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玺记——石头与水
时间:2020-07-14 11:13:57

  如今这样的大雪, 两人约好去静心庵,送些粮米药材过去。
  第二天大雪稍霁,也有一尺深, 静心庵在外城, 永安侯夫人还带着未当差的儿女们一道, 待到静心庵, 孩子们很懂事的过去帮忙, 李玉华大为佩服永安侯夫人的家教,想着以后自己有了儿女也要一样教导。
  是在静心庵遇到的那俩孩子,大些的**岁模样简单梳了个髻的小姑娘,穿庵中改短的灰棉衣,身边紧跟着的是个两三岁苹果脸的孩子,头上梳俩揪揪, 一脸怯生生的抓着小姑娘的衣角,走哪儿跟哪儿。那姐姐也很护着这个小的,走哪儿带哪儿。
  庵堂门外排长队的是来领粥饭的穷困人家,这两个孩子是住在庵里的,李玉华随口问一句,“这是庵里的孩子么?”
  静云师太摇头,“并不是。我暂时将他们留在庵里。阿桃是女孩子,倒可在庵中生活,阿辛是男孩子,只是暂居庵中。两个孩子不愿分开,我正想问娘娘,可否慈幼局收留?”
  “他们一个家人都没了么?”慈幼局的许多孩子都是少时被丢到慈幼局门口的,不知父母亲人,倒是鲜少有那种真的父母亲人死绝的。
  “父亲已经过逝,母亲在牢里,尚不知他们母亲如何判处,只是杀人之罪,怕是难以轻恕。”
  “什么官司啊?”
  永安侯夫人自外进来,听到这一句,便说道,“你肯定也听说过,就是现在帝都府在审的杀夫案。”
  李玉华恍然,捏着茶盏道,“一直听说这案子,到底什么缘故?”
  静云师太道,“具体事情我不大明晰,只是那日我经过凉水巷,见到一群人追拿个妇人,出家人见不得这种事,我遂拦下了众人,方知追拿这妇人的是赌场中人。原来是有人受了伤,我过去看伤者,已经气绝。听说是她杀了丈夫。这几个是赌场要债的,原是这妇人的丈夫把这妇人与两个孩子都输给了赌坊,如今赌坊来收债,妇人不从,与丈夫发生争执,害了人命。我与那堵场中人说,如今出了人命官司,你们把她母子三人带走,官府也会去索要,就是俩孩子,也算证人。他们不愿与官府打交道,就暂离去了。我就把她母子三人带来庵中,着人去通知了帝都府。如今妇人已经在牢中,就剩两个孩子无所依靠了。”
  师太说着叹口气,悲悯的宣了声佛号。
  李玉华问,“那到底因何杀夫?”
  “那天听街上人七嘴八舌说是那男人好赌,输的急了,把家宅、媳妇、儿女都押在了赌桌上。待赌场中人与他一起回家收债,妇人一听孩子都赌输给人为奴,登时气急,一时就杀了人。”
  李玉华生就暴脾气,听得此事,当下啪的一拍桌子,怒道,“这样的人渣!不杀还留着过年不成!”
  永安侯夫人与静云师太都给她这心直口快震惊的不轻,李玉华茶也不吃了,抱臂琢磨,“这事我不知道还罢了,既是我知道,就不会让这妇人受冤屈。”
  静云师太反是劝李玉华,“娘娘急公好义,只是杀人偿命,也在情在理。”
  李玉华将手一挥,“杀人是该偿命,杀人渣难道还要偿命!笑话!简直岂有此理!”
  永安侯夫人问她,“你可是有什么主意了?”
  “暂时还没主意。不过这件事情闹的很大,而且案情并不复杂,帝都府必然在年前宣判。帝都府我不晓得如何,但若是帝都府判这妇人死刑,只管让这妇人继续上告,把案子转到刑部,我家三哥一向秉公断案,必然能给这妇人一个公道的。”李玉华思路非常清楚,她管不到帝都府,可她家三哥正管刑部,把案子移到刑部,再请她家三哥想法子就是。
  哪儿能因宰了个人渣就要偿命的理!
  静云师太和永安侯夫人互相看看,都有些担心,“娘娘你是好心,可别一时冲动给殿下惹来麻烦。这样事关物议的案子,一旦判不好,怕要对殿下声誉有所影响。”
  李玉华信心满满,“放心,我家三哥极聪明的,他一定能解决。”
  永安侯夫人道,“既这般,帝都府那里我着人打点着些,不叫阿郝在里头受太多苦。”
  李玉华好奇,“夫人你还认识这苦命妇人?”
  “原是不认得的,可知晓此事后就认得了。咱们女子在这世间本就艰难,这些苦命妇人,能伸把手就伸把手。”永安侯夫人感慨一声。
  “这话是。还是得团结起来才有出路。”李玉华想自己当年一个人,想做个小买卖都难上加难,可有木香姐合伙,日子就好过多了。
  李玉华打抱不平,好在也不算一时冲动,她是个极聪明的人,以往曾与官府打过交道,知道这断案里头也有不少门道。何况,她也的确是觉着这妇人可怜的紧,倘是换成李玉华自己,谁要敢把她卖了,她也得把那人捅死。何况那人渣是媳妇儿女一起卖,但凡是个人,但凡是做娘的,谁能哑忍这种事!
  李玉华把这事应承下来,回家就跟穆安之说了。
  李玉华把侍女都打发出去,先塞给穆安之一把剥好的糖栗子,跟穆安之分析这事,“我听的一肚子火,你说多气人哪,那男的简直不是个人,这种人捅他两刀算是为民除害。我让梅典簿出去打听了,原本挺殷实的家境,出了这么个烂赌鬼,硬是把宅子从西城的富贵坊换成东城的凉水巷,就是赌钱输的。爹娘都叫这男人气死了,大哥大嫂也再不肯填补他,这不,越发不成人,竟连媳妇儿女都输给人家,那妇人一看儿女要被赌场人抓去抵债,哪里舍得,就吵吵起来,一急就把这人渣给捅死了!三哥,你说这能怪这妇人,她多可怜啊!”
  “可怜是可怜,只是这案子不好办。你说怎么翻案,这可是杀夫大罪。”穆安之把手里的糖栗子放桌畔,捏着眉心发愁。
  李玉华忙拿个糖栗子殷勤万端的送到穆安之嘴边,穆安之张嘴吃了,甜糯中带着一丝桂花香,“这栗子炒的不赖。”
  “我特意让小厨房炒来给三哥你吃的,也是我亲自给你剥的,剥了我好半天。”
  穆安之意味深长,“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到底成不成啊?”李玉华敦促。
  “这案子还没转到刑部,待到刑部再说吧。”穆安之捏着栗子吃,视线瞥到李玉华忍不住说她,“你倒还真知道些官场门道,还知道把案子转到刑部。”
  “这有什么不知道的,朱家的案子不也是这么告到刑部的。”李玉华在穆安之的掌心捏走栗子,她细柔的指尖在穆安之掌中轻轻一划,犹如春日柳枝划过水面,穆安之心湖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他抬首望向李玉华。李玉华一双细长的眼睛里满是灵动慧黠,“三哥,这案子你好好想想,看有没有法子为这妇人脱罪。虽说律法在那儿摆着,可我就不信没有一点机会。律法也是人制定的,再说,路见不平,咱们该说话就得说话,若是皇家都没了公道,寻常百姓还能去哪儿求个公道呢?”
  “傻丫头。”穆安之把糖栗子给她塞嘴里。
  皇家才是最没公道的地方,也从没人给过他公道。不过,他为什么要与那些从未给过他公道的人一般见识,他永远不会活成那些人的模样。
  如果他能给别人以公道,他一定会给。
  穆安之说,“要是这案子能转到刑部,我一定会秉公处置。”
  李玉华对穆安之信心满满,左手虚握成拳与右掌啪的一击,高兴的说,“那这就准了!”
  穆安之忍俊不禁,“倘介时不如你所愿,别抱怨我。”
  “怎么会呢。我知道三哥你是什么样的人,尽到人事,哪怕结果不如意,我也不后悔。”李玉华眼底铺满柔软欢喜的碎光,她觉着自己怎么看穆安之都看不够。
  穆安之给李玉华盯的有些不好意思,别开脸,“没见过怎地?”
  “见是见过,就是不知为什么,我今天特别想亲你一口。”
  李玉华脸孔探过小榻桌凑到穆安之面前,与淡淡的甜香一起扑面而来的还有李玉华小巧的面孔,穆安之登时脑袋发麻,瞳仁中印出李玉华含笑的眼睛,以及嫣红的唇。
  李玉华整个上身弯成一道流线形的弧度,她几乎逼视到穆安之的眼睫前,两人四目相对,都清晰的看到彼此眼中自己的缩影。
  穆安之当机立断双手按住李玉华的肩,哄她道,“玉华,你可别冲动,还记不记得以前咱俩说好的,就像兄妹一样相处。”
  “以前我是觉着无所谓,反正也不是非常喜欢你。可我今天不知为什么,忽然就特别喜欢你了。”李玉华反手扣住穆安之双肩,欺身向前,“兄妹的事以后再说,先给我亲一口。”
  至于李玉华有没有得手,端看她整晚脸跟臭鸡蛋有的一拼就晓得了。
 
 
第96章 八十四章
  李玉华气的, 晚饭配着炖肉一口气吃两碗, 穆安之很担心她撑着, 可看饭后连个饱嗝都没打, 还是吩咐下宵夜,备着李玉华夜里会饿。
  就算穆安之体贴的给她备下宵夜, 李玉华依旧恶狠狠的说,“我可不领你这情!”
  “不用领不用领。”穆安之笑眯眯的给她夹些小青菜放碗里, 晚上吃肉吃太多了。
  “以后你下半辈子都休想我再主动亲你!”李玉华叼着小青菜, 愤愤道,“我告诉你,你可损失大了。你知道多少人喜欢我不?你去打听打听,以前我一出门, 一村的小伙子抢着送我。等我到了县里,一县的大娘大婶都想我给她们家做媳妇。我这人品,我这相貌,我这才干, 有哪样配不上你?”
  “配得上配得上。”
  李玉华看他满嘴虚伪敷衍就有气, 重重的哼一声, 不理他了。
  待吃过宵夜, 李玉华重新刷了一回牙, 就先自己上床睡了。以往睡觉都是甜蜜蜜的脸朝三哥的,这回掉过头,把后脑勺对着三哥,也不三哥长三哥短的跟三哥说甜言蜜语了。
  一时间, 三哥竟有些隐隐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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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玉华受些打击,深觉男人靠不住,好容易遇到穆安之这样人品上佳、性情亦好、还是她拜过天地的丈夫,结果,竟是个没眼光的。
  李玉华觉着,还是得发展事业。
  哼,穆安之以为亲不到就算了吗?这可就想错了她李玉华,早晚有一天叫穆安之哭着喊着主动送上门不可!
  早饭后李玉华就精神抖擞的进宫去了,这两天风雪大,她得把慈恩会在城里的情形跟蓝太后说一说。各处的房舍如何,孩子老人的吃食可够,炭火可足。
  蓝太后挺关心的,不过,知道李玉华冒着大雪出门,还是说,“以后打发个下人去看看就行了,何需你亲自去,冻着如何是好。”
  “皇祖母放心,我穿的厚实,车里也有暖炉,一点儿不冷。我就爱出去看看,平时多少规矩约束,就得要紧时才看得出是不是用心任事。”李玉华道,“我昨儿给静心庵送了几车粮米,就是寻常的陈糙米,我看城外去领施舍的穷人也不少。”
  “这样的大雪,更得吃饱些才搪冷。”
  李玉华喜欢出门,外头见着什么稀罕事就也爱跟蓝太后叨叨两句,如今天黑的早,陪蓝太后用过午膳她就告辞出宫去了。
  结果,没想到府里有个大惊喜等着她。
  合伙人兼远到八竿子搭不着的远房亲戚小九叔来了府里,是罗掌柜陪着一起过来的,梅主簿亲自在小暖厅里招待二人,陪着说话。
  小九叔刚从北疆回来,路上处理了些货物方耽搁了时间,简直是想都想不到的大福啊。他们是三人合伙做生意,合伙人之一白木香去年嫁了状元郎,今年状元郎被远谪北疆,他亲自一路护送,也趟趟北面做生意的路程。结果,刚回帝都就听说合伙人之二李玉华嫁了皇子殿下,如今已是皇子妃了!
  一直到现在,小九叔都觉脑袋晕晕的。
  李玉华并不是白家村人,她是跟她娘,那位去了的李太太投奔白木香的娘李红梅到了白家村。李太太跟李红梅是远房堂姐妹,所以,李玉华白木香算是两姨姐妹。
  原本都听说李玉华父亲早逝的,结果,好家伙,人家非但没死,还是帝都高官;非但帝都高官,还给李玉华弄了这么门想都不敢想的显赫亲事!
  一下子就成了皇子妃娘娘,听罗掌柜说,品阶比一品大员都高,见到娘娘都要磕头请安的!
  给皇子妃娘娘磕头请安倒没什么,就是小九叔想,以往这李玉华就爱掐尖好强,如今这丫头一下子成了皇子妃,这以后更要嚣张了。
  不管怎么说,俩合伙人都寻得好亲事,小九叔一则为她二人高兴,二则也觉着没准老白家就要在他手里兴旺起来。他自问不比旁人差,只是家世贫寒,且没有念书的那根筋,在外经商虽能赚得银钱,因无根基靠山,一路行来小心翼翼。
  没想到合伙人这么争气,一个两个的都嫁得好人家。
  小九叔也细打听过许侍郎家的情形,知道许侍郎与现在的太太育有两儿两女,小九叔秉承着偏心眼儿以及后娘的险恶心思揣度了一下,生怕这亲事是外甜内苦,不然,该后娘能把嫁皇子的好事让给李玉华么?
  结果,更令小九叔震惊的是,听罗掌柜讲,三殿下与皇子妃娘娘恩爱非常,就是皇子府的事,娘娘也都说了算的。
  小九叔暗自惴度,想着李玉华平常也惯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看来是很得三殿下的心。
  吃着茶,就见有婆子过来传话说,“娘娘请小九叔进去相见。罗掌柜这里,梅典簿你看着招待,今晚就留白先生住下了。”
  梅典簿一听就知这位小九叔是娘娘要紧的亲戚,起身送小九叔,“小九叔那您去吧,我跟罗掌柜再说会儿话。”亲自把小九叔送到门口,小九叔也很客气的再三道谢。
  这位深色棉袍婆子一直引小九叔到内宅门,然后换了另一位头插宫花身着青色棉袍的婆子,穿过月洞门踏上清扫极干净的石子路,两畔皆是积雪凝冰的枝木,自成一番雪景。经几重院门,直来到一处极轩昂气派的院落,这院并无雕梁画柜,一水的碧瓦青砖木廊沿,却隐隐透出一种不动如山的意蕴。
  院中一株百年椿树,树冠似华盖四下张开,树顶一枝如同宝剑向上直刺去霄。
  婆子请小九叔在东厢稍坐,里头出来位绿衣红裙的美貌姑娘,笑道,“可是白九叔到了,快快请进来,娘娘念叨好几遭了。”
  小叔九略低视线,极规矩的随着这位姑娘进了屋内,就听得一个熟悉的清脆声音,“你们都下去吧。我跟小九叔说说话,嬷嬷你跟厨下说一声,做碗炖肉,再提前把殿下的好酒预备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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