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之前见她,还是个被丈夫欺压责骂都要为他说话的人,如今却能直击要害,直接毁了程郢的名声,将二人和好的后路都给断干净,也让因为家世求娶她的后来者却步。
其实当若若和她说起这件事,她实在是忍不住幸灾乐祸,因此回了宫心情也是轻快的,没有和周攻玉计较。
周攻玉一杯接着一杯的饮酒,她劝了几句没有什么用,就不再多说了,起身去拿信,想去找阿肆劝他回房。
手被人拉住,她停下脚步,回眸看向周攻玉。
月光透过廊上盘绕的稀疏藤蔓,映下一地清霜,枝叶的暗影落在他身上,使他的面目一半都处于晦暗中。
“我喝醉了……”
“……”小满哑然。“然后呢?”
这喝酒像喝水,劝也劝不住,当然醉了啊。听说醉酒的人都会说自己没喝醉,怎么还有主动说自己醉了的?
周攻玉仰头望着她,正好云雾遮住了圆月,照凉夜路的月辉不见,四周昏暗了许多,她眼睛也看得不甚清楚,只见周攻玉身形一动,扶着她的后脑撞在廊柱上,韩拾的信也不慎掉落在地。
浓烈的酒气靠近,周攻玉冰凉湿润的唇瓣压上了她的。
小满瞪大眼,浑身都僵住了,下一瞬就要用手去推,周攻玉将她的手腕交叠,一只手攥住牢牢桎梏在头顶,膝盖也顶住了她乱动的腿。
另一只手则扶住她的后脑,深吻下去。
撬开唇齿,探入冰凉的舌尖,带给她的,除了酒气就只有青涩到无措的吻。
全靠本能地挑弄,温柔的像是在勾引。二人发丝交叠,相互缠绕,连气息都带了灼人的热度。
然而她的不为所动,反而有些激怒了周攻玉,吻渐渐变得急切,粗暴地让她有些喘不过气,胸腔闷得疼。
周攻玉听她难受地嘤咛出声,在她唇边落下一个轻吻,这才缓缓拉开距离。
这时候,被云雾遮住的月亮也露了出来,银白月光照见面无表情的小满。
她喘着气,眼中只有冷然。
周攻玉愣了一下,眸中水光更甚,似乎下一刻就有泪珠滚落。
小满和他双目相对,他却挪开了眼。
像是不忍再看,他将头埋在小满的颈窝处,声音微颤,语气中满是无措,确实像醉的不轻。
“别那么看我……”
她一言不发,胸口处的剧烈起伏显示着她的愤怒。
“你不要生气……我喝醉了。”他闷闷地开口,倒显得自己十分委屈。
小满冷笑出声,觉得荒谬至极。这是拿喝醉为自己开脱不成?
周攻玉总算是松了手,她立刻将他推开,俯身捡完信提着裙子就跑了。
徒留他一人在廊中,一动不动站了许久,冷风吹着,非但没能压去燥热,脸颊反而越发滚烫。
回了屋,小满直接扑进了被窝,如同死鱼一样瘫了许久,突然就开始锤枕头,力道之大,像是是把枕头当成了周攻玉。
次日,周攻玉酒醒,昨晚的事还清清楚楚映在脑海,不等他去给小满赔罪,宫人就禀报,说小满清早还未用膳就出了宫。
第59章
待晨光熹微, 小满就出了宫。等到了书院的时候,学生也到了上课的时间。她没有打扰旁人, 径自去了自己的房间。白芫知道她一定是和周攻玉之间出了什么事, 却没过问就送她出了宫。
小满精神不好, 整夜都没睡着, 只要一闭眼就会想到那个带着酒气, 细致濡湿的吻。
除了发麻的舌尖, 最大的感触便是无能为力。
她恨极了无力抵抗的自己, 也厌恶如此待她的周攻玉。
回屋子的时候,后院还有些模糊的声响传来。
等她走去,才发现是付桃正在后院整理花草。浓艳劣质的脂粉被洗去后,露出她清丽的面容,才有了几分豆蔻年华的样子。
听到小满的脚步,付桃起身看向她, 眼睛睁大, 忙喊道:“夫子回来了?”
小满点头, 脸色还有些苍白,勉强撑起一个笑:“怎么不一起上课?”
付桃眼神闪躲, 手指不安地搓着衣角,低垂着头回答:“我好几日不学, 也赶不上她们了。再说, 我如今的身份,和她们一起上课,岂不是折辱了那些学生, 若是被她们的爹娘知道与我共学,又要给先生惹来麻烦。”
小满盯了她一会儿,才道:“是有人和你这么说过了,还是你自己这么想的?”
“不怪旁人,就算有人说,那也是事实……没办法的。”付桃语气难掩失落。
“不一样,旁人的话无所谓,你自己不该这样想,你若觉得自己脏了身子,与旁人在一起就是折辱了她们,那是你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了。”小满看着付桃,心中也觉得难过。
之前在书院里,付桃比旁人的年纪大一些,就经常照顾那些年纪小的学生,脸上也总挂着笑,待人都十分开朗。被她父母卖入青楼,尽管赎身回来了,眉眼间也是扫不净的郁气,与人说话都是怯生生的,更不用说挂着笑脸了。
小满才说了一句,付桃就忍不住开始哭。“我以后嫁不出去了……要是被人知道我脏了身子,我哪里还有脸活下去。”
“我不是你,无法切身体会你的苦楚,虽不好多劝,也还是想和你说几句。人生在世,总是要想些属于自己的事,你活着不是为了贞洁,也不是为了嫁给谁,不该因为这些事就想着去死。你一直喜欢喝林大夫一起学医,往后学了医术,离开京城改名换姓,又有谁知道你的过去?”小满耐心为她抹干净眼泪,付桃也停止了自己抽泣。
“谢谢夫子……”
“你要是不想和书院的学生一起,就让林夫子只教授你医术,至少要识字,否则连药经都看不懂了。”
“学生知道了,多谢先生宽慰。”
付桃擦干眼泪,问小满:“那夫子怎得这时候回书院了?不是该在皇宫,太子也一起来了吗?”知道周攻玉是太子这件事,就让她足足消化了半个月,连看小满的目光都带了些敬佩和羡慕。谁能想到这样一个举世无双的人,心上人就是她的夫子。
说完后,见到小满神情复杂,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又说:“我还是不问了,这么早夫子指不定还未吃过早饭呢,要是不嫌弃,让我去做一两个清粥小菜吧?”
小满点了点头。“自然不嫌弃,多谢你了。”
小满住进东宫后,屋子就多置办了一张床榻给付桃,她的那些东西付桃也不曾动过,日日打扫也没有落灰,连窗台摆着的花草都被她悉心照料过了。
进屋后,小满坐在书案前给江夫人写信。一夜没睡,她感觉自己的眼睛酸得不行,提笔写了几个字,又觉得不好,揉成一团重新写。只是每次落笔,都无可抑制地想到周攻玉,也就忍不住写了几句想要回益州的话。思来想去,又觉得下笔过于草率,趴在书案上长叹一口气。
只是这一趴,困意就如同潮水席卷而来,不一会儿就觉得眼皮无比沉重,眼前也慢慢模糊了。
付桃托着做好的粥菜准备给小满送进房,刚一踏进屋子就见到了书案前坐着一个男子,惊得手一抖,险些把粥洒了。白芫把她手中的托盘接过,示意她噤声,付桃却更不放心了。
她早上可是见过小满里面色不悦地回到书院,指不定是被太子欺负了,要是她现在走了,太子再做些什么怎么办?
“我得叫醒夫子,不然一会儿粥该凉了。”
周攻玉回身浅浅望了她一眼,冷寒的眼神使付桃心中一紧,回忆起周攻玉在树下指点她的时候,又忍不住在心里为他开脱。
也许是想多了,太子这样的人,怎么会对夫子不好呢……
周攻玉起身向她走来,面上仍是温润和善的笑,似乎方才冷寒的目光是付桃的错觉。
他走出房间,压低声音:“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我叫付桃。”
周攻玉态度很好,说道:“付桃,你可愿意帮小满煎一碗药?等她醒了,让她先喝了药再用饭。”
付桃没有犹豫就从阿肆手中接过药包,这才想起来自己没有行礼,而周攻玉看上去也丝毫不在意,又回到了屋子里。
等付桃将煎好的药端进屋子,苦涩的药香立刻弥漫开来,她见到周攻玉正捏着一张信纸看得出神,骨节分明的手指极为好看,却生生将信纸捏出了褶皱,像是努力在隐忍着什么。而小满还趴在书案前熟睡,丝毫没有要醒过的迹象。
周攻玉下颌点了点,示意她放下药碗。
付桃照做后,将饭菜端走热了一遍。等她再回屋子的时候,小满还是没醒,而周攻玉手上拿着一支沾了血的匕首。
“你要做什么!”付桃惊得喊出声,连忙放下手中的饭菜跑向他。
等近了身,才发现这血是周攻玉手上的,连书案上都染上了血点,他露出的手臂内侧上,布满了或深或浅,或新或旧的伤口。
付桃倒吸一口凉气,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周攻玉用帕子按住流血的伤口,没有理会她。
而小满也被付桃的这声叫喊给惊醒,神情恍惚地抬起头,看到眼前人后,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和周攻玉短暂的双目相对后,他就心虚般移开了目光,小满对付桃说道:“你们都先出去吧。”
付桃不放心地看了一眼周攻玉用帕子按住的手腕,素净的帕子上浸出的血,就像是绣了一朵赤莲。
小满本来睡得很死,中途醒来,可以说一半是被这股浓烈至极的药味儿熏醒。自然是一眼就看到了书案上的药碗,以及滴落在碗边的血迹。
她抑制住想去看他伤口的冲动,刻意用冷淡的语气说:“酒醒了吗?”
听到她的语气,周攻玉脸上是难掩的落寞,连低垂的眼眸,都像是被云雾遮住的夜空,阴沉一片,不见星月。
“我昨夜醉酒,一时孟浪,往后不会了。”
“这是太子说的第几回往后不会了?”小满语气平淡,似乎理都不想再理他。“喝了酒不代表可以做错事,也不会让我因此谅解你半分。在东宫这段时日多谢殿下照拂,往后还我自己想办法。”
“若是没有其他办法呢?”
“那就算了。”
周攻玉猛一抬头,略显苍白的脸色上,只有眼尾处如点了胭脂似的红。
他眼眸微睁,隐含不满道:“什么叫算了,当真是死也不愿意?”
小满撇过脸不去看他,淡淡道:“太子怎样想都可以。”
面对她冰冷的脸色,周攻玉语气又软下来,说道:“若你不喜,我日后不再喝酒,你莫要用自己的身子赌气,跟我回去吧。”
小满无动于衷,只道:“太子无需这样待我,总归我日后是不会与你在一起的,也无需在我身上做些白费功夫的事,便是你做的再多,我也不会心甘情愿地与你一起。亲吻一个心中没有你的人,不会觉得寡淡无趣吗?若能将这些心思放在其他贵女身上,想必早就能遇到与殿下更匹配的人了。你我二人,无论是身份还是志趣都相差千里,何必为难我。”
周攻玉沉默片刻,再一抬眼,眸中似是裹挟了山中清雾,朦胧潮湿。
有那么一丝丝的……可怜。
小满看了一眼,心上似乎被轻敲了一下,立刻又撇开目光不看他,不让自己有半分心软妥协。
“那你呢,被一个你不爱的人亲吻,那时候你又做何感想?”是感到羞愤,还是……恶心。
他虽喝了酒,不代表什么都不记得。想起昨夜她抵触的神情,和最后近乎厌恶的眼神,似乎不用再多问了。
再问下去,就是在自取其辱。
小满被周攻玉问的羞恼,不悦道:“还能有什么感想?”
都要气死了,哪里还有感想!
周攻玉看了眼书案上的信纸,将尚有余温的汤药推给她。“先喝了吧,喝完我就不烦你了。”
他说完,当真就起身朝门外走。
捂着伤口的帕子也不知道何时被他松开了,任鲜血蜿蜒而下,染红了手掌。
小满皱眉,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仍是没能开口叫住他。就算是以血化蛊,他这割出的口子也未免太深了些……
等周攻玉走出门口,她盯着地上被血浸红的绢帕,终于还是没忍住去妆奁翻出伤药,拿起一块绢帕去追他。
就算是苦肉计她也认了,只管把东西交给他,一句话也不多说。
她追上前,喊道:“太子殿下,你……”
听到小满的声音,周攻玉停住脚步,身子却没站稳一般晃了两晃,不等回头,就忽然朝一侧倒了下去。
云纹锦袍飘然落地,掀起了地上的尘灰枯叶。
阿肆赶忙将周攻玉扶住,小满听到他倒下砸在地上的闷响也被吓得不轻。
“他怎么晕倒了啊?阿肆你快带他去我房里,快些!白芫,你去把林秋霜喊来!”
周攻玉猝不及防的晕倒,使她完全忘记了自己还在生气这回事。
等将他扶进屋子,她才发觉自己的指尖在微微颤抖,心脏也跳得飞快,以至于话都说不完整:“阿肆……怎么了,太子是怎么回事?不对啊……怎么会晕倒?他不会出事吧……”
阿肆语气平静,倒没有多担心:“小满姑娘不用害怕。”
小满迷茫地睁大眼望着他:“害怕?”
她在……害怕?
害怕什么?
第60章
林秋霜正在给学生授课, 白芫突然出现说周攻玉出事了,她便让学生自己先看书自己先去小满屋子了。
学生们面面相觑,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徐燕坐在前排, 听到白芫提到了太子, 心中便思忖着想去看看。
书院的姑娘们年纪都小, 相比之下徐燕还算年长些, 又是住在书院的, 在她们眼里就非同凡响了, 几乎没人敢不听她的话。
徐燕起身扫了她们一眼,说道:“我要随林夫子去看看,你们都老实待着,不许交头接耳吵吵嚷嚷的,也不需乱跑,知道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