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许晟端着碗，抿了一口米汤，小米特有滋味混合着自家后院枣树上晒干大枣香甜的味道，让人不觉的胃口大开，喝上一口，整个人都舒坦了。
王巧就像她的名字一样，是个能干的巧媳妇，做饭很是有一手。刚蒸好的窝头，轩软软的，松软可口，不拉嗓子，带着一丝甜味还有嚼头，就着虽然没有啥油星，但很是爽口的黄瓜，酸辣的水萝卜，味道很是不错。
这个时代的女人，为了自家男人和孩子们能吃上顺口的，即便是简单的食材，也会想方法做的更好吃一些。当然了，有那没程算的人家除外。
你比如许家有一个本家娶的老婆，那就是个没程算的，平时家里乱糟糟就不说了，做饭也是个瞎糊弄的，煮个红薯糊涂，红薯从来不削皮，无论做啥菜都是一锅烩，再好的食材给她也是白瞎了。
后来娶进门的儿媳妇倒是想做的好些呢，结果让她一顿喷，只能按照她的来，日子一久，跟啥人学啥人，也就一个样了。
在这方面张大凤可就没的挑了，虽然偏心，但在在持家过日子这方面，却是一把好手。娶进门的媳妇有个这样的婆婆领着，也是有样学样，都是利索人。
吃过饭后，许晟原想着跟着去地里干活，熟悉熟悉环境，挣个工分，可是却被他娘，哥哥，甚至是平时嫌他奸懒馋滑，骂的最狠的亲爹联手给推回了屋里，让再歇上一天，还没好利索呢得瑟个啥，可别回头再病了。
家里的人都去上工了，几个侄子侄女虽说放着星期天，但早在吃完饭后便大的领着小的出去玩了。
许晟躺在炕上，望着糊着一屋报纸的屋顶皱着眉头，琢磨他来到这个年代后的生活，现在才七六年，离土地承包，允许自由买卖还有些日子呢。
这个时代穷就不必说了，七十年代，全国大多数老百姓家里的经济条件都差不多。
许家虽说是在农村，但家里父母，哥嫂都身体结实能干，挣的都是满公分，吃喝方面没啥好的，也饿不着。当然了也不能排除许宝华是大队长的原因，再加上许爱莲的时不时弄点稀罕物的接济，所以老许家现如今在村上的条件还真不错，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许家条件好了后，倒是想把爷爷，奶奶从大伯家接过来住住，尽尽孝。但许家两老人不愿意，当年许老根分家后孩子多，负担重，他们跟大儿子住没帮上啥忙。
现如今小儿子孙子都有了，许奶奶虽然除了耳朵有些聋身子还硬朗，但许老爷子却是有些糊涂了，他们也不想再折腾的来回添麻烦，省的闹闲话。毕竞村里多数老人都是随大儿子的，少有随其他小儿子的，真要搬过来，大儿子面上也不好看……
许晟归拢着记忆，胡思乱想了一通，肚子就有些饿了，这也饿的太快了些。
不过也是，昨晚和早上的饭都没啥油水，还真不顶饿。起身去灶房锅拿了个早上剩下的窝头，刚咬了一口就听见许奶奶的声音：“小五子，干啥呢？这是早上没吃饱？”
许晟扭头一看，就乐了。只见一个七十来岁戴着一个发箍，穿着斜襟袄子，拄着根柺杖的瘦小老太太，迈着小脚走了过来。走的还挺稳挺快，一看这利落劲就知道身体硬朗。
“奶，你咋来了？离这近的有啥事让宝林哥喊我一声就成了。”许晟一边大声说着，一边上前扶住许奶奶。
许奶奶打量了一下眉清目秀的小孙子，见真没啥事了，“呵呵”的笑着说：“没啥事，你爷心里惦记你，俺过来看看你好利索没。”
许奶奶说着便把手里拎的一个小篮子给许晟：“俺乖乖不吃那凉窝头了，吃这个酥皮点心，香着呢。还有你二姑给买的酥饼，麻片糖。”
许晟那好意思要别的叔叔姑姑孝敬老人的点心，忙推脱着说：“奶，我不吃，你留着和爷爷吃……”（这事搁以前的许晟可不会不好意思，许晟长的好，嘴又甜，再加上又是许奶奶和许老爷子最小的孙子，又出生在那么个年月。老两口心疼，儿女孝顺的好吃的，零花钱有一多半都悄悄的给了小孙子。）
许晟话这头还没说完呢，就让许奶奶给打断了：“傻孙子哎，赶紧拿上，别嚷嚷的叫人听到了，回头你大伯娘又该摔摔打打的了。”
嘿，这老太太，合着啥也知道啊。
许晟更不好意思接了，红着脸说：“奶啊，我都娶媳妇了，你以后别给我拿零嘴了……”
许奶奶不理会许晟，拿了块酥皮点心塞到他嘴里，笑眯眯的说：“俺的东西，想给谁吃给谁吃，再说俺年岁大了，耳朵也不行喽，想听的声能听见，不想听的声，任谁说一句也听不见。”
这无赖耍的，许晟一个没忍住，“扑哧”乐了，咽下嘴里的点心说道：“奶，以后我上工挣钱，给您和我爷买好吃的，买新衣裳。”
许奶奶美的眼睛地都眯起来了，笑呵呵的说：“行，俺等着俺乖乖孝顺。”
祖孙俩正说的热乎，地里上工的人回来，张大凤笑着打招呼道：“娘来了，刚好今天包大饺子，您中午就搁这边吃。”
“不了，俺回去吃，你爹还在家呢，有好吃的给俺小五补补，你这当娘的也不上心，看这小脸瘦的，都不长肉，可不得去医院么。”许老太太唬着脸边说边提着手里的篮子进了许晟的屋里。旁边几个重孙，重孙女就跟没看见一样。
张大凤已经习惯了老太太不给她好脸，再说了得实惠的是她小儿子又不是外人，有啥好争竞的。
这么一想，心里就舒坦了，于是便好脾气的点头应着。
过日子嘛，凡事往好处，总能顺遂一些。
想当年她家是这村里的外姓人，她娘又只生了三个丫头，没有儿子，这在村里就跟犯了啥错似的，谁都能捏巴两下。
老两口身体一般，干活也普通，三个闺女也不能跟别家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比，更是借不上力，在这干啥活都得人工出力，有啥矛盾摩擦基本都靠拳头说话的农村，日子过的可想而知有多艰难了。这种情况直到她大姐招了个上门女婿，才好了一些，这张家的门户头才算勉强顶起来了。
就这家里相比人丁兴旺的家庭，日子还是过的艰难，后来认识了同村的许老根，许老根除了姐妹，虽然只有弟兄俩个，但老许家是村里的大户，叔伯兄弟众多，许家老爷子有一手好石匠活，能攒下几个钱，日子过的好，附近几个村里的大姑娘有不少人都盯着许栓牛和许老根哥俩。
想嫁的姑娘是有不少，但都挡不住许老根眼光高，一心想找一个他那个纨绔爷爷嘴里的大眼睛，高鼻梁，樱桃口，肤白胸高，屁股大的小媳妇。无论许奶奶怎么说，人就不吐口跟谁家姑娘去相看。
就这样拖着，直到瞅见了比他小五岁的张大凤，张大凤年轻时也确实长的漂亮，许老根拗着他娘硬是没娶家里兄弟多有帮衬的姑娘，娶了在许奶奶看来门不当户不对的张大凤。也就有了许晟这个长的眉清目秀，会讨好老人的小子。
后面进了院子的张巧跟侯二丫可不知道自家婆婆和老婆婆之间还有这么些个官司，瞧那一对婆媳的作派，心情多少就有那么一些不美丽了，心口有些憋闷的撇了撇嘴，妯娌互相看了一眼，双方眼神就差明晃晃的写着老婆婆，婆婆偏心眼了。
许老太太放好东西后，又拉着小孙子絮叨了半天，无外乎是多歇歇，让你娘给做些好吃的，把身子养好，别跟着那些淘小子出去野之类的。
许晟“嗯嗯”的应着点头，扶着老太太把她送到了大门口。
两家离的也不远，许大伯家跟许家是一条巷子，只不过一个住巷东头，一个住巷西头，站在巷里都能望见双方的门口。许晟直到望见他奶进了大伯家的院子，这才转身回了家里。
第8章
许晟进屋把从他奶带来的点心里给刘玲留了一块酥皮点心，两块麻片糖。剩下全部拿给了张大凤，让她分给几个眼巴巴瞅着的侄儿，侄女们。
张巧和侯二丫抬眼看着，互相眼里都是有些惊讶，小叔子这变化大了呀，昨个儿晚上把鸡蛋汤分给几个小的，今个儿又把点心拿出来，跟以前吃独食的性子还真不一样了。
妯娌俩投挑报李，灶里的活计都没让刘玲插手，让她洗涮了去屋里歇会，一会面和馅子弄得了，再过来帮着一起包。
中午的饺子馅包的萝卜韭菜肉馅的，肉就是许宝华开会回来带的那一小条肉，要够许家大小老少十三口子人外带住在许栓牛家的老两口吃，可想而知那一大盆馅子里的菜会有多少。
但是这毕竟是带肉馅的饺子啊，家里几个肚子里早缺油水的小毛头一个个乐的跟过年似的。
许宝华上午从公社开会回来就在树口大树上的大喇叭里广播了下午要跟社员们开会，宣布公社决定修上信庄到疙潦沟这一截的水渠，队里要出的人和物资，下午全体社员开会都不上工。
下午不上工，许家今个儿又难得吃顿饺子，张大凤从放粮食的柜子里掏了两把花生米，又拿了四个鸡蛋，让大儿媳做了个炒花生和葱花炒鸡蛋让许老根父子四个少喝两盅。
饺子刚一出锅，张大凤便装了两碗让刘玲给许老爷子和许奶奶先送过去。堂屋的方桌上也摆了多半瓶的白酒，煮熟的饺子，一盘子炒鸡蛋，一盘子炒熟的花生米。
酒菜都齐了，许晟起身给自家爹，大哥，二哥，一人倒了一盅。这可是大酒盅，一酒蛊差不多可以装三钱。白酒的度数也不低，是从公社大集上打的五十多度纯高粱散酒。
许宝华做为许家的老大，心情好的端着酒杯先给他爹敬酒：“爹啊，你大儿先敬你一个，今个儿中午在公社开会，上面要给咱村以前的大渠修了，跟西边那块上信村的大渠连起来，这下再天旱了咱也不怕了，庄稼能借上水库里的水。”
许宝华说完，许宝家和许晟也跟着他们大哥跟自家老爷子敬酒，许老根看着三个儿子美的嘿嘿直乐：“好，好，好。”
两杯酒下肚，许老根的话就多了，反来覆去不住的念叨：“这下可好了，有水就能多收粮食，日子会越来越好……”
许宝华和会计许建业，保管许建全三个做为疙潦沟二队的直接管理者，三人的文化水平都不高，真让他们说也说不出个啥花来。
下午的大会上，许宝华直接把他跟着书记许向文去公社开会的内容复述了一遍。
基本上就是地里的秋庄稼还有些日子才能收，一些除草，浇水，追肥的活计妇女，半大姑娘小子都能干，队里抽调上五十个壮劳力，基本上就是一家出一个壮劳力，跟着公社的工程队一起干活，一天记十个满工分，补贴两毛钱，队里管一顿响午饭。
许晟也捞到一个好活，跟本家六叔家的小儿子许宝成一起给大渠上的人送水，送饭，一天记八个工分。
疙潦沟是个穷村，二大队也是个穷大队，十分满工分才合六毛钱，许晟一天的工资等于也就是四毛八分钱，连五毛都不到！
就这还是他大哥照顾他跟许宝成的好活，轻省，还有自由时间。外姓人想干还轮不到。
这日子过的，提起来都是一把辛酸泪呀。
要修的大渠在村南的旧河道那边，大约有十米宽，除了浇两边的地，村里的女人们还会在水边的大青石头上洗衣服。
这条大渠是以前刚成立人民公社时开凿的，从上游的一个小水库，由西往东一路凿过来的，途径好几个村子，最后流到县城附近，汇入大河。
据说这条渠刚挖好时，有水期，枯水期还是有规律的，一般来说春天水会上涨，夏天水最大，尤其是刚下过暴雨的时侯，过了十一月水就开始变小，冬天基本上就没了。
到了后来，尤其是这几年渠道有些坏了之后，就越来越不固定了，枯水期的日子越来越多，有时夏收后要浇秋玉米，竟然一点水也没有，或是只有中间细细的一股，抽都抽不上来。
再加上上游村子胡乱的筑坝截留，为了一点水，几个村子时不时就会发生矛盾。
山沟沟的民风彪悍，为了争水，互相叫骂那都是小意思，大打出手也是常有发生的。公社协调也没啥用，年年如此。
不过这次的大修渠据许宝华说是县里统一行动的，几个村子都得配合。为的就是把多年来由于渠道郁塞，造成水路不畅，下游缺水的问题都解决了。
还有就是要修水泥渠床，以前铺的渠床现在渗水很严重，造成大量渠水白白流失，这也是下游缺水的一个原因。
当然了像清理渠内杂乱灌木，淤泥这些都是顺手的事。
生产队给修大渠做饭的是许晟的外公张满堂，老爷子做的一手好菜，早些年附近几个村里红白喜事的席面基本上都是请他来做的。
现如今讲究节约，新事新办，村里已经有好些年没有人办事时准备正儿八经的席面了，大家的日子过的都不富裕，凑合着把事办了就成。即便是有那能置办起席面，藏着些家底的，这个年月他也没人敢露富啊。
大渠上供的午饭是由生产队帐上出的，两大筐玉米馍，一大铁锅的萝卜白菜豆腐炖粉条的烩菜，上面飘着几片都能数的清的几片肥肉片子。
饭熟了，张福堂先给许晟和许宝成一人搂了一大老碗豆腐，肉，粉条占多数的烩菜，再悄咪咪的拿了两个给干部们蒸的白面馍，笑呵呵招呼许晟和许宝成：“小五儿，你和宝成去那边先吃饱，吃好了再去送。”
许宝成家的兄弟不少，平时家的伙食也就那样。看着实在的两大碗菜，朝许晟挤眉弄眼：“小五哥，今个儿跟着你可沾光了，都赶上过年啦。”
大烩菜拌着刚泼好油，香喷喷油乎乎的油泼辣子，吸溜一口炖的滑溜溜的粉条子，再咬一口轩软的白面馍，香死个人。
别说许宝成了，就连许晟也是蹲在个旮旯吃的稀里呼噜的。
许宝成香的直念叨：这他娘才是人吃的饭！
第9章
许晟和许宝成吃完后，张福堂和两个给他打下手的妇女把装烩菜的洋铁皮桶，装玉米馍的筐，还有吃饭用的碗，筷子已经装在一个打扫干净的拉车上，就等他俩了。
哥俩一个在前面拉着拉车，一个在后面帮扶推着，从队部往村南渠上送。
二队的工地是从村南的小石桥向西，直到村西和上信村交界的地方，小桥以东归一队和三队。
上信村的也同样在渠上修渠，挖泥清淤，大家都是同一天开工。虽说都是乡里乡亲的，但是由于这些年缺水的季节上信村老是在渠上拦水，等剩下的水流到疙潦沟时小的就跟猫尿一样，两村因为争水的矛盾，已经干了不止一场架了。
所以两村人碰面除了亲戚，好友之间相互打个招呼外，剩下的都不说话，像私下来翻个白眼，吐口唾味也是有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