出来的实在是不堪入口。”
“素菜她们不喜放盐,荤菜总是会用一堆乱七八糟的酱料腌制,因此吃起来......”魏席时摸摸鼻子,“咳,你刚尝过,应该最有体会。”
谢行俭怒火中烧,气汹汹道,“你明知道,干嘛不提醒我?”
“我还纳闷呢,你放着好好的荤菜不点,光吃腌菜,原来是这么回事!”
说不生气是不可能,但他更恼恨自己无知,怎么不提前向林邵白打听打听。
“吃一顿难咽的饭菜是县学的惯例啊!我以前跟我大堂哥吃过一回。”魏席时原本内心还有点愧疚之意,见谢行俭生龙活虎的质问他,他不由得哽着脖子回怼。
谢行俭气笑了,“你瞎编唬弄谁呢,县学会这样戏弄人?”
魏席时瞪着圆溜溜的大眼,倔强的点着脑袋。
见他如此呆萌,谢行俭心底鼓鼓的怒气似被针扎破的气球,一下泄了气。
只不过他故意板着脸装作埋怨。
“你莫不信。”魏席时神色认真道,“我大堂哥当年来县学头一天也这般吃过苦头,之后他知晓缘由后,便在新生员入学的时机,避开那几个厨娘的石灶。”
“这跟戏弄人有何关系?”
“我大堂哥说,县学每逢新生员进来,教谕都会命厨娘做上几顿难吃的饭菜,那几个厨房虽说厨艺差劲,但家常菜还是能上嘴的。”
“之所以让咱们吃些难咽的,据说是为了磨练咱们的心性,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方能功成名遂。”
话落,就见食馆门口一学子弯腰扶着门‘呕——’的一声,连带着才吃进肚的饭菜一齐吐了出来,污秽喷的到处都是。
周围的学子闻着浓郁的酸水,皆引着胃部反呕。
胃酸的气味强烈刺鼻,谢行俭捂紧鼻子,站起身急匆匆的往舍馆奔。
“等等我——”魏席时掩袖追上。
到了屋舍,谢行俭立马倒了杯凉水漱了口,接着又洗了把冷水脸,方才将刚才那一幕令人作恶的画面从心头摘去。
“你也别说是县学是在磨练我们的心智。”谢行俭替了条毛巾给魏席事,“擦擦汗吧。”
魏席时估计是个容易出汗的体质,从食馆到屋舍这么短的距离,跑着额头都沁出了汗珠。
“你不觉得?”魏席时接过毛巾道了声谢,“可县学这么些年,不论是谁都这么以为啊,不是磨练咱们那是为何?”
谢行俭大马金刀的坐在床上,痞笑的扬扬眉,“不过是让咱们适应那几个做饭难吃的厨娘罢了。”
“何意?”魏席时懵懂。
“我今日运气背,遇上的那两个厨娘应该就是你说的那种凭背景进来,手艺又不咋地的人。”
“你没仔细瞧那么多石灶,就唯独她俩石灶的锅里堆着满满的吗?”
魏席时摇头,“我还真没注意。”
“我也没太在意,我误以为它们是刚炒出来的一锅,那两个厨娘虽说菜的味道做的很一般,但外观好看且态度端正热情,估计因为这个原因,很多像我这样的新人都被坑了一把。”
“只有尝过最难吃的,你才不会嫌弃接下来的各种古怪吃食。”谢行俭叹息。
魏席时:“......”所以大家一直以来都误会了其中的意思?
正当两人陷于沉思时,房门被人敲响,屋外传来一道男人的急促声音。
“谢行俭可在?若在,赶紧收拾妥当出来,大人招你!”
谢行俭惊的从床上跳起来,魏席时瞪大眼睛,他僵硬的转着脖子望向谢行俭,“大,大大人?”
☆、【43】
一提大人, 谢行俭浑身一个激灵, 他疾步上前打开房门。
“我就是谢行俭。”谢行俭直视着男人,一字一句问道, “是县令大人吗?可知是出了什么事?”
男人是县学的斋夫, 他深深看了一眼谢行俭,表情古怪道,“不止县令大人一人, 随同的还有其他官爷,瞧着架势足的很,你莫要耽搁了, 赶紧随我过去。”
谢行俭忙整了整衣冠,跟着斋夫走。
斋夫过来时弄得动静大, 整个童生舍馆的学子纷纷探出头张望,小声议论着, 有些胆大的尾随着谢行俭跟了上去。
此刻县学的二进院里,雁平县的县令微恭着身子,与县学的一众教谕师长陪在一侧,胁肩谄笑说个不停,首座上的男子眉宇间的神色不咸不淡, 修长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摩挲着腕上的紫红佛珠。
县令为官多年,人不算顶聪慧, 却能从男子懒散的姿态上一眼瞧出,眼前这位大人似乎不爱官场上的这套,因此便使眼色给周围的人, 一时间正厅变的鸦雀无声,空气冷凝的可怕。
谢行俭甫一进门,县令等下首的人纷纷舒了口气,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谢行俭。
谢行俭还没从眼前诡异惊悚的一幕反应过来,就见县令大人满脸堆笑的上前,“你就是谢行俭?快,快,赶快上前来!”
县令作为雁平县的父母官,谢行俭有幸见过几面,何况他入县学还是县令写的推荐信,他心里对县令大人感激不已。
此刻县令笑眯眯的态度,谢行俭有些受宠若惊,当即低头行礼问候,“学生谢行俭见过大——”
“你就是谢行俭?”谢行俭话未说完,就听上方传来一道低沉浑厚,富有磁性的男声。
谢行俭闻声抬眸,男子二十五岁上下,皮肤呈小麦色,容貌冷峻,此刻挺直腰板正襟危坐,一双深不可测的双眸注视着谢行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