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凉缩着脖子跑进办公室，打开电脑。
那些谣传对她而言唯一的好处可能就是，设计室顾着八卦，都没空diss她了。
这会儿刚上班，就有人开了个小太阳，三三两两围在那里一边取暖一边低声聊天。
设计师A：“你说R.K真会关门吗？咱们新秀差点，但是其他几个品牌都经营得挺好呀。”
设计师B：“谁知道呢，最近大家都在传。我一小姐妹在‘听’，那边往年这个时候应该开夏季订货会了，今年都没人吭声呢。”
“我觉得说不定是真的，昨天我下班的时候……”设计师C把声音压得更低，“看到严总站在仓库门口发呆，眼睛红红的，像是哭了。”
另外两个同时抽口气：“不可能吧……”
“我也觉得是不是我看错了，但是严总毕竟在新秀干了三十年……”
进来两个大设计，三个人同时噤声，从小太阳旁边撤退了。
夏小凉半趴在办公桌上，突然有点怅然。
她之前也听楼上的阿姨们八卦过，严嵩虽然凶巴巴的，但对新秀绝对是没有二心，从二十出头的时候在仓库打杂，一路干上来，三十年了，新秀的业绩越来越差，他的脾气也越来越爆。品牌升级不是没想过，但总部宁愿开发新品牌，也压着新秀不许动。
运营模式的缺陷和总部的消极支持，严嵩就算再想把新秀做好，也是事倍功半。
三十年，一个人的大半辈子呢，如果是她，也会很难过吧。
下班的时候，新秀终于比前几天热闹一些，可能是严嵩的话起了点作用，也可能是降温带动的订单小高峰，又让大家没有那么悲观了。
夏小凉照常拎了两件样衣回去研究，不管公司怎么样，相比较而言，对她这个实习生的影响其实是最小的，该学习还是得抓紧机会好好学习。
回到老宅，外头天已经半黑了，夏小凉开了灯，又按开空调。
还是冷飕飕的。
刚刚经过好几个饭馆，都提前关门了，点开手机看外卖，也没什么想吃的，而且这下雪天，点了也得老半天才送到。
哎，心情欠佳。
哎，又冷又饿。
哎，想吃顿好吃的。
就像那天晚上……
啧，晶晶发亮的糖醋排骨，飘满红油的葱爆羊肉，葱翠馥郁的白灼菜心，还有一份香飘四溢的萝卜排骨汤。
连米饭都是一粒一粒，晶莹剔透的，格外可口。
哎，好想去蹭饭。
可是她跟颜绍之又没有很熟，动不动去蹭饭多不合适。
而且她那天拍胸脯了的，绝对不是为了以后蹭饭有借口才放的彩虹屁，她还指天发誓了。
夏小凉，做人要有底线！
夏小凉，不要晋升打脸狂魔！
夏小凉，宁做饿死鬼不为半斗米折腰！
夏小凉，你那天……好像不止吃人家半斗米？
十分钟后，夏小凉扛着一包大米出现在颜绍之家的大门口：“嗨，上次吃了你好几碗饭，我来还米了。”
***
颜绍之听到门铃响的时候，正接完一个电话，电话里的任媛色厉内荏：“绍之，我是绝对不会和所谓的律师，包括任何一个公司之外的财务人员对接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很是生气地断了线。
颜绍之看了眼手机，无奈地扬眉。
他这个小姑姑，是打定主意在这件事情上紧咬不放了。他去公司，她就各种事务无暇详谈；她来家里，只谈情不谈理，谈话无法继续；他让代理人去公司，她干脆面都不见直接给闭门羹。
这样僵持下去，这个冬天过完，事情都未必能处理结束。
叮咚——
门铃就在这个时候响了。
这次他没有等第二声响，而是径直过去开了门。
然后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夏小凉。
外头下了一天的雪，早是银装素裹。她穿着军绿色的派克服，带着一顶白色的毛线帽子，顶端有个小球，毛茸茸的，肩膀上极其违和地扛着一袋……
大米。
“嗨，上次吃了你好几碗饭，我来还米了。”还有空腾出一只手来跟他摆了摆。
颜绍之:……
小姑娘见他不说话，眨了眨眼，眼睛下的鼻子冻得通红。
颜绍之不自觉皱了下眉，拉开门。
夏小凉就知道，像颜大厨这种骄矜自持自诩教养良好的人，看到她一个人扛包大米来敲门，尤其还是在下雪天，是不会把她拒之门外的。
一进屋，夏小凉就觉得身心舒畅。
暖气充足，空气中飘着米饭的清香。
嗷呜这才像个家嘛。
夏小凉吭哧吭哧把大米塞进厨房的米柜，接着说：“颜大……”舌头一卷，把那个“厨”字咽回去了，“神……我顺便带了两件样衣过来，咱们能不能再单方面学术输出一下？”
铺好后路，不到饭点坚决不回家！
颜绍之抱着手臂不咸不淡地睨着她，到底没拒绝，眼神指了指楼梯：“上去吧。”
夏小凉立马笑成一朵花儿，噔噔噔上楼。
看衣服版型，总得有个人形模特，她之前就料到，像颜绍之这种段位的，家里肯定有一个专门的办公区域，用来给他安心做设计。
她上楼，除了一间卧室，楼上整个儿被隔成两大间，一个亮着灯，居然是健身区，看来他在讲座上说喜欢健身是真的。另一间黑黢黢的，夏小凉伸个脑袋看进去，应该是工作区没错，她隐约看到了半身模特的影子。
按开灯。
果然是。
就是……有点空荡荡的。
空荡荡的衣架们，空荡荡的人形模特们，空荡荡的工作台，只有办公桌的书架上摆满了书和文件夹，但是整齐得不像有人经常翻看。
冷清得像是从来没人踏足。
可能他回国才两个月，还没开始工作吧。
夏小凉这么想着，把带回来的两件样衣挂上。
坐了一会儿，见颜绍之还没上来，把自己的外套也脱了挂上。
又坐了一会儿，干脆抽出桌上一本书。
随便一抽居然就是1999年《La mode》合订版。
真不愧是大神的书柜，二十年前的东西，现在有钱都买不到啊！
颜绍之拿着杯热水上来的时候，就看到刚刚冻得鼻子发红的小姑娘正趴在桌上看书，还看得入了迷，他站在她面前了人都没发现。
“这么喜欢服装？”颜绍之把水杯放在她眼前。
夏小凉倏地坐直身子，眼睛还没离开书：“当然了，我的理想是，做一名真正的设计师！”
颜绍之低笑了一声。
她抢着又看了几页，见颜绍之没说话，匆匆合上书，放回去，准备接受他的单方面学术输出了！
新秀的设计师们大多没有独立制版的能力，有专业的制版师，他们只负责设计。夏小凉会制版，但是毕竟只学了三年，也就是个“会”而已，要说能做得多么娴熟优秀，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看着颜绍之拿石灰笔在衣服上这里一下那里一下，还是一愣一愣的。
大神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她拿的样衣，版型原本就是一调再调的，可他还是能一眼看出毛病。
“你下次直接拿块布来算了。”还不是很满意的样子，把衣服直接从模特上拿下来，仍在了旁边的架子上。
夏小凉连忙点头：“好好，我知道了！”
这两件样衣原本就是个借口，她以为他会像上次那样，一句两句就给她打发掉了，哪知道他这么认真。
颜绍之从工具柜里拿出纸张，尺子，和一根笔，略一弯腰，开始画图纸。
夏小凉连忙掏出小本本，准备做笔记。
鸡皮纸铺满了工作台，颜绍之下笔干脆，动作流利，转眼就要将刚刚那件衣服的制版图画出来了，夏小凉不禁有些咋舌：“颜绍之，你真不是科班出身啊？”
短短三年时间能做到这个程度的话，也太可怕了……
颜绍之抬头看她一眼，低头继续画图，漫不经心地答道：“只是大学没选这个专业而已。”
“从出生开始就在学，算不算科班出身。”他自嘲地笑了笑。
夏小凉一拍脑袋，当初戚院长把她引荐给他的时候提过一嘴，颜绍之的父亲是学院的老教授，那就也是搞服装设计的咯？
家族传承的，难怪了。
“刚刚那个版胸线太长，肩膀有点窄，袖口收得不对。”颜绍之俯身在工作台上，鸡皮纸将他的肤色衬得更加雪白，五官也因此格外立体，修长的手握着笔，线条沿着尺子利落地向下，正好落在他扣得一丝不苟的衬衣领子下。
领口往上，是凸起的喉结。
再往上，是金丝眼镜下犀利的眸光。
夏小凉眨了眨眼，下意识地咽了下口水，低头在她的小本本上认真做笔记。
她承认，耽于工作的男人，就算是只小白脸，也很性感。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意见，那就用目前这个文名啦，回头换个封面
继续发红包，感谢。
第16章
颜绍之动作快，看问题的眼光又毒辣，讲解起来精准简洁，两个款剖完，居然用了不到半个小时。
夏小凉做笔记的手都要酸了，又累又饿，收起本子就打算下楼。
临走前颜绍之从桌上抽了本书，扔给她：“喜欢就拿回去吧。”
是她刚刚看的《La mode》。
这么好的？
夏小凉双眼一亮，毫不客气地走过去，唰唰唰抽出好几本：“这些也都借我好了，我很爱惜书的，一定最短的时间给你送回来！”
颜绍之看她那美滋滋的模样：“不用借，都送你。”
“不不不，借借借，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嘛，你这里这么多书呢。”
当然得借！然后每天还一本，还愁蹭不着饭吃吗？！
Emmmmmm……偶尔还能蹭个单方面学术输出，碰上颜大神心情好的时候，比如今天，简直不要太赚啊。
下楼的时候，夏小凉还在为自己的机智点赞，但是一眼扫到餐桌，立马什么想法都没有了，眼里只剩下美食美食美食。
蜜汁烤鸡翅蒜蓉蒸扇贝上汤西蓝花配个甜食酒酿汤圆，原来颜绍之刚刚是在下面做好了菜才上楼，而且今天超好运，居然全是她爱吃的。
夏小凉完全忽视主人还没邀请这回事，趿着拖鞋哒哒哒下楼，熟门熟路地去拿碗盛饭。
颜绍之靠在楼梯上看了会儿她兔子似的背影，垂下眼皮，遮住了眼底的笑意，抬步不紧不慢地跟上。
人类的大脑挺奇特的，有些埋在内心深处早就模糊的记忆，在碰到熟悉的节点之后，像是被突然激活一般，重新清晰起来。
比如那个夜晚她缩在他的外套底下，冻得牙齿打颤，一边磕着牙一边不倒翁似的拿脑袋砸山：“我好饿啊好饿啊……一天没吃饭了我后悔死了，我想吃烤鸡翅烧牛排蒸扇贝红烧肉酱烧鸭西蓝花金银馒头酒酿圆子平底锅贴……”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夏小凉这又吃又拿的，有点不好意思，决定适当地给予回馈，于是艰难地把脑袋从饭碗里□□，说：“颜绍之，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烦恼？”
看他上次在小巷里抽烟的那副颓废样子，肯定是有什么烦心事儿。
颜绍之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
“我可以想办法帮你解决！”夏小凉往嘴里塞了个酒酿汤圆，嘴巴旁鼓起一个小包，咕哝道，“你别看我表面看起来傻乎乎的，其实脑子还挺好使。”
夏小凉很自豪：“特别会给人出馊主意。”
颜绍之：“……”
夏小凉看他不说话：“你别不信啊。知乎你知道吧？就国内那个专门给人回答疑难杂症的网站。我在寝室还有个名字，就叫‘夏知乎’。”
颜绍之瞟她一眼，眼底写满了怀疑。
夏小凉保证：“真没骗你！”
颜绍之扯了下嘴角：“行吧，夏知乎。”
他抬头看她，还真开口了：“对于一个坚持己见，无论对她说什么做什么都油盐不进，不肯接受改变的人，你能有什么办法？”
夏小凉又往嘴里塞了一个汤圆，干脆道：“以退为进。”
颜绍之拿着筷子，挑起眉尖。
夏小凉继续说：“这种固执的人，不要试图改变他，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顺着他来，时间就是最好的证明咯。”
处理这种问题，她最有经验了。
她的众多追求者中，就有那么两三个不管她怎么说怎么做，都不肯放弃的，来来回回就那么一句：“夏小凉你就做我女朋友试试呗？不交往试试怎么知道咱们不合适呢。”
那她就答应他们的追求咯。做女朋友嘛，可以，但是没有我的允许，不能牵手不能拥抱不能有主动亲密的行为，约会时间地点内容也都由我这个女朋友说了算。
短的三天，最长的一个月，主动找她分手了。
颜绍之白皙的食指落在筷子上，一下下地轻敲着，似乎在考虑她这番话的可行性。
片刻后，夹菜吃饭。
夏小凉探着脑袋：“怎么样？有没有觉得我很聪明？”
颜绍之没理她。
夏小凉下套：“要不要收这么聪明的我做徒弟？”
颜绍之扫她一眼：“教你做衣服？”
“不！教我做饭！”
“……”
颜绍之把她放在桌上的一摞书往她手边推了推：“你还是每天来还书吧。”
夏小凉：“………………”
她刚刚有那么明显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