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羽柒几乎没有见过那个修士会拿一朵脆弱的花作法器。
司徒惜霜难得耐心地和她解释起来：“自古炼器一道，所用材料不拘天材地宝。世人仅仅知晓琉焰盟每年消耗大量晶石玄铁，却不知道除此之外，修士自身血肉亦是炼器的好材料。”
她说到这里，看到林羽柒投来不可思议丧心病狂的目光，不禁翻了个白眼。
“别想太多，琉焰盟还不到杀人炼器的地步。如同你刚刚看到的傀儡侍，加入司徒族人灵血之后，实力会大幅提升。同样的，修士若在自己的法器中注入某些特殊的血肉，也可以提升法器实力。法器认主饮血就是佐证。”
“那你的意思是，剑宗也在用同样的方法炼器？”林羽柒顺着她的意思往下说。
司徒惜霜却摇了摇头：“是，却也不是。一路走来，见到的都不是修士的灵血和尸体，躺在我们面前的这女子也是一样。她浑身没有任何修炼的痕迹，用她炼器，和琉焰盟的原理是违背的。”
林羽柒沉默着不说话。司徒惜霜作为人类修士，对于修炼只局限于修士那种体系。可是林羽柒身为魔族，尽管多年演变以来，魔界的心法和修真界大同小异，但是魔界的修炼体系多种多样，所以她一时并没有对于修炼痕迹太过关注，并没有察觉到辛夷身上的异样。
她挥手召来那朵辛夷花，垂眸静静打量着。
此时，身边走来一道挺拔清隽的身影。辛离伸手接住这朵花，花托粘稠的血液浸染了他的手指，也未见他脸色动一下。
“你……”
辛离抬眸浅浅一笑：“想到幼时见过这种花，此时再见难免有些感慨。”
林羽柒看着他整个手掌都被染红，却还是勾着嘴角笑意不达眼底的模样，突然觉得身体深处涌上一股寒意。
这种表情，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声音，好像有什么庞然大物怦然落到地面上，激起万丈尘土，一时遮挡了满夜星辉。
身边跑过一道蓝影，定睛看去，司徒惜霜已经跑出了屋外，扶着栏杆向下看，嘴里小声啐了一句，脸上流露出几分恨意。
林羽柒连忙握住辛离的手：“有变故，你站在我身后。”
话音刚落，房门打开，外面传来一波强悍的灵流，震慑得窗扉大响，火焰嘶鸣。林羽柒升起一层结界，护着身后人飞出木楼，腾跃至半空。
才看清了眼前的状况。
司徒惜霜方才封印傀儡侍的红色阵法已经残缺不堪，奄奄一息地停在空中，光芒黯淡晦涩。
而地面上轰然立着一个足有十丈高的怪物，顶着骇人的红色眼眸，浑身上下全由金属制成，关节处是坚硬冷然的滑轴。它咧着嘴，狞笑着看着眼前的蓝衣女子。
司徒惜霜衣袍翻飞，立于夜风之中，双手不断结出法印，朝那巨物头上打去，可惜并没有什么效果。
林羽柒长剑一挥，飞去一片碧羽将人载了回来。
“怎么回事？”她同时往那怪物身上打下好几道剑光。
“八个傀儡侍合体了，现在的修为我看不透。”司徒惜霜抿着唇。
“废话，我都看不出来！”林羽柒没好气地说。
傀儡侍合体之后，其棘手程度直接上了好几个层次，更何况林羽柒只是刚刚恢复过来，和司徒惜霜联手的情况下，也只能是不断躲避暂时自保。
她身后还护着辛离，战斗力更是急剧下降。
就在这个关头，司徒惜霜又泼了一盆冷水：“傀儡侍合体定然会警醒琉焰盟来使，不消片刻，他们就会赶过来。”
林羽柒一边手疾眼快地结下剑印，一边愕然道：“那我们不是死定了？”
她心里想法翻转，顿时做出了一个决定。
抬脚踏出身前防护的结界，刚要挥剑之时，被身后的辛离按住手臂：“你想要做什么？”
情况危急，林羽柒没有注意到对方并未使用敬称。她蹙着眉：“这个梦境太过危险，我必须出去，引出傀儡侍爆发，到时汇聚的灵压或许可以直接使梦境坍塌。”
“不行。”这话被司徒惜霜听到，大小姐立刻出声阻止。
“我尚未查明真相，不能毁掉梦境。”
林羽柒不理她：“再耽搁下去，我们就要全部死在这里了。”
双方拉扯之下，从天边飞来四道御剑身影，他们统统穿着琉焰盟的红色劲装，确实是琉焰盟来使。
对方根本认不出面前人是谁，只当是深夜入侵者，顿时御剑分到四个方位，手中法器光芒大作，朝林羽柒三人方向共同攻来。
林羽柒连忙甩开辛离的手：“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
手中灵流刚刚注入一半，硬生生地被辛离拦住。
他那双让林羽柒莫名熟悉的黑眸在星月之下透着坚毅和沉着，垂眸看了眼林羽柒的手，似是怜惜又似是关切：“换个人吧，你的灵力不多了。”
“可是……”目前这种状况，只有她有这个实力啊。
未等林羽柒想清楚这话是什么意思，辛离已经施法，手中那朵染血的辛夷花缓缓升起，在月色下闪着妖冶的莹光。
林羽柒看到辛离嘴唇微动，没有发出一丝声音。顿时，那辛夷花猛然爆发出大片红色光芒，从辛离胸口延出点点金丝，不断给花朵输送灵力，青年的脸肉眼可见的苍白起来。
花瓣完全舒展开来，其中蕴含的灵力威压让地面上的傀儡侍不安地低吼，像是遇到了什么威胁似的。倒是那几个琉焰盟来使，见到辛离能够操控辛夷花时，眼睛突然一亮，好像猛虎瞄准了猎物，眸里流露出兴奋恶意的光。
辛离施法还需要一些时间，才可以将辛夷花的全部灵力施展出来，可是那些修士已经步步逼近。
林羽柒挥剑而出，左右两道弯月剑光划过，在空中凝成数百道碧色箭雨，朝那些虎视眈眈的修士飞去。
她回头向司徒惜霜低喝一声：“还不出手？”
大小姐咬了咬唇，终是下定决定，抽出银斧加入战局。
双方纠缠之时，空中辛夷花红光大作，一时笼罩了整个天空，灵力即将到达巅峰，天边传来不堪其重的崩裂声，看来梦境已经开始碎裂。
林羽柒咬紧牙关，伸手在剑身上抹了一道，殷红血珠飞上天际，灵压暴泻而出，加速了梦境的坍塌。
她一时灵力透支，堪堪转身躲过对方琉焰盟来使偷袭，突然落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当中，耳边是穿云裂石的迸裂声，无边黑夜猝然碎裂，一时之间天际黑白交错，日月重叠，分不清虚实明暗。
她力竭之际，看到楚君离那张熟悉的脸，张了张嘴，想要说话。
青年伸出纤长手指，点了点她的唇，轻声道：“睡吧，醒来再给你讲故事。”
林羽柒只觉得眼皮重的撑不开，身体深处涌出的无力和颓败让她陷入沉眠，只好暂时将那些疑问埋进心底。
第61章
林羽柒昏睡的时候, 朦朦胧胧之间看见身边站着的一道黑色的袅娜身影，想要睁开眼看一看, 却提不起丝毫力气。接着就听到那人柔声说道：“睡吧。”
音色轻如鲛羽, 清风一般拂过耳畔, 让林羽柒陷入了香甜的梦乡。
等意识再次回归时, 她猛地睁开双眼, 黑白分明的眸子率先看到头顶悬垂的纱帐。
这还是她在玄天峰的住处, 青色纱罩倾斜而下, 悠悠然如满江春水，隐约可见外面走动的人影。
林羽柒感觉到身体里灵力充盈，不再那么疲惫，轻轻舒了口气。外面天光大亮，不知她已经睡了几天。
手指挑开纱帘，目光正好落到窗边站着的那道倩影上。
殊姝察觉到这边的动静, 美目一舒, 风情万种地扫过来, 红唇微张：“总算醒了。”
林羽柒：“……”
她坐直身体，靠在床背上, 迷迷糊糊地叫了一句：“师尊？”
说完还伸手揉了揉眼睛，睁得更大了。
她没看错吧, 殊姝怎么会来到天照宗？
接着窗边的黑衣美人款款走到她床边, 抬起手指，不轻不重地往她头上敲了一下，长眉微扬：“怎么？多日不见, 连师尊都认不得了？”
“不是，”林羽柒连忙摇头。
她探头看了看门外，周围没有旁人的气息，于是小声问道：“您怎么来了？要是被发现了……”
“不必担忧。”殊姝打断了她的话，“此地与我而言并不陌生，既然别人看不出你的身份，自然也看不出我的。”
林羽柒眨巴眨巴眼睛，乖乖点头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师尊修为高强，还轮不到她来担心。
想通了之后，她一把伸手抓住殊姝的衣袖，笑问：“那师尊，你此次前来，是为了我吗？”
看来昏迷的时候，见到的那抹身影就是殊姝，那人一直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林羽柒还记得一星半点。
殊姝无奈地看了她一眼，缓缓说出自己前来天照宗的原因。
“四日前，我就失去了你的联系。多次通过玉简与你对话，可是结果都是无人回应，心里自然担忧，就拿着同心咒的解药来天照宗寻你了。”
林羽柒笑了笑：“我没事，谢谢师尊关心。这送药的小事，派其他人来就好了。”
殊姝睨了她一眼：“多日不见，你是越发傻了。”
一眼过去，让林羽柒讷讷地闭上嘴，过了许久才挤出一句话：“我……我是怕师尊劳累嘛。”
“一趟路哪里称得上累？若是派别人送药，从中察觉出你身上的同心咒，心怀不轨谋害魔尊又当如何？”
林羽柒没想到这么远，得了殊姝点拨，立刻乖巧地点点头：“师尊说的是。”
显然是已经听懂并且放在心上了。
可是这对于殊姝而言，还不够。
她扶过林羽柒的肩，将这个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少女揽在自己的肩膀上，一贯妩媚的语气凝重起来：“钰儿，再过几年，你就要掌控魔界大权，万万不可再如此单纯天真了。”
林羽柒沉默着不说话，紧紧地抿着唇。她心里有些迷茫，夹杂着一丝丝的委屈。
她只是个半道出家的魔尊，对于魔界一知半解，拖着一副沉疴难愈的病体，还要去修炼自杀式心法。这天底下的魔尊，再也没有比她更窝囊的了。
沉沉叹了一口气，她扬起一张素净的小脸，对着殊姝说道：“师尊教导的是。我……”
“不，本尊定不负师尊所望。”
殊姝摸摸她还带着稚气的脸庞，眼里夹杂着未名的情绪。
似是欣慰，又似是怜惜。
气氛一度沉滞起来，林羽柒眼珠转了转，突然问道：“对了，师尊，你知道楚君离在哪里吗？”
殊姝蹙眉：“他伤势比你重，被玉成带到后山救治。”
“可是……我昏迷前看到他还是好好的。”林羽柒疑惑道。
“强弩之末，他那种体质爆发时威力巨大，但随之而来的就是长时间的虚弱。”
“体质？什么体质？”
殊姝瞥了她一眼：“你难道没有怀疑过吗？”
林羽柒哑了言，支支吾吾道：“就胡乱猜猜嘛，也不知道真假。”
“那你说说你的猜想，我看看几分真几分假。”
林羽柒小心翼翼地开了个头。
“第一次怀疑是在那次蜃妖的幻境中，楚君离的母亲功法奇特，我从未见过，况且他们母子……”她顿了一下，不想过多地讨论别人的家事，“他们之间似乎存在某种矛盾。”
殊姝挑了挑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林羽柒咳了两声，有了信心：“再一次，是在极南之地中，楚君离挡住了器灵的所有攻击而毫发无伤，这绝不可能出现在一个普通的低阶修士身上。”
“而剑宗自千万年前开始豢养器灵一族，如今多年时光已逝，会不会那些器灵依旧存在呢？”她之前只是有些怀疑。
魔狱里尚且关押着大量器灵，身为千万年前第一个抓捕器灵的宗门，剑宗不可能一个都没有。
这样一来，楚君离母亲的境遇，连带着他为何能够操控辛夷花，这一连串的事情便都能解释得通了。
“不错，”殊姝微微颔首，“你那小情郎是器灵与修士混血。这种人要么无缘仙途，要么天资卓绝，看来他是后一种。”
林羽柒被殊姝话中的某个词汇激得涨红了脸：“他……他不是，我们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
楚君离只知道算计她看她笑话，要不是同心咒在，林羽柒才懒得搭理他呢。
殊姝毫不在意地“哦”了一声，显然没有把这无力的反驳放在心上。
冲出梦境的时候，那人可是把她这位好徒儿紧紧抱在怀里不放手，要是看不出来两人之间那点猫腻，她这么多年就白活了。
不过小姑娘嘴硬，她才不愿意点破，且让她纠结去吧。
“那师尊，三日之后解药就炼好了，是吗？”
殊姝点点头，递给她一个瓷白的小瓶，触手生温，底部绘着一个阵法。
“三日之后，阵法大成便自己褪去，到时你在拿出解药。你一颗他一颗，这同心咒就解了。”
林羽柒握住那瓶子，好奇道：“这解药是什么做的？师尊之前不是说很难解吗？”
殊姝淡淡道：“取铁树开花、烈日大雨、沙洲新叶，融以白昼月辉，不消半个月就能炼好。”
炼制过程不难，材料却是上天入地也难得，殊姝遍寻古方才得此解药，也是操碎了心。
林羽柒一听这话，立即郑重地将其收好，就等着三日之后去找楚君离。
过了三天，玉成真人还未将楚君离从后山带出，林羽柒便揣着解药，自己跑过去了。
穿过树林，走到两人闭关修养的山洞前，还未出手敲动门扉，突然听得里面传来一道苍老疲惫的声音：
“他不行了，送去埋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