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良药——白糖三两
时间:2020-07-16 08:31:19

  姜恒知犹豫了一下,似乎很难说出口。“今年的年宴,能不能留在家里,陪爹爹一次。”
  她觉得莫名其妙,语气还有几分嘲意。
  “真奇怪,我从前在府里活了十五年,父亲不曾在意过我的生辰,除夕中秋端午,更是从来没有想过我。我总想着是不是自己哪里不好,惹得你不喜欢,于是努力的读书习字,不争不抢,不给人添麻烦。我甚至不敢生病,怕你知道了会不喜欢。可我用尽全力,你也不肯看我一眼。如今没了姜月芙,你才想到,原来我也是你的女儿,不是一个牲畜。”
  姜恒知脸色苍白,哑然地看着她。“我没有当你是牲畜……”
  “不重要了。”小满的目光移到陶姒的墓碑上,眼神冷了下来。“你对不起我娘,对不起程夫人,也对不起自己的儿女。我最厌恶的,是你故作情深,不知悔改。对林菀下手,想用她腹中的孩子救姜月芙。辜负林菀,辜负发妻。既然要做恶人,又何必要装作一副迫不得已的模样,说这些话恶心我。”
  姜恒知没想过小满会说出这种话,一时间面子也挂不住,脸色十分难看。
  “我是你生父,这是改不了的,你依旧是我的骨血,便是有太子撑腰,如此对待亲生父亲,是为不孝。”
  他被气得不轻,指着小满的手抖个不停,喘气声愈发的重。
  “不要在我娘坟前说这种话,她人都死了,您又何必再来污她的耳朵呢?”小满穿得很是厚实,看着可爱又娇憨,说出来的话却犀利狠辣,丝毫不留情面。
  白芫眉梢微挑,也是有些惊讶。
  一开始见到小满,她还是怯生生的,说话的时候温柔带笑,哪里像现在。
  果然和太子待久了,脾气也渐长。
  山上冷寒,此地也偏僻,坟前的草叶上覆了层白霜。
  总算把姜恒气走,小满才跪下给陶姒上了香。
  也不知谁选的地方,实在是偏得过分,这碑也不太气派,哪里像是丞相府的手笔呢。碑文上没有多余的字,只草草刻下了“益州陶氏之墓”。
  短暂又简洁,几个字便结束了陶姒的一生。
  “母亲,若世上真有轮回一说,想必你也该投胎了。我再来看看你,来生一定要擦亮眼,嫁给一个很好的人,和和美美的过一辈子,切勿再遇到这种人了。以后要是再生女儿,也待她好一点,陪她过生辰。”
  起身的时候,白芫扶了小满一下。她捏着白芫的胳膊,轻声问了句:“白芫,你的母亲是什么样的?”
  白芫想了想,说道:“她在我幼时便病逝,我连她的样貌也记不起来,不过依稀记得她很会唱歌,时常唱曲儿哄我睡觉。”
  “那也很好了……”
  至少能有些温情可以回想。哪里像她,翻遍记忆,也难以找出陶姒的笑。
  除夕当日,京中有名的淮山寺会有许多去祈福的人。
  江夫人想着带儿女都去一趟,江若若成婚,可以去求他们夫妻二人举案齐眉,子嗣延绵。
  小满没什么兴致,无奈前几日韩拾劝她的时候,将她送的平安符拿出来显摆,嚷嚷着:“这是小满去淮山寺特意为我求的平安符,可灵得很,我几次死里逃生,多亏了它保佑!旁人都没有呢”
  江夫人抓住了他话里的“死里逃生”,又开始对他背着亲人参军的事不满。
  恰巧来寻她的周攻玉听见了这句,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看向她的眼神都带了几分幽怨。
  他一整日,说话都是凉飕飕的,小满始终装做察觉不出来。直到离开时,他才忍不住问:“你怎么不给我一个?”
  小满:“淮山寺的石阶太长了,我爬不动。”
  这么说完后,周攻玉也不再强求,眼中却还是失落得很。
  尽管小满给的理由十分敷衍,他也不想让她再劳累,没有便没有。
  但想到韩拾手上的平安符,还是有些不甘心。
  *
  小满以为平安符的事算是揭过去,她是真不想再爬一次淮山寺的长阶。
  除夕那一日还下了雪,天寒地冻,路面湿滑难行,那石阶更难走了。她窝在炉火边,被热气熏得昏昏欲睡,门突然被人叩响。
  白芫正在为她剥杏仁,小满便自己去开门了。
  吱呀一声后,冷飕飕的风朝里灌进来,冻得她一点瞌睡都没了。
  周攻玉见来人是她,便挡住门外的寒风,迅速将门关上了。
  他生的俊致好看,如同屋外白雪般清冷的眉眼,见到小满后便展露了笑颜。这一笑,又像是雪化成融融春水,温柔缱绻。
  周攻玉抖落肩发上的碎雪,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物件,放置到小满的手上。
  他手指冷得惊人,指节都冻红了,怕凉到她,也没有多作触碰。
  “淮山寺的平安符。”
  小满哑然,睁大眼看着他。“你去了淮山寺?”
  他发上的雪化了,将额边的几缕发丝染湿。
  “你可以送给我了。”
  他语气有些骄傲,像是在邀功一般,乍一进到温暖的屋子里,眼眸也被氤氲出了一层水汽,像是雨后起雾的山林,柔软得一塌糊涂。
  作者有话要说:  周攻玉:实在不给我,我就只好自己整一个了。
 
 
第79章 
  淮山寺的石阶有多长, 小满是亲身体会过的。她边走边歇息,光是上山就走了一个多时辰, 要不是白芫扶着, 她几乎要手脚并用地爬上去。
  下雪后, 路面更是湿滑难行, 需要更加谨慎, 稍不留心摔倒, 就可能止不住的滚下山, 少不了伤筋动骨。
  小满的目光落在周攻玉手背的擦伤上,想开口,喉头却像是卡了什么东西,上下困难。
  周攻玉见她愣住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笑道:“怎么傻了?”
  小满眼眶微微发热, 竟有些酸涩了。
  他也清楚, 对她投入感情根本就是无用, 迟早有一日她要离开,那这些又算什么呢?
  “这样也算吗?”
  “我是替你求来的平安符, 再由你送与我,如何不算?”周攻玉面上坦然, 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小满低头, 拉过周攻玉的手,将平安符置在他手心。符纸叠成小小一个,朱砂印记红到让她觉得刺眼。她没有看他, 只是一字一句地说着:“望你平安顺遂,风雨无忧。”
  周攻玉似乎是也觉得好笑,眉眼弯得像月牙,平日里的淡漠沉稳都扫去了,只剩一个明朗的笑意。“那我便谢谢小满圆我心愿了。”
  “你不冷吗?”
  周攻玉想要去拉她的手,又想到自己手掌冰凉,便扯着她的袖角朝火炉边走,白芫自知留下不妥,也自行退下了。
  山上的雪比这里还要大,怎会不冷。从昨日便开始下雪了,周攻玉却清早来找她,必定是昨日上山,天亮便赶回来,下山时兴许还滑倒摔伤了哪处。
  “不冷,山上景致也不错。”其实也没什么景致,冰天雪地的地方罢了,他留宿寺里一夜未睡,担心大雪封山他赶不及回来,不等天亮便从山下往下赶。寒冷不说,下山的路更是难行,纵使他极为小心,还是在摔倒的时候扭伤了手腕。
  那个时候,他脑海中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是:还好小满没有来。
  小满不知道该如何说他,拿来手炉塞到他怀里,低声道:“下次不要这样了。”
  “为什么?”
  小满看向他,眉毛微皱着。“这样做不值得。”
  周攻玉的笑容凝滞了片刻,被冻到通红的手指已经被炉火烤热,衣服上也冒着热气,整个人在暖光中都是朦胧温柔的。
  “值得。”他说。“若不是遇到了你,我不会为任何一个人做这些事。他们为我定好的路不该是这样,可从你出现,这条路就不在了。他们让我怎么做,我便会做到最好。只有你,是我自己想要,与任何人都无关。”
  他的眼眸是丝毫不带遮掩的爱意。“喜欢人这件事,我也是第一次。也许这方面,我比起常人要迟钝些,才使你伤心难过了。可我也会尽自己所能,爱你护你,珍之重之。”
  “即便我会转身就走,离你而去吗?”
  周攻玉的话,像是一把小锤子,一下下的轻砸在她心上,将坚硬的外壳敲碎,露出最柔软的部分。
  他垂眼看着她,纤长的眼睫颤了颤,才说:“我不愿你日后回想起我,会觉得爱一个人也不过如此。”
  即便只有一时的欢愉,他也想努力抓紧,且不管日后如何,至少现在她还在眼前。
  他是平静到毫无波澜的深潭,小满是这水里唯一的鱼。
  唯有她能翻动水花,勾动他的情绪。若哪一日她离去,深潭便又成了死水。
  周攻玉的眼眸蒙了层水汽,在光线下显得格外剔透,像玉石一般。风雪的寒意都被驱散,笼罩着他的,只有屋里暖融融的热气。
  小满听到他的话,神情有一瞬愕然,很快又露出了一个释然般的笑。“我知道了。”
  除夕夜,宫里也会有年宴。
  身为一朝太子,周攻玉自然不能缺席。
  当天去过江府后,周攻玉又很快赶回了宫。年宴也算是一次小的家宴,周定衡与江若若新婚,便也能带着自己的妻子去。若不是江夫人和江郡守在京城,周攻玉也会不顾礼数,将小满一同带去。
  此次的家宴与往年唯一的不同,便是多了一位江若若,以及留在京城的陵阳。皇上眼里只有惠贵妃,对待皇后有敬无爱,周攻玉同样也没能得到他几句关怀。
  江府之中,江若若第一次离开父母,江夫人还略显惆怅地叹气,没多久便被韩拾逗笑了。楼漪面冷心热,待人温和有礼,府中的人也很喜欢她。
  江夫人出身簪缨世家,年幼时也在边关住过一年半载,和同样身在边关的楼漪有许多话可以说。而离开了若若的小满,未免显得有些孤寂,总是看着窗外发呆。
  江所思的院子最是风雅,长了一棵极高的梅树。屋外雪还在下,梅枝都被压弯了,风一吹,就有细雪伴着梅花瓣簌簌落下。
  酒足饭饱后,只剩年轻的晚辈吵着要守岁不肯睡,江夫人也不管他们,给每人分发了压岁钱,只要没有成家的人一律都有。
  韩拾推开了堂门,雪光让黑夜都变得明晃晃一片,梅树上还挂着几个灯笼。
  江所思皱眉道:“这是做什么?”
  “你院子里的梅花多好看啊,我们就这么围在屋子里多没意思,不如对着雪景喝酒赏花?”他说着,就让人在地板上铺好了软榻,搬来了小桌和酒盏。
  小满被风一吹,立刻就裹紧了自己的斗篷,脸都被兔毛滚边给遮住了,只露出一双黑亮的眼睛。
  韩拾笑道:“哪有那么冷,你干脆去屋里抱一床被褥裹着。”
  “我想回去睡觉。”小满嘀咕一句就要走,被韩拾扯着斗篷拽回去,按到了小桌前。
  炉火就在小桌边,楼漪正在温酒。江所思知道小满在想什么,说道:“若若嫁了人,以后都在皇宫过年宴。我知道你在想她,但不久后,你成了太子妃,便又能和她一起了。”
  韩拾拿酒盏的手微微一顿,面上却并无异色显露。
  小满跪坐在楼漪身边,兔毛在脸颊上乱扫,她鼻尖微痒,扭头打了个喷嚏。
  楼漪笑道:“若还是觉得冷,可以喝口温酒。”
  “喝酒便不会冷了吗?”
  韩拾似乎是想到了军营中的趣事,兴致来了便开始说:“边关要比京城入冬要走,军中有些将士的衣物来不及准忽然就下雪了,他们冷得厉害了就去城里买酒喝,几杯烈酒下肚,能赤膊打马球,真是半点冷也察觉不到了。”
  小满也没喝过几次酒,回想起来,只有舌尖的辛辣和周攻玉的气息。被韩拾说得也有些好奇了,问道:“喝酒真的那么有用吗?”
  “那是自然了!”韩拾大力鼓动,想诓骗小满。
  江所思咳了两声,目光扫过韩拾的时候带了警告的意味。
  “我还没有和韩二哥一起喝过酒。”小满点点头,似乎是相信了韩拾的说法。
  江所思有些意外地看着她,以往韩拾也不是没有诱哄过她喝酒,都未曾成功过,怎得这次就轻易说服了。
  “韩拾说得话,你也不要全信。”江所思看她单纯,便出言提醒了一句。
  小满点头。“我知道的,我想试一试。”
  若喝酒可以御寒,还穿衣服做什么。
  她还未曾与韩二哥喝过酒,日后也没什么机会了。
  灯笼悬在头顶,光影绰约,映照在韩拾的玄色衣袍上。“小满终于肯陪我喝酒了。”
  “这一杯,韩二哥敬你,愿你余生顺遂,一生喜乐。”韩拾直视着小满,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小满垂眼,清亮的酒液颤颤巍巍,倒映着灯火。
  “小满也愿韩二哥,前程似锦,来日可期。”
  酒液入喉,舌尖只觉辛辣苦涩,腹中火烧火燎一般升起了暖意,再过一会儿,又觉得回味甘甜,酒味儿芳香绵长。
  小满掩唇咳了两声,韩拾笑着拍了拍她的后背,戏谑道:“喝这么急做什么?我又不催催你。”
  “韩二哥,你一定要过得好才行。”小声在他俯身靠近的时候,极小声的说了一句。
  韩拾为她顺气的手停了一下,也低声应了。
  “我会的。”
  所有还未成形便戛然而止的情愫,都被融入辛辣的酒液中,在梅香雪色中,化作对彼此最好的祝愿。
  俗话说的好,喝酒只有一次和无数次。
  江所思也是如此,和韩拾他们行酒令输了,几杯酒下肚后便醉得不行,让人扶着送回房歇息。
  剩下楼漪白芫,和府里年轻的侍卫,都围坐一团喝酒。
  小满一开始不觉得有什么,等到连续喝了三杯,靠着白芫赏花的时候,眼前的灯笼都有了重影。
  “这还未到子时,烟花还没放呢,小满可不能醉。”韩拾朝小满看去,才发现她颊边两团红,像是晕开了胭脂一般。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对着那一树白梅打瞌睡,下巴一点一点的,像是小鸡啄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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