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嬷嬷笑,“是。”
一众嬷嬷侍女迤逦退下,小九叔心下咂舌,想李玉华在老家时就气派不小,如今这做了皇子妃愈发不得了。待屋里人都光,李玉华说,“小九叔你就抬起头吧,以前也不是这低头搭眼的样儿,这是怎么了。不会是头一回来我这皇子府吓着了吧。”
听听这显摆巴啦的话,什么叫我这皇子府啊?当然,现在说这皇子府是李玉华的也没差。
小九叔笑,“我是给吓着了,怎么这一眨眼就成皇子妃了?要不是再三问过罗掌柜,我都不敢信。”
“咱们村南头儿的老瞎子给我算命,早就说我是贵命,这也没什么稀奇的吧。”嘴里说着谦虚的话,李玉华尾巴都要翘天上去了。
“过来坐下说话啊。”李玉华请小九叔坐榻上说,“虽然我做了皇子妃,难道你就不认识我了。”
小九叔还是先朝李玉华一揖,李玉华麻的鸡皮疙瘩都起一身,“你可别这样,我都要不认识你了。”
小九叔过去坐下,小声道,“你想以前咱们到知府大人府里去就多少规矩,这毕竟是皇子府,咱俩没啥,倘万一让下头人见到我竟与你平起平坐,得有人让你娘家人不懂规矩了。”
“这府里没人说我的。”
小九叔愈发觉着李玉华争气,有本事,看来是真能管一府的事,小九叔还是问,“三殿下待你如何?”
“还行吧。”李玉华昨儿刚碰一鼻子灰,眼下也提不起精神吹牛,“不算坏。”
“人家毕竟是皇子,你一向活泛,好生跟殿下过日子,以后会好起来的。现在木香和如玉好的不得了。”小九叔拿白木香和裴如玉做举例。
“他俩好了?”先时李玉华常收到白木香抱怨婆家的书信,白木香还曾在信里写过譬如“宁可出家做姑子也不该嫁姓裴的”狠话。
“当然了。现在蜜里调油一般。”
“红梅姨还好吧?”
“都好。要是知道你做了皇子妃,都得为你高兴。”
“我这个也没什么好说的。”李玉华搭拉着眼,“就名头听着响亮,我跟三哥可没有木香姐和裴状元那么好。”
三人合伙这些年,小九叔不过刚刚二十出头,一向拿李玉华当妹妹看,细心的问她,“是不是三殿下有旁的爱姬爱妾?”
“你想什么哪?这怎么可能啊!”李玉华一幅你想法好龌龊模样,她怎么可能嫁给姬妾成群的男人,她能那么窝囊!
“那你还摆出一副不得志的脸做什么。”小九叔都不能理解李玉华了,李玉华看小九叔一副人家也没旁的女子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表神就生气,男人没姬妾就是好男人了?李玉华恶声恶气,“羡慕别人蜜里调油!”
小九叔又问,“这府里的事是让你管的吧?”
“当然是我管。”
“你说了算的吧?”
“不说了算做什么皇子妃啊。”
小九叔道,“那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跟你们男人怎么说的通哟。可惜红梅姨不在帝都,不然我也能有个商量的人。”红梅姨是很有魅力的女子,既懂穿衣打扮,也很懂男人心。要是红梅姨在,李玉华还能去取取经,结果,跟着木香姐到北疆那沿子去了。
在小九叔看来李玉华在皇子府过的挺好,他也就放心了。两人接下来就说起生意上的事,李玉华想在帝都开作坊,小九叔大力支持,原本裴如玉出族,带着白木香远谪北疆,白家生意在帝都失了靠山。不料如今柳暗花明,李玉华做了皇子妃,这作坊自然是开的。
李玉华道,“咱们三人的分子还像以前那样算,只是得留出一股给太后娘娘。我跟太后娘娘说好了,到时慈恩会占一股。”
“你竟然能说动太后娘娘参股咱家生意!”小九叔吓一跳,颇是对李玉华刮目相看。李玉华说,“那是我太婆婆,皇祖母可喜欢我了。”
小九叔愈发认为李玉华能干,无他,当年白木香嫁帝都来,完全是把裴家女眷得罪个精光的。李玉华这明显会做人,先把做太婆婆的太后娘娘搞定了。有太后娘娘参与,别说一股,给太后一半的股也值得的!
两人正商量着生意,穆安之回府了。
小九叔起身侯迎,回头看李玉华还懒散的坐榻上掰桔子吃,小九叔给李玉华递个眼色,李玉华就跟瞎了一样只管自己吃桔子。
穆安之大步进屋,小九叔深深一揖,“草民见过殿下,给殿下请安。”正要曲膝行大礼时被穆安之一把托住,温言笑道,“都是亲戚,不必如此客套。坐下说话。”
侍女搭来圆凳,小九叔坐圆凳上瞅李玉华一眼,李玉华脸朝外,看都不看穆安之一眼。穆安之去了外头斗篷,换家常衣袍,与小九叔道,“昨天我得罪了玉华,她还没消气哪。”
小九叔应付这场面倒是驾轻就熟,以往白木香也常跟裴如玉拌嘴,小九叔很熟练的说,“娘娘就是孩子脾气,心性率直。”
穆安之笑着吩咐侍女,“跟厨下说多添几个好菜,晚上我请小九叔吃酒。”
小九叔当真觉着人家皇子殿下既端贵非常又平易近人,半点不因他是商贾身份而小瞧于他,反是当他亲戚一般对待,心里不禁感动非常。想着玉华这亲事果真是结的极好的,搁外头普通的富庶人家,这样的懂礼的婆家也不多见。
何况,自相貌到人品到身份,三殿下都没的挑。
纵不是裴状元那般明珠皓月般的俊美,三殿下也自有尊贵风度。
三殿下听说小九叔是从北疆回来,而且是护送裴如玉一行去的北疆,对他更添三分亲近好感,问过他路上可还平安,人手马匹有无损失,就问起裴如玉在北疆的情形。
小九叔细说起来,“县城不大,听如玉说有两千多人口,因我们去的时候是冬天,街道有些荒凉。其实,北疆大部分县镇都差不多,待明春我再过去,应该是另有一番气象了。”
三殿下道,“如玉的本事我是知道的,他学问本就极好,在翰林念书能精进的地方有限,他一直盼着做些实事。只是没想到是北疆。”话中带着淡淡遗憾与歉意。
“率土之滨,莫非王土。北疆怎么啦,一样是天朝国土,一样得有人去当官。那边儿的羊多的不得了,木香姐肯定上顿羊肉下顿羊肉好的不得了。”李玉华道,“就是贫寒些也不怕,木香姐肯定会在那里建作坊的,无商不富,有商贾地方就能富庶。我木香姐的才干肯定没问题的,她又改进了新的织机。这不是我说大话,裴状元娶我木香姐,真是八辈子的福。”
穆安之现在对白木香的评价也很高,颌首赞同,“能与如玉同甘共苦,的确是个好女子。”
“我比木香姐更好,就是不知某人有没有这个九辈子大福。”李玉华不满的翻穆安之一眼。
穆安之包容的笑笑,一时侍女回禀酒菜已好,穆安之请小九叔吃酒。小九叔这辈子没想过还能有与皇子殿下一起吃酒的机遇,简直荣幸非常。他是个细心人,见穆安之开箸先给李玉华夹一筷子炖肉,心下就觉着这位殿下是可托终身之人。
男人能不能托终身,不看身份地位,端看这个男人对女人的态度如何。
穆安之这样惯着李玉华,可见心里有她。
李玉华虽然还有些生气,也不会让穆安之在小九叔跟前没面子,也夹根炸小鱼给穆安之放碗里,“这个新炸出来的好吃。小九叔你自己夹,别客气。”
穆安之眼眸中似含有不尽笑意,李玉华没好气的想,笑什么笑,要不是看你生得好,我也真喜欢你,你以为我会原谅你吗?
到底见着小九叔高兴,李玉华也没有气太久,三人吃酒闲聊,十分快活。
可惜穆安之李玉华,都是母族没亲人的,这么个血缘上八竿子搭不着的小九叔就成了亲戚,待酒宴过后,小九叔就先去歇了。穆安之对小九叔的观感也很好,与李玉华说,“是个做实事的人。”
“当然做实事了,小九叔人很好的,实在又能干。要不是先时一直没靠山,我们的生意绝不止于老家州府的规模。”李玉华喝了些酒,揉揉发烧的脸颊,找出昨天看的书翻开书签夹页的地方,打个哈欠,揉揉有些发殇的眼睛。
穆安之凑近些,见李玉华眼圈儿像是轻染胭脂,眼皮打架,“饮过酒容易困倦,今天就别看书了,先去睡吧。”
“去去,别打扰我上进。”李玉华已经下定决心要有一番作为,她一向对自己要求高,如今更是以明圣皇后的智慧来要求自己。据说明圣皇后八十岁仍是日&日读书,手不释卷,李玉华白天事务多,她就每天晚上坚持。
穆安之见劝她不过,也依旧如以往那边坐在小榻桌另一畔读书。不一时,就听到李玉华均匀的鼾声,人已支着胳膊趴小炕桌上睡了过去。
侧脸压着书卷,睫羽垂落,只是两道眉仍是斜飞上扬,透出那么一两分的娇蛮气。
“玉华玉华。”
穆安之轻轻唤两声,李玉华没反应。
穆安之看她睫羽下淡淡乌青,没忍心再叫她,一手轻扶李玉华的后颈,将她抱上床去。
李玉华继续均匀的打着鼾,恶狠狠的想:哼哼,还说兄妹!兄妹你个脑袋瓜!
第97章 八五章
小九叔给李玉华留下一堆年货, 带着两人商量的在帝都开设作坊的计划回乡过年。以往都是李玉华在老家管理作坊, 如今李玉华嫁到帝都,老家作坊重新委派了大管事, 现下情形如何,小九叔心中十分挂念。
李玉华已经把话跟小九叔说清楚了, 老家作坊里一切事务以后都以小九叔为主, 以后帝都作坊她会照看, 至于北疆白木香建的作坊,便是白木香做主。
小九叔刚走,李玉华一样样看过小九叔送她的年货,深觉小九叔体帖,北疆的玉石, 波斯的地毯,大食的香料都是极好的东西,要是在帝都购买, 价钱贵了去。小九叔从北疆带来的,怎么也比买旁人的便宜很多。
李玉华如今做了皇子妃,正需要这些奢华物件, 小九叔都是让她先挑,剩下的才销给帝都各家店铺。
还是自家人好。李玉华暗想。
只是小九叔这里的也不好赊欠, 府里现银不够,李玉华还动了自己的私房银子。李玉华把账算的清清楚楚,这个是穆安之借她的,等明年穆安之发了俸银要还的, 她可不会主动补贴穆安之。
孙嬷嬷不知底里内情的倒是觉着李玉华为人真正好,拿私房补贴三殿下,可见是真心待三殿下。
李玉华得空还清点了一回发给长史司的年货,华长史杜长史等人收到年货时也都觉体贴,吃食衣料文房笔墨都有,东西不算贵重,却也都是当食当用之物。余者小官依官职分三等,人人有份。
大家都准备过年了,帝都府关于妻杀夫案的判决出炉,以妻杀夫,以卑动尊,天理难容,律法严惩,判斩立决。
郝氏不服,上诉刑部。
刑部李侍郎都说,“现在什么阿猫阿狗都要上讼,这种十恶不赦之罪,还有什么可上讼的?”
黎尚书面容舒缓,“偷生之心,人皆有之。既是这妇人上讼,你们审一审帝都的证据流程,倘无错漏,便按帝都府的判决吧。”
倘是以往黎尚书一句话,这案子也就定了。只是如今刑部有穆安之,穆安之旁的事不理,于案子格外重视,朱氏案后,刑部其他案件穆安之也多有留心,今见此案,又是李玉华特意托付过他的。穆安之早有准备,见到这案子卷宗后道,“帝都府断决此案,未免有些过了。”
亲自接审。
华长史都在边儿上劝一句,“杀人偿命,帝都府通判原是建议凌迟之刑,只是如今近年关,上苍有好生之德,且这妇人确有可悯之处,故只判斩立决。”
杜长史说话更直接,“纵是可悯,但操刀杀夫也太过凶残,斩立决也并不算冤枉了她。”
穆安之不急不徐的翻开卷宗,一目十行看过帝都府的案卷判词,从证据袋中寻出郝氏丈夫肖二郎卖妻的文书单独取出,放到桌案,指尖按住轻轻向前一推,“这妇人既被丈夫所卖,彼此便不再是夫妻关系,如何能以妻杀夫来判决。这便是极大的不妥。”
穆安之淡淡的一句话却是振聋发聩,华长史忍不住自椅中起身,手中折扇敲击着掌心,来回踱了两步,折扇啪的一扣掌心,对穆安之深深一揖,“殿下真知灼见,属下竟未曾留意,险冤判了这可怜妇人,委实罪过。”
杜长史见华长史突然间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的态度,顷时也反应过来,这妇人是死是活其实与三殿下关系不大,但是,这桩原本大家都认为的铁案能从情理律法上有所翻转,对三殿下的影响会非常巨大。
杜长史登时也不急着把这杀夫妇人问斩,他道,“是。如此说来,以妻杀夫来判,的确不合情理。”
穆安之吩咐,“证据核实后,既是这妇人已被卖身给赌场,宣赌场东家过堂问案。”
二人齐声应是。
此案穆安之提出此等疑异,倒真令人耳目一新。的确,在这妇人的汉子在买卖文书上按个手印时,这妇人就不是他媳妇了,俩陌生人发生争执,一方把另一方杀了,这只是个普通的杀人案,要把此案放到以妻杀夫的大逆之案,显然是不合适的。
案子刚一转交,帝都府尹立挨一记无形大嘴巴。
杜长史都觉着刑部翻案未免得罪这位新任的帝都府尹,可转念一眼,管他呢,反正朝中百官与他家殿下交好的寥寥无几,都是对头,得罪是正常的?
当年说他家殿下不是嫡出,这些狗东西们可没少捧东宫的臭脚。
杜长史回神时惊觉自己竟在心里因三殿下而对东宫不敬,一时也诧异不已。难道在自己心里,三殿下已是可侍奉的主君了吗?
杜长史暗暗摇头,却又有一股凶横之气直冲心窍,恶狠狠的想:老子愿侍奉谁就侍奉谁!三殿下势微怎么了,兴许有老子这不世之才侍奉,三殿下就龙飞九天了哪!
到时定让那起了势利眼悔不当初!
杜长史一肚子的别有心肠去重新核对此案,因是震动帝都城的案子,又是新任帝都府尹,审案自然经心,各项证据都是全的,包括这妇人邻居的一些证词,对这妇人的评价都很好,温柔贤良、勤恳柔顺,这些证词对女方有利,所以最后判斩立决而未用凌迟等酷刑,也有对这妇人的怜悯之心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