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行俭以为他爹还有事情没交代清楚,便转过身子。
谁料,他爹伏在他耳边小声说的那句,听的谢行俭面红耳热。
作者有话要说:日更一万第三天,手已断,脑已瘫,键盘敲得哐哐哐……
还好只有明后两天了,坚持~~~
☆、【89】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商队人马离开平阳郡后,一路往北走, 越过河间郡以后, 接下来走的是水路。
夜风凉凉, 十一月底, 越往北走,温度越低。
谢行俭和王多麦翻出了王氏特意为他俩准备的褐色毛绒大氅, 刚裹上没多久,身子暖和了些, 就听到商队领头绕着车队吼叫一声。
马车内的谢行俭与王多麦凝心细听了会,原来这行商队已经将马车分批赶上了大船渡, 今夜大家都要在江面过夜。
怪不得谢行俭觉得马车外面的颠簸小了许多,而四周的气温猛地骤降, 变得格外寒冷凄凉。
领头的过来问有没有人感觉身体不适, 若有, 便自去船头大灶口领一杯温酒喝,驱驱寒气, 同时也防着等会晕船恶心。
谢行俭倒没觉得不适,除了刚开始脑袋有些晕晕的。
王多麦时刻注意着谢行俭的神色,发觉谢行俭眉头微蹙, 王多麦立马跑到船头领了两杯热酒回来。
船上的酒水是用平阳郡的春小麦酿造出来的浊酒,颜色橙黄橙黄的, 在烛光的映辉下,盛放在酒盅里的小麦酒透着一股波光粼粼的光芒,与船下水平如镜的钩觅渠里的水波纹路相得益彰。
谢行俭觉得他不晕船, 只是马车这几天走的有点急,他这时候有些水土不服罢了。
王多麦当然不知道什么叫水土不服,不管三七二十一就递过来一盏小麦酒,随后一双圆溜溜的黑色眼睛定定的注视着谢行俭,见谢行俭嫌弃喝小麦酒,王多麦坐在一旁说了一箩筐劝阻的话。
大意就是谢行俭不喝点酒暖暖身子,就不允许他下马车去船头玩耍等。
半路上,谢行俭曾跟表哥调侃,说窝在马车好几天了,等会上了船渡,一定要站船头看一看江面上的风景,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其实这一路来,他除了看书就只能睡觉,着实无趣的很,所以才会起心思想着去船头透透气。
他是开玩笑说的,眼下入了夜,又是深秋时节,谁会缺根筋跑去船头吹冷风。
他解释了半天,说他不会出马车吹风,无奈表哥就是不听,说喝点酒暖身总是没害处的。
谢行俭碍于无奈,只好饮完一杯酒,船上煮的小麦酒味道有一点接近现代的啤酒,不过没啤酒味纯,酒水渗入舌根后,嘴巴里只留下苦涩酸楚的味道。
谢行俭原本有些困意,然而一杯小麦酒下腹后,整个人被刺激得睡意全无。
不过,身上的寒意随着酒气入体,确实消散了一些。
谢行俭这下没了睡意,便撩开马车的窗帘,伸头往外探了探,前方不远处隐隐有灯火闪动,还伴随着嘈杂的说话声。
王多麦顺着谢行俭的目光望过去,边帮谢行俭打点床铺,边笑着道,“那边热闹的呢,我刚从那路过,隐约听到有几个女子坐那唱戏,好些人将她围成圈,又是鼓掌,又是给赏钱的,可把唱戏的女子乐的不行,我站那听了几声,呦呵,那女子着实有些本事,竟然一口气换了好几个乐器吹拉。”
谢行俭趴在小窗口的空挡上眯着眼沉醉在丝竹声中,听到王多麦的话,他好奇的转过头。
“听表哥这话,表哥难道精通乐器?我对乐理是一窍不通,只能听出那边有人在弹唱,至于是用何种乐器,我只能分辨出音色不同,其他的,只能说是对牛弹琴了。”
王多麦将王氏准备的绒毛棉被整齐的掖在谢行俭等会要睡的床榻上,整理完毕后,他方穿好鞋子下地。
“精通算不上。”王多麦腼腆一笑,端个小板凳坐在谢行俭的身侧。
“小的时候跟着师傅学做木匠,师傅除了斧、凿功夫好,还擅长整修大户人家的古琴、琵琶等乐器,我那时候成天跟着师傅屁.股后面跑,听过很多,师傅在乐理这方面不藏私,闲暇之余教了我不少东西。”
谢行俭惊讶,“你师傅不是木匠吗?”
古代木匠这么牛逼的吗,还会弹奏各种乐器?
王多麦解释:“我师傅十五到二十岁都是在外面流浪,为了挣银子养活自己,他曾经将自己卖给了优伶团的班主。”
“我师傅说,他运气好,他进优伶团的那几年,朝廷虽看不起卖唱讨饭吃的优伶乐工,却也没像本朝这样将他们看得比畜牲还不如。”
“我师傅发狠学了好些卖热的曲子,然后偷偷存了赏银,跑了出来,最终兜兜转转来到了咱们雁平。”
谢行俭听故事听得入迷,随口问道,“那你师傅后来怎么又成了木匠?”
王多麦狡黠一笑:“木匠才是我师傅的老本行,我师傅的匠工活,整个雁平县都找不出第二个比他厉害的,因为他家祖上历代都是做这种手艺活的,手中捏着不少木工诀窍呢!”
“只不过前朝闹出了事,我师傅的兄弟被砍了头,师傅一时气不过,便没再继续做木匠,不过后来,师傅说,做伶人还不如做木匠,木匠好歹靠的是手艺吃饭,伶人纯粹就是卖色相皮肉,所有来到雁平县后又捡起了老本行……嘿嘿。”
谢行俭倒觉得他表哥的这位师傅是个能伸能屈的男子汉,木匠不能做,那就去试试时下的新兴工作伶人,等伶人的热闹劲退出了历史舞台,他又开始摒弃前尘往事,重操旧业。
只不过,这砍头似乎太过血腥。
谢行俭沉思片刻,到底还是问出了口,“你那位师傅的兄弟是犯了何事啊,竟然被砍了头?”
据谢行俭对前朝和本朝的律法掌握,只有犯了谋反、谋逆、大不敬、不孝等十恶不赦的人才会被处以极刑。
别看在权贵面前,似乎一条人命并不算什么,但有一点,即便你有权有势,你也不可擅自将人处以砍头的刑罚。
比方说,地方官员抓到罪大恶极之人,都要先上报朝廷,只有在朝廷允许的情况下,地方官员才可以宣判砍头。
否则,地方官员不知会朝廷一声,而擅自将犯人处以极刑,只能说,这位官大人的乌纱帽戴不久了。
王多麦凑近点,小声道,“要说犯事,和表弟有一点关系……”
“和我?!”谢行俭惊恐万状的回指着自己。
怎么可能!
按表哥之前的说法,他师傅兄弟死的时候应该是前朝时期吧!
那时候他还没出世呢。
王多麦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吓着表弟,连忙改嘴道,“不是和表弟有关系,他和表弟一样,是个读书人……”
原来身份一样,吓死他了。
谢行俭平复了下跌宕起伏的心情,突然他一顿,若有所思的道,“表哥,不对啊——”
王多麦将马车上的小火炉生起火,边打着火石边抬头说,“咋不对?”
“你刚说你师傅祖辈都是木匠,我记得木匠在前朝被划为下九流派,属于贱籍,按律是不可参加科举的。”
“即便是到了景平朝,朝廷准许匠籍人员可以参加科考,但其中很大一部分人都是有人身限制的。”
“木匠每年很长一段时间都要去地方免费服役,哪里有时间读书,直到后来‘一丁役免二丁’亦或是花银子免役,只有这样,匠籍的余丁才能有机会走科举啊。”
王多麦将小火炉推近谢行俭,搓搓手道,“我师傅兄弟那会子在前朝,非常不甘心自个是木匠出身不能读书,之后听说外面有学堂收他们这样的人做学生,就跑了出去,谁知读了没一两年就被杀头了。”
谢行俭一愣,贱籍冒充民籍去科考,被发现了顶多像许如英女扮男装的下场一样,杖责八十以示警告便可。
砍头就有点过分严重了。
王多麦悄悄挪过来,低声道,“哪能这么容易就被砍头,之所以被砍头,是因为犯了大罪。”
“啥罪?”谢行俭跟着压低声音。
“谋逆!!”
王多麦眼神中充斥着无边的恐惧,颤声道,“欺君大罪啊,砍头都事小,好些还被凌迟、五马分尸,听老一辈的说,前朝杀的人,血都能将咱们平阳郡给淹没……”
江风呼呼,透过马车的小窗口幽幽的吹进来,吹的人心冷梆梆的,哪怕火炉上的火苗烧的正旺,谢行俭身上都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反而寒气逼人。
船头的歌女伶人似乎唱到了及其尽兴之处,吹拉弹唱等十八般武艺皆使了出来,谢行俭半倚在窗口,入耳可闻的除了咿咿呀呀的尖细戏腔,还混杂着热烈的鼓掌叫好声。
“谋逆之罪?”谢行俭喃喃道,“读书人最是胆小怕事,能驱使他们揭竿为旗,足以可见前朝有多让人失望,连最忠贞的天子门徒都反了心……”
王多麦敲打一下谢行俭的脑袋,谢行俭不解的回过头,只见表哥绷着脸,严肃的说道,“你也是读书人,可别学他们偷偷去做那些个大不逆之事,不然姑姑姑父在家,怎能安心?”
谢行俭摸摸被敲打的额头,笑道,“如今是平安盛世,我谢家家宅安宁,子孙绵延,我怎么可能傻到去参与那些明知是不赦之罪的大事?我惜命的很!”
“如此最好。”王多麦半笑半叹道,“师傅常说,读书人别看着柔柔弱弱,实则最血气方刚。”
谢行俭见表哥感慨连连,不禁轻笑,“确实如此,朝廷上下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读书人最是敏感,几乎能在第一时间就能听到一些常人不能知晓的风声。”
周围马车里的人似乎都被船头的嬉闹劲吸引了过去,眼下旁边的马车都没人,谢行俭这才放开胆子与表哥讨论这些。
“其实,别看读书人读了一辈子的圣贤书,每每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清冷姿态,实则不然。”
“他们爱文绉绉的文章,自然也很容易受文章的鼓动,一旦有人想密谋造反,多半会先请教有学问的人帮其发招揽贤人的檄文。”
“一般情况下,还没招揽到上阵杀敌的能人武士呢,就有大批大批的读书人过去凑热闹。”
“他们有时候是有血性,不畏惧生死,可有时候,却是愚性,根本就没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仅仅凭着一篇篇锦绣的文章就一门心思跑去支持人家造反……”
王多麦嘴巴嗫嚅,好半晌才戚戚然道,“表弟,你咋跟师傅说一模一样的话……”
谢行俭见状,歪着头看过来,“难道表哥的师傅兄弟也是受人鼓动才……”
王多麦点点头,“师傅兄弟嫌弃自个是匠籍出身不能科考,听说民间有一个神秘的地方,那里能让他读书参加科举,反正把什么东西说的都比前朝正统朝廷好。”
“师傅兄弟一时受不住诱惑,便举家搬了过去,还跟师傅断了亲,好在师傅留了心眼,没跟过去,不然……谋逆大罪,可是要诛九族的啊……”
谢行俭嘴角扯了扯,“我就说嘛,前朝再怎么铁石心肠,也不会因为贱籍参加科考就杀头,原是你师傅兄弟自己作死。”
今夜的江风比以往要小很多,风平浪静,船渡的人将船停在水中,打算在这过一夜,准备等明日早晨起风了再出发。
眼下虽然是夜晚时分,江面上不乏有打鱼的小船从中间游过,边撑着竹竿在大船渡周围徘徊,边大声的吆喝着有新鲜的鱼虾卖。
谢行俭吃了好几天的干粮,一听有刚打捞上来的嫩鱼肉吃,他的双眼立马放光。
王多麦注意到表弟偷偷的在咽口水,笑着从贴身包裹里取出一些铜板散银子,然后下了马车来到船栏处,朝远处的渔夫招招手,买了半娄活蹦乱跳的鱼虾。
王多麦来京城之前,跟在王氏后面学了好几天的厨艺,虽然做出来的饭菜没有女人家做的美味,但总比没下过厨房的谢行俭强。
鱼虾洗干净后,鲤鱼肉切碎片丢米粥里熬,河虾掐头后,直接将虾尾放进随身带来的小铁锅上爆炒,没有姜蒜葱除腥味,王多麦就直接抓一把王氏晒得干辣椒丢进去就行。
再舀一碗江渠里的水倒进去炖煮,等水开了,然后和面沿着锅边贴玉米饼。
王多麦这一顿晚饭做的虽然粗糙,但吃起来口味还算不错,谢行俭端着香喷喷的鱼肉粥,一口气喝了两大碗。
两人一手端着碗喝粥,一手捏着玉米饼啃咬,吃的可得劲了,不一会儿,窄仄的马车内就充盈着一阵阵鱼虾的香气。
谢行俭和王多麦缩在马车上就这样边吃边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从王多麦师傅兄弟谋逆被杀谈论到王多麦会弹拉的乐器。
这头,王多麦正兴致勃勃的跟谢行俭讲述他会哪些乐器,谢行俭聚精会神的听着,时不时的插上几句嘴。
殊不知,一团危险的气息正在慢慢的将整个船渡笼罩起来。
船渡的负责人晚饭前换了酒水,每个马车都送了一壶黄酒,黄酒比小麦酒贵些,却比小麦酒更能驱寒。
王多麦才吃了一杯黄酒,就已经醉醺醺的开始走路东扭西歪,剩下的全被谢行俭喝了,原本酒性很好的他,这回竟然也有些醉意迷蒙。
他猛地晃了晃脑袋,可那种头重脚轻的不适感越来越重,渐渐的,他的呼吸越发急促,顿感天旋地转。
这酒也太上头了吧!
谢行俭歪在床榻上,睡意朦胧间,他忽然心下一咯噔。
上回在郡城陪林教谕他们喝的酒比这黄酒要烈的多,他喝了可不止一壶啊,那样都没醉,怎么今天才半壶多就难受成这样。
他立马意识到不对劲,强撑着意识掀开眼睑去瞧对面床榻上的表哥。
“表哥——”谢行俭张了张嘴,声音沙哑低沉。
他扶着马车墙壁摸索到表哥的床头,一连喊了好几声,王多麦都没有反应。
谢行俭顿时慌了,腿脚似乎不受他掌控,软趴趴的,他半跪在表哥的床畔,哆哆嗦嗦的举起烛灯去看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