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不可思议吧？”
正当她看得入神，一个轻柔的声音却在身边响起，“我当初看到时也吓了一跳，觉得这王家心狠，连孩子都不放过，可是后来我才知道是我错了。”
卫宝珠惊讶回头，只看到一位抱着孩子披着雪氅的妇人朝着自己笑，熟悉的眉眼间是她所不认识的风情。
绿蕊！。
第42章 故人
“一别多日, 姑娘看到我好似非常惊讶？”
绿蕊一边轻拍怀中的孩子，一边温柔地笑, 她本来就生得柔美动人, 如今因为当了母亲，更添了几分宽容宁静之色, 比之从前少女时期反而更加吸引人。
卫宝珠知道李炽当初让她顶替清妓入了三皇子府，也听说她在王家生下了一个儿子，却没想到居然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再见到她。
“你……”
想起两辈子的背叛, 说没有怨怼是假，然而看着她低头轻哄孩子的模样，卫宝珠心情复杂, 并不完全是恨, 还有一些说不上来的惘然。
她和红裳两个丫头都是自小陪在身边，虽只是婢女, 却都有着几分姐妹情谊。如今她跟过去一刀两断, 假死于世，或许那些发生过或者还没来得及发生的背叛, 也应该随着她记忆里的绿蕊一起埋葬在深深的地底。
如今的她, 是清风。
卫宝珠目光落在她怀中的那个暗紫团花襁褓里, 看得出来布料上成, 又柔软又保暖，王大小姐并没有亏待她。
那个小小的孩子露出了半边脸, 白白嫩嫩的, 张着小嘴在舔衣角, 口水把布料弄得湿哒哒的，看上去觉得有些恶心，却莫名生不出什么嫌弃之心。
绿蕊察觉了她眼中的柔和，有些殷勤地把披风打开给她看，“姑娘要不要瞧一瞧？他长得壮着呢！”
“……这还有风呢！别吹着了。”
卫宝珠面无表情地将披风拉好，挡住了孩子的头脸，正好瞧见他睁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朝自己望过来，突然咧开嘴，仿佛是在笑一般。
不得不说，虽然是三皇子的孩子，轮廓间却有几分李炽的模样，这一笑便让她的整颗心都柔软了下来。
“……我们定儿喜欢您呢。”
绿蕊轻声道，又逗了他两下，然后才看向卫宝珠，“昔日种种，都是我的不对，而今做了母亲，才知道什么是后悔，我实在不应该背叛您，更不应该让他出生在这么一个糟糕的状况下。”
卫宝珠怔住，没有想到会在这时候听到她的一声道歉，一时间竟不知做何反应。
绿蕊忍不住笑了起来，“姑娘，您还是和以前一样呢……”顿了顿，她低低叹息一声，“我虽做了错事，却也不后悔当时的选择，否则就不会有定儿的出生了。”
但为这个孩子，抛弃了自己的父母、兄弟姐妹、朋友，熟悉的一切，是否又真的值得？
看着她轻哄孩子的模样，卫宝珠觉得什么都问不出来了，只慢慢道，“你自己觉得不后悔就好。”
“……嗯。”
绿蕊笑着含泪点了点头，到如今，她早已经不能回头，也只能一条道地继续走下去，好在……她知道以后哪里才是有光的方向。
“……我走了，我还有事找你们王大人。”
卫宝珠看着那边候着的小童，天冷，他居然也没有缩肩搓手，只是静静立在树下等着她们交谈完。
“姑娘等等！”
绿蕊突然出声唤住了她，微微压低了嗓子道，“您今日来是为了西北军饷一事？”
“你怎么知道？！”
卫宝珠吃了一惊，绿蕊左右看了看，又上前一步轻道，“我听大小姐说的，这几日她就在家发脾气，闹着要去西北呢！”
“她去西北做什么？”
卫宝珠皱眉，王映蓉是御赐的三皇子妃，按理说也是和三皇子站在同一条战线的，可是如今在朝的武官大多都与王将军有交情，她想要拉拢更多的人说话，就不得不来求他。
毕竟他也是出身军伍，听闻一直又爱兵如子，所以理应能体会西北如今的困难，同样是征战沙场的将领，他又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大梁的兵士没有在对敌的沙场上流血，而是冻死在自己人的龌龊争斗里？
她想要来试一试，赌他的军人之心或许能胜过那爱女私念。
“……姑娘，我们大小姐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绿蕊顿了顿，忽然笑起来，“她去西北是想从军打仗，若不是她投错了胎，做了个女儿身，恐怕如今早就没她几个哥哥什么事儿了呢！”
“什么？”
卫宝珠惊住，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绿蕊笑道，“之前听说太子殿下去了西北，她就特别扼腕，直说如果不是选了这什么鬼三皇子妃，她早就整理包袱偷偷跟过去了，也免得天天在家里被逼着绣花……十个手指头都是血洞。”
“所以我觉得你与其找王将军，不如找她。”
绿蕊轻声道，“听说西北的将士们没有粮食棉衣过冬，她气得骂了几天娘，直喊着要去帮忙。”
卫宝珠怔住。
“所以，她一定会帮你的。”
绿蕊把孩子抱得正了些，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低声道，“王将军本来也有心上奏朝廷，偏夫人死死压着他，不许他做出什么破坏女儿婚事的事情来，如今解铃还需系铃人。”
卫宝珠面上露出了几分思索，绿蕊怕她误会，不由得轻声解释道，“您千万别以为我是在挑拨，想要坏了她和三皇子的情分，事实上，我只是觉得三皇子不配有这样好的女子。”
卫宝珠看过来，绿蕊却垂下眼，似乎有些羞愧，“姑娘，我做错了很多事情，可是蒙老天眷顾，让我遇到了您和大小姐，你们都是好人，才叫我有了能够选择改正的机会。如今我在意的唯独你们二人和这孩子，断不敢再生什么坏念头。”
“若您不信，我可以发誓，事实上，即使大小姐不嫁李晟，我也不会再回他那里了。”
绿蕊急急忙忙就要举起手，却被卫宝珠轻轻按下，“不必了，我相信你。”
绿蕊眼中满是感激，又拍了拍孩子，“如今，只有大小姐立定主意，才能够说服夫人，将军自然也就能去帮太子说话。”
“可是……”
卫宝珠还有些迟疑，“若是王姑娘不嫁给三皇子了，你又要怎么办？”
“……反正，我是已经决定了，我和这孩子就跟着大小姐。”
绿蕊轻轻咬唇，“如果她嫁进三皇子府，我们自然跟着陪嫁，如果她不嫁，我就带着孩子住到庄子里去，一辈子也不告诉他自己是谁。”
“反正一个身份低贱之人所生的孩子，只是可有可无的存在罢了。”
卫宝珠轻轻叹息，看着她眼里有着感慨，“想来王姑娘一定待你很好，才让你有了如此大的的变化。”
绿蕊垂下眼，低声道，“大小姐……她的确很好，我也是进了王家才知道，原来女子也可以活得这样精彩，不是非要要攀附在男人身上才能活。”
她顿了顿，才又小声道，“生了孩子以后，我身上的肌肤全都毁了，这一辈子再也无法与人亲近，便把那一腔争强好胜的心思全都灰了，差点儿没活过来。”
“是大小姐一直陪着我，帮忙照顾孩子，还喝令我振作起来。”
绿蕊说着说着含泪笑了起来，“她说，若是我一定要攀附在谁的身上才能把孩子养大，她愿意做那颗大树，一直照顾着我们娘俩儿。”
“那一刻，我才真的再世为人，发现自己从前竟是那样的浅薄可笑。”
她抬头看向卫宝珠，“姑娘，她这样的姑娘，不应该被困在一个小小的后院里，整日里去处理那些妻妾争斗，她虽有几分厉害，可是这后宅阴私颇多，又哪里能保得了时时不受暗算？我是真不放心。”
“……我明白了。”
卫宝珠终于了然点头，“我先去见见她。”
“多谢姑娘。”
绿蕊抱着孩子深深地福了下去，然后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卫宝珠走出很远了回头，看见她还在那里，整个人几乎都和这天地融为了一色。
微微笑了笑，卫宝珠心中彻底原谅了她，然后加快脚步往前走去。
只是任她百想千想，她都没有想到过王映蓉居然是这个样子！
卫宝珠浑身僵硬地站在那里任王大姑娘上下打量，一边啧啧称奇，后来更忍不住伸手在她脸上摸了一把，惊叹道，“好嫩好滑！”
“王，王大姑娘……”
卫宝珠被她登徒子似的动作给吓了一跳，心中刚刚构想的那个温柔大气的王映蓉彻底一片片碎掉了，她甚至怀疑，绿蕊是不是在故意捉弄自己？
这，这和她形容的，完全不一样啊！
“你直接叫我王姐姐就好。”
王映蓉爽朗一笑，“我听你妍姐姐提过你，京城有名的玉人儿，我原以为她是言过其实，现下看来她完全没有形容出你一半的好啊。”
“你认识妍姐姐？”
卫宝珠惊讶至极，却见她得意洋洋地扯开衣领，“你看，我这件小衣就是她给我找人做的。”
卫宝珠看着那两根奇怪模样的带子，眨了眨眼，还，还真是妍姐姐的手笔。
王映蓉拉好衣服，又开始抱怨，“李妍那家伙也太不够意思了，居然不早点把你介绍给我认识，早知道有这么貌美的小娘子，我也不用每天闲得无聊了。”
那你想做什么啊……
不知为什么，看着她虎视眈眈的眼神，卫宝珠心里有些毛毛的，只是还没来得及逃，就被她突然扑上来一把掐住腰身，同时倒吸一口凉气，“我的妈，居然会有这么细的腰？这可是大冬天！！”
卫宝珠有些不自然地扭了扭身体，忍笑道，“王，王姐姐，我怕痒……”
“哦！”
王映蓉有些遗憾地松开了她，又啧啧打量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正事儿，“你刚说来找我做什么来着？”
卫宝珠只得把来意又说了一遍，王映蓉一听就爽快道，“这有什么，我待会儿就同我爹去说！他本来就忍了吏部那些混蛋许久，干拿俸银不做事，早就该被痛骂一顿了。”
“不过……”
卫宝珠有些迟疑，不知该不该同她说起李晟，王映蓉却仿佛知道了她要说什么，轻笑一声，“你担心什么，我可不怕那什么三皇子。”
“……你们是御赐的婚事。”
卫宝珠低声道，心中有着许多的歉意，“不管之后如何，都会影响你的将来。”
“我的将来？”
王映蓉失笑，模样自信又张狂，“我的将来由我自己做主，与旁人何干？你也别担心，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就算你不来，我也要去推我老爹这一把的！”
卫宝珠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王映蓉觉得她这模样真真可爱，忍不住在她脸上又掐了一把才道，“偷偷地告诉你一件事情，虽然我选了三皇子妃，可我爹却是正正经经的太子党，他那人特别顽固，只认嫡长，根本不会起别的心思。”
说着她耸了耸肩，颇有些无奈道，“就是我老娘，总是担心我嫁不出去，于是好不容易找到个还过得去的男人，便生怕我会被退回来，一直要死要活威胁我爹不许做多余的事。”
卫宝珠真没想到居然是这样，难怪绿蕊会说那样的话，但是她还是有些担心，“那夫人那里……”
“我会和她说清楚。”
王映蓉皱了皱眉，神色间有几分嫌弃，“那李晟本来瞧他人模狗样的，谁知却是个拧不清的，本事没几个，还妄图去争夺大位！更可恶的是，身为皇子，因私欲而害国，要我说，他就该杀！”
卫宝珠吓了一跳，虽然这话是不错，可说出来却是大逆不道，这王姑娘还真是……
王映蓉却满不在乎，“你不知道，我本来选李晟是瞧他长得好，想着孩子会挺好看，可再好看也得有脑子啊，况且看他对清风的孩子半点关爱也无，我的孩子怎能有这样的父亲？我既然不愿，我爹也不想日后左右为难，当然得早早想办法退了这门婚事。”
“这就是个好机会。”
她看向卫宝珠，笑容明亮又直率，“既可以试一试三皇子的态度，又可以帮太子殿下，还可以救西北的军队和百姓，一举三得，当然无论如何都一定得去做，还必须要成功。”
“王姐姐……”
卫宝珠被震住了，久久无言，突然拜下去正正经经地行了个礼，“我为西北的将士，谢谢你的大义。”
***
李晟这几日很烦，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仿佛一夜之间冒出了许多弹劾吏部的折子，本本都是直指西北军需迟迟未发一事。
他尽力压了几天，直到那日不知道谁竟惊动了敬帝，多日沉迷修仙的他终于正正经经上了一次早朝。
宋谦、赵诺、周朝庆……
一个个或有名或有权的大臣站了出来，沉痛指责吏部的不作为，隐隐也针对了三皇子一党人的有意阻扰刁难。
吏部尚书徐岩听得汗都滴下来了，他本就问心有愧，如今哪敢争辩，只手持玉笏喏喏不敢言。
敬帝脸色阴沉地听着下面的奏报，尤其是当王将军王褚站出来时，在一片不敢置信的抽气声中，他的脾气终于有些压不住了，用力揉了揉太阳穴，不耐烦道，“你也出来添乱？！”
他可是三皇子未来的岳丈！
“是。”
王褚本就生得身材高大，声如洪钟，这一开口震得整个大殿都似乎有些回响，“臣亦是带兵之人，最知晓这些将士们的苦楚，陛下，他们是在守护着大梁，守护着百姓，也守护着今日殿上这些人，如何能连几件棉衣，一些米粥都不给他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