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玺记——石头与水
时间:2020-07-14 11:13:57

  “他们睡的早。”
  太子起身去隔间看了回儿子,阿宇大些,睡觉不大老实,还巴嗒两下小嘴,二郎一身的奶香味儿,这孩子眼瞅就满周岁,比穆安之家的双胞胎要大些,能吃能睡的,粉粉嫩嫩小猪仔儿一般。
  太子自幼得父亲宠爱,如今为人父,亦是慈父。眼睛里的温柔爱怜,太子妃都时常暗笑,想着表哥真是疼孩子。太子给俩孩子掖掖被角,才轻手轻脚的出了隔间,原本皇子都是由奶妈抱着养在侧殿或是偏间,太子想时时见到儿子,便让乳母嬷嬷就近在隔间照顾,一早一晚太子都要看儿子,有时中午回东宫用膳,也是一家子团团圆圆的坐一桌,二郎还小,既不会坐也不会自己吃饭,便是乳母抱着坐在一畔喂食。
  所以,尽管太子在陆国公面前极为强硬,实际对家庭极为看重。
  只是……
  太子温柔充满爱意的瞳孔闪过一丝冰寒,他那好舅舅啊,竟要让他与镇南王太子达成盟约,以此借助镇南国师之力取得帝位。
  亲笔写下割让土地的承诺……
  是啊,他那好舅舅把着他的致命把柄,在他踏入东宫之前,便是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母族身上流淌的是镇南王室的血脉。这血脉当然不卑贱,但是,朝中大臣怕是宁可接受东穆平民血统,也不愿接受有一半藩国王室血统的储君。
  此事一旦为世所知,便是父皇再宠爱他,也保不住他的储位。
  可若为了得到帝位便割让国土,且不说他一旦写下文字立成陆国公与镇南王太子手中生死存亡的把柄,他但敢做下此事,他身前身后必身败名裂!在遥远的将来,史笔昭昭,将如何记录这样的丑事?他的子孙,将如何看待他这样的长辈?
  帝位当然很重要,但他永远不会成为别人掌控中的帝王,他的儿子,将来提起他时,不会一边嘴上说着为他辩白的话,心里却觉着我爹真是丢脸。
  今日太子看儿子们的时间久了些,太子妃也只以为是因天象有异,丈夫太关心孩子们了。因为,用宵夜时太子就问了,“孩子们没惊吓住吧?你有没有吓着?皇祖母、母后那里可好?”
  “哭了两声,哄了哄就好了。当时我们都在皇祖母那里,皇祖母还赐了咱们一尊观音,我请回来放在了隔间儿,请菩萨保佑孩子们。我令太医院医正过来,给皇祖母、母后诊了诊脉,并无大碍,后宫有几位母妃受了些惊吓,开了安神汤的方子。几位弟弟就一直在书房读书,我也打发人去瞧了,晚上也请太医过去给他们诊了脉,并无碍。嘉祥妹妹嘉悦妹妹那里也都打发人过去问了,都好。”太子妃亲自给丈夫添汤,问,“父皇还好吧?”
  “父皇无事,可惜钦天监无能。”一口热融融的老鸭汤下肚,太子的面色缓和许多。
  “钦天监怎么说的,好端端的突然就昼夜颠倒了?”
  “说是应在兵戈上。”
  太子妃心下一动,“是不是应三殿下他们那里?这一年,北疆战事可没停过。”
  “老三北疆才多少人,能有这样的天象?”太子不以为然。
  “我听说三殿下在北疆招募不少私兵。”
  “你听谁说的?”太子问。
  “前儿祖母进宫请安时说的。”此时太子妃口中的“祖母”自然是说的陆老夫人,“我想跟你说哪,偏昨儿二郎有些拉肚子,我一忙就忘了。说是招了很多青壮,让信安郡主家的那位胡公子带着,听外祖母的意思,三殿下现在手里很有一些为他效忠的人。那些不听他话的,便被他撵回来了。”
  “真是妇道人家,听风就是雨。老三本就掌北疆军政,他要增兵明明白白就能增,何必练什么私兵。你说的是巡城司的人手,巡城司隶属安抚使衙门,原是为了维护府城治安,就如衙门里的捕快一般,不在军籍,算是衙门花钱雇佣。”太子夹块焖的软烂香甜的羊肉不紧不慢的吃了,“你别总听外祖母乍乍呼呼的,她七八十岁的老太太了,比皇祖母年纪都大,懂什么军国大事,无非是在哪儿听着一耳朵,就来宫里跟你们念叨,你和母后真的,专听个老太太的。”
  太子说着笑起来,给太子妃也夹块羊肉,“吃点肉,补补脑。”
  太子妃给笑的不好意思,“我也就这么一听罢了。”
  “老人家上了年纪,是爱唠叨。”太子道,“要我说,外祖母很该享享清福。皇祖母身体健朗、精神头也健旺,可这几年也慢慢让你接手宫务了,清清闲闲的,岂不好。外祖母这般年纪,每天好吃的吃点,好喝的喝点,闲来再跟年岁差不多的老姐妹们说说话,这日子多美。”
  “你还不知道她老人家么,最爱操心的。”太子妃也是无奈,太子妃正当青春妙龄,虽则自幼也是跟在祖母膝下长大,可太子妃出生时家里便已是国公府第,生长环境与陆老夫人完全不同,再加上祖孙之间的年龄差,真没什么共同语言。是啊,这位老人家可不是一般的爱操心。太子唇角勾了勾,“你就当哄她老人家玩儿算了。”
  “我也这样想。”太子妃随口说,“父亲什么事找你啊,一说说到这么晚。”
  “不是什么好事,我没应。现在不能跟你讲,等以后再告诉你。”
  太子妃点点头,“要是父亲那里有什么别扭,表哥你只管跟我说,我来劝他。”
  “好。”太子笑了笑。
  晚间就寝时,太子妃已经阖上眼睛,听太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做皇后好,还是做公主好?”
  太子妃睁开眼睛,帐幔漆黑,太子的眼睛幽亮,正温柔的望向太子妃。夫妻二人离得极近,几乎是脸挨脸,彼此呼吸交织,身体相依。太子妃觉着太子眼中有一丝未尽的幽深,她有些不解的看着太子:
  “怎么问这样的怪话,母后是皇后,妹妹是公主,哪个不好了,都好。”
  太子抚着她的背,“若是叫世间女子选,不知会选哪一个?”
  太子妃想了想,“若论出身,自然是公主更尊贵,只是,公主虽贵,贵一人矣,公主大婚后,儿女只是寻常爵位了。皇后是国母,儿女皆皇子公主,故子女夫君皆贵。”想到端祥公主的性情,太子妃连忙叮嘱丈夫,“咱们私下闲话,你可别告诉嘉祥妹妹,她要听到我这样说,肯定得不高兴。”
  太子笑,“夫妻私语,岂能告人。”
  太子妃也悄悄笑起来。
  鸿胪馆。
  星空下,微寒的夜风透窗而入,镇南王太子看一眼案上沙漏,自斟一盏美酒,想着陆国公莫不是要失约。举杯欲饮时陡然见桌畔多了一人,吓了一跳,嗔怪道,“堂叔纵武功盖世,也莫这般神出鬼没,小侄胆子小。”
  “已经与国师打过招呼了。”陆国公说,“东宫未能应允。”
  镇南王太子饮下盏中酒,提壶给陆国公面前的空盏满上,“两湖之地换帝王之位,难道还不够划算?”
  “你我认为划算没用,东宫向来谨慎,他若写下盟约,便是将把柄递到你我之手,他不肯的。”陆国公眼神冰冷。
  “堂叔可是他的嫡亲舅父,亦是岳父。”
  “我又不是他亲爹。”
  镇南王太子唇角一翘,“这么说,我们的盟约谈不成了。”
  “不。”陆国公冷酷的眼眸中野心汹涌,“他不愿意,你不妨与我谈。”
  镇南王太子笑的客套,“我也很想跟堂叔合作,可您说服不了中原的太子,我出人出力,助他登基,却没有好处到手,我回国是无法向我国朝臣交待的。”
  “除了太子,不还有太孙么?”陆国公眼眸微眯,锐利如电,“太子不听话,太孙听话便好。先让太子登基做了皇帝,太孙便是新太子,新帝因故退位,新太子便能登基。介时,新帝年少,我既为新帝外公,我的女儿是新帝亲母,掌政之人,难道会是旁人?”“我得需要一个保证。”
  “两年之内。”
  “不,两年太久,这位东宫有着极强大的意志,你都不能悍动他,待他登基,两年后恐怕不是你把他干掉,而是他把你干掉。时间过久,于您无利。”镇南王太子的冷酷与陆国公如出一辙,“必需在一年之内令幼主登基!”
  陆国公的胸膛上下起伏,呼吸都急促了一些,许久,他眼中冰冷的烈焰再次被压制到瞳仁深处,四周静寂,落针可闻,窗外一角星空幽蓝若海。夜风与室中暖意交织,陆国公执起酒盏,仰头一饮而尽,酒盏啪的放回桌间,镇南王太子听到陆国公的声音,“好!一年就一年!”
  立下盟约,陆国公并未久留,国师出现在房间,“殿下这样信陆国公?连换两帝,绝非小事。原本他答应助殿下迎娶中原公主,亦未成功。”
  “不。只要中原内乱,于我国就是有利的,中原乱的越凶,我国得利越多。”镇南王太子收起盟约,“公主的亲事倒是有些可惜,不过,纵是我求娶,此事也难成。堂叔啊,并不被中原的皇帝太子信任呢。”
 
 
第326章 
  天象有异, 穆宣帝的寿宴依旧热闹非凡,大家还欣赏了一回镇南王太子供来的大象。大象十分威危,有驭象人骑在象背, 指挥着大象展现出各种杂技, 许多嫔妃诰命都看得惊叹不已。
  尤其陆国公世子夫人, 还惊叹出声了。
  嘉祥公主也觉有趣,只是因不喜镇南王太子,嘉祥公主便道,“这也不算什么稀奇, 不过一赏玩之物。三哥着人送来的白骆驼, 玉白如雪,虽不会这些逗人乐的把式, 骆驼能在沙漠驼负主人行走, 等闲半月不吃不喝也无事, 北疆许多地方都靠它做脚程, 论实用,比大象实用得多。”
  当然,嘉祥公主也不喜欢穆安之,但相较于镇南王太子,穆安之毕竟是自己人,她立刻就拿穆安之的骆驼把镇南王太子的大象比下去了。
  有些不明就理的诰命还寻思,这是东宫与平疆王合好了么?
  蓝太后看出缘故, 并不点破, 而是附和嘉祥公主一句, “是啊, 只是骆驼不能表演,便不给大家赏玩了。”
  嘉祥公主笑着举杯敬皇祖母, 蓝太后一乐,端杯吃了。
  寿宴结束,镇南王王太子一行告辞离去,穆宣帝按王太子所供礼单赏赐回礼,寻常给小国赏赐,朝廷是很大方的,何况镇南国并不经常前来觐见,但此次若是两张礼单进行对此就知道,穆宣帝是一个铜板都未多赏。
  礼部韦尚书觉着是否轻了,穆宣帝道,“南边儿不大稳当,少不了他们镇南国的挑唆,安安分分的,朕自然厚待,这等别有居心的小国,还要厚赐不成?”
  韦尚书便也未再多言。
  整个寿宴期间,皇城安危皆是禁卫军负责,却是未出半分差错,一个多月林程几乎是宿在宫中,穆宣帝知他辛苦,格外厚赐,令他回家休息几日。
  林程依旧是检查过宫中禁卫军换防后回府,朔风裹着细碎的冰碴沙沙洒落在屋顶街道草木空枝,若无意外,深夜气温再降,便是今冬第一场雪了。这样的天气,晚市亦早早歇了,无甚人烟,许多店家见客人寥落,干脆早早排上门板,店家伙计皆早些休息。
  道路宽敞无人,天寒风凛,林程一行也便驱着马儿小跑起来,气死风灯的灯笼光随着马背起起伏伏,突然间,斜剌的一条巷子扑出一个黑影闷吭着跌倒在地,侍卫陡然勒住马缰,继而长刀出鞘,却是跟着扑上另一个,按住那跌在地上的黑影便是拳打脚踢起来,此时黑影哭喊方知是一女子,那打她的显然是个汉子,边打边骂,“看还敢不敢给老子偷人!”
  侍卫松口气,继而喝斥,“好大胆子,敢挡大将军的路!还不让开!”
  那汉子抬头见黑压压十数骑人马,显然也是心生惧意,低头哈腰连声道,“小人不敢惊扰大人,这就带这婆娘回家。”
  夜间的风雪愈发大了,雪片扑在脸上凉浸浸的,正当侍卫驱赶那对男女时,那样极轻的,仿佛一缕夜风伴着风雪而至,林程大喝一声,“有刺客!”变故陡生!
  正躬着身子拉扯着要离开的那对夫妇闪电般向身前侍卫袭来,掌中寒芒一闪,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袭来,转眼间与林程侍卫斗成一团。
  但,这并不是杀招。
  真正的杀招是那抹无声无息的夜风,它是那样的鬼祟难辩,即便以林程的警觉也是那抹气机接近时方则发现。林程登时便知,此人武功绝不逊于自己,他如鹏鸟般自马背腾空而起时,那一星杀机已汹涌出海,扑天盖地而来。林程手中宝刀挥出,两股巨大内息相撞,以至连兵器相撞的声音都被淹没,所有侍卫马匹以及刺客在这声沉闷若山岳相撞的巨响中人仰马翻,纷纷后退躲避,以免波及,两畔数间屋舍仿佛被风暴袭击,墙倒屋塌,瓦石落地。伤痛哭叫呻吟声纷纷传来,林程唇角一抿:这是在街巷,怕已伤及平民。
  高手相杀,最忌分心。
  林程此念一起,那黑衣人诡谲杀招又来,林程平生再未见过这样诡异阴毒之功,好在他虽一时被袭,武功却是由少林正宗演化而来,最克这类武功,一时间虽有吃力,却未露败相。
  林程的侍卫也非无能之人,一人自腰间飞速取出一支竹筒,点燃后猛然向上抛去,就听一声破空尖啸后,火红色的信号烟火在漆黑夜空炸开,继而火花飘零,很快被夜风袭卷而去。但不要紧,这是禁卫军一级救援信号,巡城禁卫军见些号便知有超品大员遇刺,必会急速赶来!果然,马蹄声很快在夜间响起。
  林程却不敢有丝毫松懈,他与黑衣人已交手近千招,虽居上风,却没有把握将此人留下。何况,此人这等武功敢夜袭于他,必有后手!
  那一剑比来援禁卫军的马更快,甚至未做遮掩,仿佛一抹极速的流光,刺穿夜色。同时刺穿的还有林程的肩胛骨,若非林程武功高强,这一剑穿过的应该是他的心脏。那剑气透骨未停,呼啸着破空而去。
  林程一声痛吼,斩出开天辟地一刀,率先刺杀他的黑衣人堪堪接下此刀,借刀势飘然后退,举刀便要再战。出剑袭击他之人更是在黑暗中亮出身形,显然以二人武功,丝毫未将禁卫援兵放在眼中。
  但是,突然间一阵更猛烈的威压铺天盖地而来,二人脸色大变,未有片刻停留,转身便消失在茫茫黑夜。
  林程整个人跌落在地,勉强拄刀而立,伸手点下胸口几处穴道,低头一口黑血喷出。林程剩下的侍卫就看到遥远夜空中,一个白影倏忽而至,转眼便到林程面前,“中毒了。”那声音带着一点淡淡的冰雪气,一只莹白如玉的手便覆在林程背后,林程只觉体内纷乱冲撞的经脉内息被这股浑厚内气慢慢驯服,归于平稳,他接连又吐了几口血,那白衣人方收回手,望着夜幕深处,有些惋惜的皱了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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