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望书松了一口气,身体绷紧的最后一根弦断掉, 她像脱力一样,撑着墙, 勉强站稳。
医生欲言又止:“病人的求生意识很弱,我做为医生, 还是希望你能多陪陪他。“
缝合伤口的时候,他看到病人手腕上有很多这样的伤口。
重度抑郁的人都有这个共性,他做为医生, 还是可以看的出来的。
林望书点头:“谢谢医生。“
病房只能留一个人下来陪护, 所以蒋苑就先走了。
走之前他和林望书说:“有什么状况还麻烦您第一时间通知我。“
他眼底的血丝很明显, 应该是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嗯, 你先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有什么事我会联系你的。“
蒋苑不放心的看了眼病房, 然后才离开。
护士将病床推出来, 江丛羡躺在上面,还没醒。
换到旁边的普通病房。
护士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然后才离开。
林望书替他掖好被子,坐在旁边看了好一会。
上次见到他时, 他还没有这么憔悴,眼底也没有黑眼圈。
林望书知道他的病严重,但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她一直以为,他好好接受治疗,好好吃药,慢慢的就会好。
病房外的灯光有点亮,她把窗帘拉上,又调节了床头灯的亮度。
那个晚上,她不敢睡,就一直陪着他。
夜很静,林望书时而看看输液袋,时而看看江丛羡。
他睡颜安静,睫毛柔软的垂着。
林望书抬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脸。
很凉,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一点温度也没有。
在她不注意的时候,他的睫毛轻颤了几下。
护士半夜进来,替他把针拔了。
然后再次陷入无边的安静。
到了后半夜,天开始起晨光,林望书终于没抗住,趴在病床边缘睡了。
睡的也不好,一直做梦。
梦见江丛羡没有抢救过来,梦到她连他的最后一面都没有看见。
梦里她哭了很久,就在他的墓碑前。
脸上的轻微触感让她惊醒。
她睁开眼,发现江丛羡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醒的,坐在病床上,替她擦着眼泪。
动作温柔,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衬的他肤色更白。
林望书急忙坐起身,问他:“好些了吗,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脸色还很憔悴,一点血色也没有。
就这么看着她。
嘴唇干裂起皮,说出的话也沙哑到了极致,像是很多天很多天没有喝水一样。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她:“怎么哭了?”
他从来都不在意自己,也不在意任何东西,他在意的只有一个林望书而已。
她流眼泪,远比他进重症监护室抢救还要严重。
看到他这样,林望书就哭的更凶了。
她一边抹眼泪一边哭:“你以后不要这样了好不好。”
是在求他啊,语气那么可怜,又难过。
江丛羡顿时觉得熟悉的窒息感再次侵袭他的所有感观,铺天盖地的,将他淹没。
他多没用啊,被一个病折磨成这样,还连累林望书也跟着担惊受怕。
他替她擦眼泪,想答应的。
她提的任何要求,他都会答应。
可是那句“好”,他始终说不出来。
他控制不了,他也没法控制。
他甚至不确定下一次是什么时候,可能在很久之后,可能就是今天晚上。
林望书还在哭,哭的眼睛都肿了。
江丛羡靠近她,手放在她后脑勺,轻轻往自己这儿带。
额头抵着额头,像是安抚宠物一样,在她柔软的发间轻揉了几下:“这么好看的小姑娘,怎么哭起来没完没了呢。”
他吓她:“再哭我就不要了。”
语气却温柔的要命。
哪里像是不要她了啊,分明是宝贝的不行。
林望书抽泣了几下,看见他眼里的红血丝,比蒋苑的还要严重。
“这几天是不是天天失眠?”
他没说话。
林望书又问:“是不是?”
他老实回答:“嗯。”
“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就笑啊,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告诉你又能怎么样,你又不会陪我睡。”
林望书忙说:“我陪的!”
他提醒她:“我发病的时候性/欲很强的,你不怕我不放你去学校?”
这点倒是事实,他哪怕不发病,那方面的需求也很强。
看到她脸上的犹豫神色了,江丛羡好整以暇的看着她,笑容散漫恣意。
像在打量猎物一样。
这个眼神太熟悉了,以至于林望书下意识的把领口往上提了提。
他扫兴的移开视线,冷笑道:“你全身上下哪里我没见过,现在倒藏着掖着了?”
似感觉没趣了,他重新躺回病床:“你走吧,你在这儿我没法睡。”
他以前也常爱用这种语气来嘲讽她所谓的清高。
仿佛只有把她的自尊踩进土里了,他才会痛快。
以往林望书总会和他对着来。
她会咬他,也会掐他。
江丛羡在做那种事情的时候往往对她的包容度很高。
可是现在,林望书有的只是难过和心疼。
她憋回了眼泪,去牵他的手。
小心翼翼的碰了碰他的手指,很凉,他全身上下都是凉的。
明明病房里开了暖气。
能感觉到,在她碰到他的那一瞬间,他就身子也跟着颤抖了一下。
不明显,但却足够来形容他此刻的心理了。
他希望她能留下来陪他。
可是又不敢开这个口。
他心里其实也明白,自己这个病不管在哪都是拖累。
林望书还年轻,她大学还没毕业,她可以拥有更好更明亮的未来。
照顾一个自闭症的弟弟已经很累了,有些事情,不该她来承担的。
手指碰了一下,然后她握住他的整只手。
他的手太大了,林望书将手指挤入他的指缝里,十指相扣。
“江丛羡。”
听到她的声音,他的视线从自己被握住的手上移到她脸上:“嗯?”
“我想抱你了,可以吗?”
喉结微动,他下意识的,握的更紧。
“你想操/我都行。”
林望书笑了一下,抱着他。
窗户应该是护士打开的,想让病房通通风,窗帘被吹起一个角。
阳光从那道缝隙透过来,落在病床上,有些刺眼,江丛羡也跟着恍惚了一下。
“你不会一直喜欢我的,你总有一天会厌烦。”
“找个健康的人嫁了,别被我拖累。”
“我不可能说出这种话,永远都不可能,因为我很自私,就算是下地狱,我也想拉着你一起。可是如果你想走,我也不会强求。”
跟着他这样的人会很累,他是知道的。
林望书问他:“你会放我走吗?”
“不会。”
“那我不走。”
他沉默很久,然后喊她:“林望书。”
“嗯?”
“对我这种人好是非常危险的一种行为。”
“有多危险?”
“危险到你这辈子都只能在我身边,我不会放你走的。”
他说,“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但是现在不会了。”
林望书把他抱的更紧了一点,下巴在他的肩上轻轻蹭了几下:“那我就一直留在你身边,陪着你。”
护士拿着输液袋进来,看到他们两个人黏黏腻腻的抱在一起,调侃道:“这晴天白日的就开始虐狗了啊。”
林望书脸一红,从江丛羡怀里离开。
后者看着她这副模样,饶有兴致的微抬下颚,笑了。
他脸皮厚,本能大过理智,林望书从来没见过他有脸红的时候。
护士说得先扎个小针,然后才能输液。
她将药水推出来一点,故意问林望书:“小针是扎屁股,可是要脱裤子的,你要是介意的话,你来脱?”
这突然的一句话把林望书给问住了,她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话里的意思。
脸涨的更红了:“我……我就算了。”
护士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拿着针管绕到江丛羡身后:“要不要观摩一下?”
林望书一抬眸,正好对上江丛羡的视线。
他眼里带着笑,似乎还挺期待她留下来观摩一下的。
林望书闷声转过身去。
身后传来衣料摩擦的细簌声。
很快,护士说了一声:“好了。”
林望书这才重新坐过来,江丛羡又是提裤子又是拉衣摆的。
好像刚刚做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
护士给他输好液,临走前还冲林望书抛了个媚眼:“肌肉不错。”
林望书没说话,低着头给他削苹果。
削到一半,她还是欲言又止的问道:“她还……摸你了?”
江丛羡在看书,法文原版的。
听到林望书的话,他微抬眼睫,然后合上书,随手放在一旁:“这么怕我被占便宜,刚刚怎么不看着?”
她一本正经:“你的隐私,我总得尊重。“
江丛羡没忍住,彻底笑出了声:“你都摸过多少回了,这会就不敢看了,怕长针眼?”
她急忙去捂他的嘴,同时还像做贼一样左看右看,生怕被人听见:“你小点声。”
江丛羡被她捂着嘴,说不了话。
就是挺想笑,直到林望书确定了没人听见,她才放心的把手松开。
江丛羡故意问她:“手感其实还挺好的吧?”
林望书没理他。
江丛羡不依不饶,非要她给出一个答案来:“你每次摸不都挺顺手吗,怎么现在不好意思答了?”
林望书忙说:“我那是想推开你。”
“可你那手放的地方分明是想把我往下压啊。”
说完,他还试图用手演示一遍。
林望书整张脸都羞红了,趴在他怀里不让他说。
江丛羡动作微顿,她小小的一个,趴在他怀里,跟个兔子一样。
他低头就能看见她柔软的发顶,有一个很小的发旋。
听说长一个发旋的人脾气都好。
她也是。
江丛羡抱着她,听话的不说了。
过了好一会,他才补了一句:“扎针的地方是腰下面一点,没脱裤子。当然,你适当的吃点醋也可以。”
第六十五章
他抱了她好一会, 一直不肯放。
林望书推了几次,他却抱的更紧。
还是怕啊。
怕就这么松开了,下一次, 她就不让他抱了。
江丛羡是自卑的,在林望书面前,他总是用伪装来掩饰自己的卑微。
哪怕是之前,他故意惹她生气, 故意让她恼怒。
这一切的源头都是自卑。
在该懂事的年龄里,没人教他人该怎么活着。
他在荒野中求生, 如藤蔓一般,低贱的要命。
因为心理上的疾病, 导致他的性格也有缺陷。
他也不是从一开始就这么圆滑世故的。
有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被校园暴力。
然后病情加重。
他的人生,从来都不轻松。
压抑, 阴暗。
他就是在这种环境下活过来的。
所以当他看见站在聚光灯下的林望书时, 才会挪不开视线。
她穿着白裙子, 坐在椅子上, 拉着琴。
微卷的长发,皮肤如凝脂。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 他们鼓掌欢呼, 还有人上台献花。
江丛羡看着她的裙子,心里想的却是:真干净啊,他总有一天会让这条裙子也变的和自己一样肮脏。
因为知道自己的低贱,所以他一直用仇恨来蒙骗自己。
他是因为恨林望书所以才想把她绑在身边, 不是喜欢。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的自卑蒙尘。
林望书不会一直喜欢他的。
没有人能忍受他的病,他就像一个定时炸/弹,一个累赘。
可还是高兴啊。
这来之不易的幸福,他应该好好珍惜的。
推了几次没推开,林望书就这么让他抱着了。
脸在他胸口轻轻蹭了蹭,能闻到他身上的消毒水味。
“我过几天有个演出。”
“什么时候?”
她将脑袋从他胸口离开:“后天。”
江丛羡沉默了一会,似乎在算时间。
林望书打断了他的念头:“别想了,老老实实听医生的话,待在医院养病。”
他皱着眉,捏她的耳朵:“长本事了,敢吩咐我了。”
她脸色痛苦:“痛痛痛。”
江丛羡急忙松开,样子有些紧张:“我没用力啊。”
“很痛吗?”
看到他那副又心疼又内疚的样子,林望书有点想笑,面上却仍旧装出一副痛苦的样子:“特别痛。”
江丛羡替她揉耳朵,动作很轻,似乎怕又弄疼她:“豆腐做的吗。”
揉着揉着,就松开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