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绍之一直看着她，神情从之前的咄咄逼人到归于平静，人也从微微倾身，到退回驾驶室，连眼神都有了微妙的变化，几乎变成她刚刚认识他的时候，带点淡漠凉意的样子。
心里那丝异样又冒了出来，夏小凉张嘴，想再说点什么，却是哑然。
“我明白了。”颜绍之没有再看她，而是看向前方，“你下车。”
夏小凉莫名有点心虚，好像自己说错什么话了。
“下车。”连声音都变得凉薄。
夏小凉慢吞吞地下了车，还没说再见，车子就绝尘而去。
夏小凉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白色的车尾迅速消失在眼前，一阵凉风吹来，没忍住打了个寒颤。
怎么好端端就生气了呢？
他明白了，明白什么了？
她怎么什么都不明白呢。
***
颜绍之一车直接开回了家。
二月的江城，天黑得仍然比较早。他走进院子，声控灯就亮了起来，银杏树上的一对灯笼被风吹得摇摇晃晃，花园里的花木也被吹得窸窣作响。
他目不斜视，进了屋，也不开灯，就把兜里的手机往茶几上一扔，然后在沙发上坐下。
风虽然大，却没有下雨，外头还有月光倾洒进来。
坐了一会儿，胸口仍有一团郁结之气。
他也说不清他为什么就生气了。
还气得这么久都没缓过来。
最初遇见夏小凉，他就没想过和她再有什么交集。她那副无家可归的样子太过可怜兮兮，他才心软收留她。她说的所谓的“喜欢”，他也没放在心上。
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对一个只相处过几个小时，连什么模样都没看清楚的男人，能有什么刻骨铭心的喜欢？
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和她发展出超过朋友之上的关系，即便后来发现她对三年前的自己有着超乎寻常的执着，他也没想过让她对自己产生什么不一样的情愫。
所以现在的结果，他有什么好气的？
颜绍之站起身，径直上楼，进了工作室，啪地打开灯。
因为她没过来，小书架上的书已经很久没有换新了，模特架上挂着她过年期间拿来的面料，初七离开的时候，她都没打算再也不来，所以这块面料也没带走，桌上还放着几张她画废的稿纸。从小学画的缘故，即使是废稿，画稿的完成度也很高，上面还有她反复练习的签名。
“等我成名了，也像Eternel那样，每幅设计稿都加一个帅气的签名！”
她对设计有着非同寻常的热爱，对成功也有着远超常人的向往。
她嫌弃他太颓丧，对生活没有激情，那是因为她活得积极而生动，明媚得像是一枚火热的太阳。
颜绍之踱步到窗边，拉开窗帘。
她一直不知道，从二楼的这个角度望下去，正好能看到她住的小院。他能从投映在院子里的灯光，判断她是否回家。
那次他去拍Lookbook的传媒公司接她，就是发现院子里的光，整晚都没亮过。
此刻院子里也还是黑黢黢的。
大概她真的加班去了。
淤堵在心头的那股闷气没由来的消散了一些。
他拉开窗，远处的小院看得更加清楚，夜风也一阵阵地吹进来，通体净凉。
他扫了眼不远处的暖气，这间房的暖气他一直没怎么开，因为夏小凉怕热，暖气开得稍高一点，就会两颊红扑扑，然后捂着脸蛋说：“天啊颜绍之，你怎么那么怕冷，我都要蒸发掉，变成夏小京了。”
颜绍之又扫了眼办公桌。
他已经有半个月没在这里看到她了。
以后估计也再不会看到了。
他沉眼盯了片刻，抬步过去，卷起模特架上剩下的那块面料，以及桌上剩下的几张废稿，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作茧自缚。
***
夏小凉在样衣室待到样衣工们下班，才自己坐公交车回家。到家一闲下来，就想起颜绍之逐渐冷却的神情和那辆绝尘而去的大奔。
啧，怎么越来越没出息了呢。她明明没做错什么，是颜绍之莫名其妙地生气，她为什么心里堵了棉花似的不舒服？
夏小凉把事情从头到尾想了一遍，还是没觉得自己哪里不对。
她都没怪他拿她挡桃花呢。
可能是最近太忙，他心情不好？
不知道“夏夜”的进展顺不顺利。
回国的第一组作品，万众期待，会有压力也是正常的吧。
夏小凉揉了揉心口那团棉花，算了，睡觉。
第二天一早，夏小凉照旧到公司，没想到又在电梯上碰到颜绍之。
穿着一身黑色，神情冷肃地站在电梯中间，电梯门一开，就透过冰凉的镜片瞥她一眼。
一个人，没有江疏雁。
夏小凉心头一喜，抬步就打算进去，正好试试他是不是还在生气。
但一只脚还没迈进去呢，电梯叮地一声——
关上了。
夏小凉愣在原地。
刚刚颜绍之直接伸手按了关门键。
她不想进的时候他按开门，她想进的时候他又给她按关门……
真的生她气了啊？
夏小凉呐呐爬了楼梯，到了卡座，想了想，掏出手机，打开微信。
算了算了，还是道歉吧。
谁让他是老板呢，老板最强老板最大。
夏小凉点开颜绍之的头像，琢磨了一下，应该没有什么问题是发个红包解决不了的吧？
如果有，那就发两个！
夏小凉很快发了两个大红包过去。
【消气红包】
【点我暴富】
发完又有点后悔，人家都是霸总了，不缺钱啊。
果然，一直到下午，那俩红包都没被点开。
哎，这次好像是真生气了，前面几次得罪他都挺好说话的。
夏小凉无奈，却也想不出别的什么主意，毕竟她连他为什么生气都不知道啊。
新品发布会的日期越来越近，工作也越来越忙，已经不需要夏小凉自主加班了，因为楼上楼下两层楼都在早出晚归，□□点下班都算早的。
“秋收”系列已经陆续定版，样衣也没再出纰漏，部门开始讨论发布会的T台风格，布景，灯光等，一场秀要达到最好的效果，这些都需要设计师们全程跟进。
工作之余，大家最大的八卦就是“夏夜”。
顾飞之后，一室又拨了一个组的人协助颜绍之完成“夏夜”，但过去的人，个个守口如瓶。顾飞之前的组长天天逮着他问，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据他说总监大人事必躬亲，他们那帮助手只帮忙弄点面料辅料搞下样衣什么的，最后的定版，以及相关的宣传工作，模特沟通等，都是总监大人亲自盖章，他们都估摸不出最后的全貌。
那么多款式，那么多事情，全部亲自来么？
夏小凉再次觉得，大神就是大神，不是她等凡人所能企及的。
这天中午，夏小凉又在食堂碰到颜绍之。
一个人拿着餐盘，面色沉静往前走。
夏小凉马上拉了拉身边的薛婷婷：“今天你自己吃，我……我去找蒋楠有点事。”
然后往二室的扎堆处走，其实是迎面往颜绍之的方向去。
她想跟他说几句话，或者一起吃个饭好了。
误会什么的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先把她跟颜绍之之间的误会解除更要紧。
夏小凉迎面上去，挂上讨好的笑容，已经想好了怎么打招呼，他却在瞥到她的一瞬，顿下脚步。
没有丝毫犹豫地，换了个方向，绕道走了。
夏小凉顿在原地，愣了老半天才回过神来。
完蛋。
老板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求破。
***
夏小凉琢磨了一下，她长这么大，一直跟朋友们处得挺和谐的，好像还没被谁冷战过，缺乏实战经验。
她跑到326群里问了一圈。
【夏小凉凉凉：你们跟朋友冷战过吗？】
【Loli赵：只跟男盆友冷战过】
【彭老大：只跟男盆友冷战过＋1】
【一棵小蔡：只跟你冷战过】
哦，她的确跟柳蔡冷战过。不过那都好早以前的事情了，而且哄她无非就是一顿串串，再就蹭到她旁边“蔡蔡宝贝最好了我最爱你了别生气了嘛么么哒”。
她难道要对颜绍之说“勺子宝贝你最好了我最爱你了”？
夏小凉打了个寒噤。
算了，等新品发布会结束吧，忙完这阵再说。
“秋收”完全成型的那天，夏小凉心情好极了。
第一个由她主导的系列产品，对她而言，是极具里程碑意义的一套作品。她和同事们在展厅挂好衣服，做好搭配，看着满室的琳琅衣裳，心理满满的成就感。
本来想拍照留点纪念，一想到上次不愉快的款式泄露，还是算了。
最后她把自己的手稿放在一起拍了张照片，P上时间地点，标注“First Collection”，一样很有仪式感。
她把照片往326群里一发，瞬间激起千层浪。
【彭老大：拉仇恨！！！！！！】
【Loli赵：我还在当助理，你已经出Collection……】
【一棵小蔡：辣眼睛！你撤不撤？不撤我给你发微博！】
夏小凉发了一个傲娇的表情。
【Loli赵：诶你能搞到你们新品发布会的入场券吗？我想看颜大神的首秀！！！@夏小凉凉凉】
【夏小凉凉凉：只看首秀的入场券可以呀，对外公开的，后面新品秀就不行了，彭老大去吗？@彭老大】
【彭老大：去去去！】
【一棵小蔡：操，夏无良你怎么不问我？】
【夏小凉凉凉：柳蔡蔡你在My way被徐非凡逼傻了吗？连自己娘家在哪都忘了？】
柳蔡那头脑袋一缩。
操，真是被徐非凡逼傻了。她自己也是R.K的员工，颜绍之首秀R.K全体都会到场的啊，要什么入场券。
夏小凉拿着手机同情地摇摇头。
可怜的蔡蔡宝贝，经历了偶像幻灭之后，还要经历被偶像力压，每天除了哀嚎就是哀嚎。没想到徐非凡平时二二的，工作起来那么魔鬼，柳蔡都要被他整哭了。
“我怀疑他就是报复我骂他还两次拉黑他，否则我们部门那么多大设计，他怎么老盯着我一刚刚转正的小设计干活？”
“我甚至要怀疑这次‘暗香’和‘My way’的合作都是他故意的！故意来整我的！”
柳蔡如是哭诉。
夏小凉安慰她的时候说：“怎么可能嘛，这件事My way单方面有意向不行啊，还得‘暗香’那边点头，你想太多啦。”
其实内心想法是：指不定真是……
毕竟颜绍之是R.K的幕后老板的话，他要促成这件事太容易了。
而且他肯定是站徐非凡那边的啊。
“不过我觉得徐非凡为难你的那些，其实也不算为难啊，只是要求比较高，你克服那些困难，会进步更快啊。”
对此柳蔡不屑一顾：“我又不是你！我不喜欢被揠苗助长，我就喜欢混吃等死！”
那天夏小凉就把柳蔡的备注改成了“不思进取一棵蔡”。
工作虽然忙，但一切都有条不紊地推进着。这次新品发布会没有上次那么仓促，夏小凉亲自跟着去会场彩排，看到模特们穿着自己的衣服走上T台，又狠狠激动了一把。
“夏夜”仍旧很神秘，彩排都没有让人围观，但是身为助理的顾飞去了，很快在二室的部门群里发来反馈。
“NO.1。”
“妥妥所有作品里的NO.1，你们等着爆吧！”
对于这个评价，夏小凉没放在心上。
颜绍之什么咖位，他一出手，当然是所有作品里的NO.1嘛。
发布会前两天，反而没有那么繁忙了。前期高强度的加班把该做的事情都做得差不多了，所以事到临头，反倒清闲下来。
夏小凉一闲下来，就想到生气的颜绍之，这几天她也有碰到他两次，还是一样，看到瘟神似的转头就走。
要不她买些菜，去他家做顿饭给他道歉？
啧，把人家厨房烧了就不好了。
要不等首秀结束，逮着他猛吹一波彩虹屁？
哎，看他这生气的程度，彩虹屁未必管用。
夏小凉坐在卡座上神游天外的时候，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她看着来电显示就是一愣。
居然是叶思云。
除夕夜她把她的手机号从黑名单里拉了出来，这是第一次收到她的电话。
夏小凉盯着不停震动的手机看了片刻，拿起来，走到办公室外，接了起来。
“小凉，你终于肯接妈妈电话了。”叶思云的声音是难掩的高兴，“妈妈只是打着试试看没想到真的通了。”
夏小凉默了一会儿，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要太凶，问：“怎么了？”
叶思云有点支吾，不过还是说：“小凉，明天……有时间一起吃饭吗？”
“明天……明天是……”叶思云犹犹豫豫地说，“明天是周末，你看是中午有时间还是晚上啊？”
夏小凉把手机拿下来看了眼日期，明天是叶思云的生日。
“明天中午吧。”夏小凉回答。明天难得不用加班。
“那好，好。”叶思云喜出望外。
“把你老公也喊上吧。”夏小凉又说，“你一个孕妇出门不方便。”
“小凉……真的？”叶思云不敢相信的语气。
“回头你把时间地点发我手机吧。”
“好好。”
夏小凉挂了电话，深吸一口气。
她都快大学毕业了，有些事情逃避也不是办法，坦然面对吧。
第二天夏小凉特地提前半个小时出发，先买了个蛋糕，才去约定好的饭店。叶思云选的店离家不远，她步行没多久就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