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雪灾
“何事?”
朱贵妃来了兴趣。
“如今天气转冷,西北那边据说今年恐将有大雪。”
李晟幸灾乐祸,“往年的军需都是由李炽亲自调配,今年他走后,这活儿就落在了吏部尚书徐岩的头上,偏巧他家有位极为信奉无为子的老夫人,而他又侍母至孝。”
“你是说……”
“不是不发,而是迟一些。”
李晟笑,“理由也好早,准备这么多东西总需要时间,一拖二拖就到了明年春,指不定要冻死多少人呢!”
“可是这到底是在打仗……”
朱贵妃有些迟疑。
“难不成母妃还真希望他赢了战事回来?”
李晟惊讶地看过去,有点不满,“若那样,他这个太子之位就是铁板钉钉,根本没有任何动摇的可能性了。”
“我知道。”
朱贵妃皱眉,“我也没其他的意思,就是这事儿干系太大,我恐怕那徐岩不会肯……”
“肯与不肯,还不是事在人为吗?”
李晟低低笑了笑,“李炽纵然厉害,但已离开了半年,朝中各大臣也不是铁板一块,如今还不让他们站队,又待何时?”
“你的意思是……?”
“母妃,让舅舅动吧。”
李晟眉眼算计,声音里藏着压不住的野望,“你忍了这么久,好不容易皇后那老女人走了,父皇对无为子言听计从,李炽也被发配去了西北,天时地利人和,我们还要等到几时?”
“威逼也好,利诱也罢,徐岩若不肯,难道就不能换一个聪明的户部大臣?”
他神情矜傲,“我是这天下将来的主人,难道还怕没有人想要跟从?”
“也好,我儿说得对。”
朱贵妃点头,忽而又想起最重要的一环,“那你要去哄好卫萱,如今这几处关键都在于她身上,必要之时,应她一个贵妃也无妨。”
“我知道。”
李晟笑得志得意满,“您放心,她的一副心思早就都放在我身上,如今更指望着我上位后能将她从天人观捞出来呢,要不然还想当一辈子的老道姑?”
“那就好。”
朱贵妃点了点头,轻轻地叹了口气,“这么多年,眼看着终于是熬出头了……”
收到李晟回信时,卫萱正在调香,身后突然伸来一只男人的手臂,炽热有力,紧紧搂住她的腰肢往后一带,惹得她惊叫一声,结果就跌进了一个温热的怀里。
“王爷这是做什么?”
她吃吃地笑,反身将手指在他鼻间一刮,语声低魅,“闻闻,香不香?”
朱瑞重深深吸了一口气,凑近她的脖颈低笑,“日后等我登基了,要给你个封号,就叫香妃。”
妃?
不是皇后吗?
卫萱脸色一变,一点冷意就浮上了眼底,若她是香妃,那谁是皇后?卫宝珠吗?!
到底还是没有发作出来,她只娇笑着抱住了他的脖子,半真半假的抱怨道,“您真讨厌,痒死了。”
朱瑞重闻着她身上缠缠绵绵的香气,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子虽然姿色寻常,私底下却有一种特别放得开的姣顺柔媚,比起来,卫宝珠则更像是一颗熠熠生辉的明珠,教人渴望又不敢亵玩。
“你知道吗?我最喜欢你的眼睛。”
他看着怀里的女人轻笑道,慢慢划过她的眉眼,满是赞叹,“多么的野心勃勃,若日后我死的早,绝对不敢留你下来,那可还不知道江山会姓谁呢……”
卫萱忍不住低低笑了起来,凑近在他耳边吹气如兰,“那您可就要万岁万岁万万岁了,不然怎么跟臣妾这只千年的妖精比呢?”
一语双关,朱瑞重爽声大笑,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子,宠溺道:“就你会说话,好了,说说正事吧,李晟那边怎么样了?有没有被你的美人计给迷倒?”
“我又不是美人儿,这美人计恐怕是不顶用,哪像别人啊!”
卫萱半真半假地抱怨,然后抽出压在香镇下的信笺给他,颇有几分漫不经心的炫耀,“您自己看吧,我想很快地就会有动静了。”
朱瑞重粗粗的扫了一眼,伸手推开她站起身来,又想了想,“很好,有他在前头冲锋陷阵,便没有人会注意到我这边,等到时机成熟……”他想了想,“我还有些事情要去安排,李晟那里,你要盯紧。”
见他得了消息就冷淡,卫萱自嘲地笑了笑,口中却道,“好,他如今事事都要跟我商量,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这就好,你多费心。”
朱瑞重见她脸色不好,又温言宽慰了一两句,但到底心思在大事上面,隔不了多久就匆匆离开,连给他泡好的香茶都未动一下。
卫萱静静地看着那个白玉杯子许久,突然端起来将一整杯都朝窗户外面泼去,刚刚的柔顺模样也一并消散,剩下的只有眼角眉底的锋利锐气。
无所谓,反正她也不是求这些男人们的怜爱。
从始至终,她要的都很明确,那就是要做那谁都再不敢轻忽怠慢的人上人。
朱瑞重刚有句话说得对了,千万不要让皇帝比她早死,不然这江山大位,还真说不准该谁来坐一坐呢!
***
天气愈冷,北风呼呼的刮过来,带来了一场极大的雪,只不过几日间,京城里银装素裹,变成了一个琉璃冰宫的世界。
旁人都在惊叹着雪景的美丽,更是有不少孩童在雪间扑腾打闹,跟众人欢乐格格不入的,是卫宝珠一日比一日更为深重的担忧。
到如今,西北军需的折子迟迟还未下发,可听说那边的冰雪只有比这里更厉害的。
大梁的将士大都没有经历过极寒冷的天气,西北部族却不同,他们本就是在这恶劣环境下摸爬滚打长大的,每当草木不生之时就会犯大梁边境。若只是抢抢吃的也就罢了,偏他们生性凶残,一旦动手就不留活口,连整个城镇都会被烧掉。这些年来,已经有越来越大的胆子,试探着往大梁深入侵入,他们就像一头头可怕的饿狼,对丰饶富美的大梁充满着觊觎贪念。
所以,李炽才会那么不放心,一定要将他们全部平定。
由于暴雪的缘故,她已经有近一个月没有收到过他的信件,也不知他在那边到底是怎么样一个情形。
卫宝珠脚步匆匆,走在宁国公府的长廊里,她听闻父亲的一位朋友打西北而过,回来时正好遇到了卫燎所在的那个军营。
还没进大厅,她就听得母亲急急低吩咐下人去收拾东西,心中一慌,忙跑进去问道,“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吗?”
“你别理会你娘,她就是喜欢紧张兮兮。”
看见自己的小女儿,宁国公咳嗽一声,收起了准备哄媳妇儿的脸,“宝珠啊,别跑那么急,当心跌倒。”
“都这时候了,还管什么跌倒不跌倒!”
卫宝珠有些着急,“爹,哥哥那边到底怎么样了?还有……”
她张了张嘴,把“李炽”两个字在喉间打了个转儿,然后才低声道,“大梁的军队……太子哥哥那边有没有事?”
明苏望了她一眼,心知肚明,倒是宁国公不知这停顿间的微妙,依然严肃道,“你别瞎操心,这都有朝廷看着,出不了什么事的。”
“朝廷!朝廷!那过冬的军需到现在都还没发下来呢!”
明苏听得又来了气,伸手点着他的额头,咄咄逼人,“你说说看,你们这些朝廷官员是干什么吃的,尸餐素位,一个个养得肥头大耳,膀大腰圆,坐在暖烘烘的房间里赏雪,可那些拼死护着大梁安定的好男儿,却一夜不知该冻死多少!”
“……说就好好说嘛,别动手啊。”
宁国公觉得在女儿面前有些丢面子,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指,讨饶道,“好好好,是那些朝廷官员不中用,可你指着我骂做什么,我又不管军需。”
“那好歹你得去想想办法啊!”
明苏气急,“你那朋友都说了卫燎到现在还只一身夹衣就盔甲,这样的天气,你说说看该怎么熬得住!”
“我这就回去上折子。”
宁国公也有些忧心,“这样的天气,不用打自己就该冻坏了,没有死在战场上,反而栽在后方手里,实在教人不甘心。”
“呸呸呸,什么死不死!”
明苏拉着他连啐,又硬是让他也啐了一口再重新说,宁国公拗不过她,只得在女儿诡异的注视下学着吐了一口,然后飞快地说完才道,“好了吧,快把包袱放下,免得让宝珠看笑话。”
卫宝珠顺声望去,只见娘亲的手里果然挽着一只小包袱,沉甸甸的也不知塞了什么,“娘,您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我去给你哥买点用得着的东西。”
明苏的声音越说越小,模样很是低落,“这天寒地冻的,他又没吃过什么苦,怎么能熬得下去哦……”
“胡闹。”
宁国公抢走她手中的东西,正色道,“要送就全军都送,哪能只心疼自家的孩子?谁人没有父母?谁人没有兄弟姐妹?再说了,既然选择了征战沙场,那无论多么恶劣的环境都要熬下来,我当年不是七天七夜没吃东西,靠着草根才和陛下在黄沙中熬下来!”
“也不是差点丢了半条命!?”
明苏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提起就来气,“你自己知道多么难,怎么能还不心疼孩子?我拿了钱去多买几车东西,皇帝不送,我自己送都还不行吗?”
原来是金子……
卫宝珠看了那包袱形状一会儿,恍然大悟,只是自己去送……她沉吟片刻,抬头看向父亲,“爹,朝中如今形势如何?三皇子是不是已经得势?”
“可以这么说。”
宁国公叹了口气,眉眼间笼上忧愁,他们家是皇后一派,乃是正正经经的太子嫡系,如今三皇子得势,敬帝又沉迷修仙问道不理朝政,他在朝中的日子也越发艰难,那些怀着投机取巧心思的不提,便是太子太傅等人如今也明哲保身,并不愿与三皇子一派起正式冲突。
毕竟太子远在西北,远水解不了近渴,更何况那边危险,也不知道这天家水源还能不能回来。
“……我知道了。”
沉吟片刻,卫宝珠忽而点头道,“总得做些什么事情才行。”
“你想做什么?”
宁国公皱眉,下意识地就道,“这也不是你们女儿家该操心的事儿,不要胡闹啊!”
“放心。”
卫宝珠抿唇一笑,又朝明苏抬了抬下巴,“总不会学娘亲一样拿了家里的金子要去买东西的。”
“卫宝珠!”
明苏怒了,这个小丫头现在真是翅膀长硬了,居然还敢取笑自己?
“爹爹,你就管管娘亲吧。”
卫宝珠笑着躲过了明苏伸过来的手,跑到了门外道,“我先出去一趟,今日就留在宫里不回来了!”
“哎……”
明苏没有叫住她,只能眼看着她灰色的道袍衣角翻飞消失在院角,她看向宁国公,低声道,“你有没有觉得,自从娇娇进了那个什么天人观后,变了得比以前更有主见了。”
“这样不好吗?”
宁国公叹了口气,伸手揽住自己的妻子,“孩子长大了,我们就该学着放手相信他们,一代又一代,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么?”
明苏有些怔住,看向屋外的皑皑白雪,不知怎地,突然想起了长姐年轻时候的风华。
娇娇,好像真的越来越像她了。
***
“宋大人,如今不是为君,乃是国,为民,难道这样您都还要袖手旁观吗?”
“覆巢之下无完卵,书中的道理你比我要明白得多,还请一并出手劝谏陛下,以解西北将士之困,也让边疆的百姓们能安安心心地过个年。”
卫宝珠深深弯腰,行的乃是君子礼,她一身道袍,长发束成男子模样,周身不施任何粉黛,跟以往那个娇气矜贵的少女简直判若两人。
宋谦叹了口气,亲自扶起她,“侄女儿放心,老夫一定竭尽所能。”难道连比个女娃娃都还不如么!
“谢谢宋伯伯!”
得到他的应诺,卫宝珠大喜,终于也敢以私交论称呼,宋谦笑着摇摇头,“你呀,回去让你爹准备点好酒,之后我要和他痛痛快快喝上一场。”
“好!”
卫宝珠爽快答应,“我那里还有百年的宫窖秘藏,到时候一并拿出来招待宋伯伯。”
宋谦笑着又和她寒暄了几句,知道她有事也没有多留,亲自将人送出门后就转回了书房写折子。
卫宝珠看了眼宋府大门,轻轻地舒了口气,然后拍拍脸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还剩最后几家了。
这几日,她马不停蹄地拜访了站在太子这边的十几位大臣,除了那么一两个有些敷衍外,其余的都是一说就同意,毕竟如今他们也在心忧这事儿,只是碍于三皇子的频频为难,才没有硬顶上去罢了。
卫宝珠掏出记录的小本子翻看了一下,用指甲在宋谦的名字下划了条印记,接下来就是分属中立,却又能在朝中说得上话的那些人了。
她的目光落在了一个名字上,王城,王映蓉的父亲,三皇子的未来岳父。
王家住在城北的一处大宅子里,许是因为满门将士,里面虽然极大,却很简单空旷,修得最显眼仔细的就是一进门那个练武场。
今日午后又下起了雪,此时簌簌的越发大了,却有十来个年纪大小不一的孩子在里面练功,个个仅着单衣跑得气喘吁吁,满面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