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说过,温筠玉活不过二十八岁。”她声音沉沉,又嘲弄一笑“不然你以为老皇帝会放心让他监国。”
“怎么可能?”林筎阴对她说的话半点也不信,至少温筠玉从来没对她说过。
这一定是婉清为了杀她,而特意编出来的。
她惊疑不定的看着皇后,攥紧了手,以防她使出阴招来。
“望龙寺的梵音方丈就是前朝的国师,他自太子出生就为其批命活不过二十八岁,为此睿帝和昭皇贵妃不知有多愁,却极少有人知道此事。”
她顿了顿,盯着林筎阴又隐约生出狂热,声音提高了几分“直到你出现了,你就是那个能为他续命的人,你一死,他就能长命百岁活到老。”
“那与我又何干?”
“你该死!”
林筎阴并不想听她说的鬼话,心里越来越沉,确是信了,将她的话听进了心坎里再也挥散不去。
她想起晚上无意间摸到温筠玉那冰冷的手,还有他带自己去看初阳和明灯时的样子,现在想想似乎都有些不对劲。
太急了。
像是怕来不及做完,带着微微急切,那时的自己却只顾着高兴,半点也看不出来。
从温筠玉那细微的表情,她也从来没有猜透过。
他突然自雨幕中强势的走进她的世界,也以他的方式住进了她的心里,连她也不知道为何是她,又为何只是喜欢,再没半点阴暗,想象里应该有的伤害,全被他阴沉中那为数不多的温润尽数抹去了。
“你。。。”
婉清正待说什么,却被什么阻断了。
她今晚已经做了孤注一掷的准备,这一刻她死的心甘情愿。
外面的殿门被人一脚踹开了,那人一身紫衣袍一如从前的模样,无论是阴沉的眼,还是最为薄情的唇,那都是她最为喜爱的冷清模样。
“太子。”
婉清欣喜的唤他,笑的天真烂漫。
那人是她喜欢的少年郎呢。
思绪好似飘远了,她一身大红的新娘衣,而她的心上人骑着高头大马朝她越走越近,正是温筠玉含笑的模样。
“啊!”林筎阴却惊呼,一双杏眼瞪大了看着一把匕首插在婉清的心口上。
是她自己捅的,下手又快又狠,决绝的再也没有回头路。
“她会来陪我的。”婉清笑了,眉眼弯弯,嘴里一边说着惊人的话一边喉咙里不停涌上血水,染了白衣成血衣。
她倒下前,最后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心,一直都是你的。
紧接着,林筎阴感觉自己一阵眩晕,眼前发黑,身体一软的跌落,被那温热的怀抱拥紧。
“筎阴!”
耳边似乎一直被人含着名字,温筠玉那焦急隐约带着绝望的神情映入她的脑海里,一切都渐渐开始模糊起来。
“你要死了?”她艰难的吐字。
温筠玉将她揽紧了,抖着手小心翼翼的凑近了她的脸“是啊,你是我命。”
他所有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眼前之人,若她死了,这一切都会变得索然无味,再也都没有意义了。
他活着,又哪来的滋味。
他连轻柔的抚摸都怕将她碰疼了。
声音里是再也绷不住溢出来的恐慌,冷静如斯,也有不复强大的时候,因为他有了软肋,哪怕毒入骨髓,他都甘之如饴。
“那你拿去。”
想到温筠玉如此年轻就要死了,她的心像被针扎一样,密密麻麻的痛起来。
林筎阴觉得呼吸越来越艰难了,气若游丝起来,终于支撑不下去,头一歪陷入了昏迷中。
他阴森的眼神里似藏了恶鬼,里面是浓稠化不开的幽深跌宕云波诡谲,一眼就能将人看进深渊中,从此万劫不复。
周遭的气息瞬间变得冷冽起来,如坠寒冰,身后紧跟的几人都不寒而颤的身子一僵,大气都不敢喘。
阴一听着婉清皇后死前嘴里说着古怪的话,再一想林筎阴跟着一起倒下了,便觉有古怪,上前扯开她胸口那一处的衣襟,撕得更开,才从那一处血肉模糊中发现了那心口的肌肤上全是细细密密的针孔。
被血一浸,那形状便显现了出来。
上面刺着八个小字,排列整齐,似乎像是生辰八字。
“主子。”阴一将婉清皇后的身体拖到温筠玉身边,与他瞧“你看着,是不是琬妃娘娘的生辰八字。”
温筠玉目光一触,眉头紧锁,薄唇抿的更紧了。
这上面用针刺的确实是林筎阴的生辰八字,一字不差,温筠玉知道的很是清楚。
阴一又拿过婉清皇后倒下时落下的漆红烫金盒子,上面诡异的图案看着就不是寻常的物件。
打开一看,一卷破旧古老且发黄的羊皮书被翻了出来,上面密密麻麻插着许多发黑发红的银针,上面浓浓的血腥味沉淀在其上几乎闻到令人作呕。
将银针都清理出来,那一纸羊皮书上用着血字写着:
以己身为傀儡,下降于人,必以命相抵。
他们拿在手上都怕沾上什么不好的东西,就是这么个恶心人的玩意,太阴毒了。
总归一想,这个女人在心口一下一下刺着要诅咒之人的生辰八字,就是心智再强大的人都没有这一份冷静狠辣,一想到那个画面,人都有些崩溃起来。
再看婉清,她白皙的脸变得青黑,唇色也灰紫起来,整个人都似被抽干了血,变得干瘪起来,素衣贴在她身上再也撑不起来。
一般用刀子捅穿了心口,也不至于这么快就发生尸变。
这么一想,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古怪了起来,浑身起鸡皮疙瘩,他们还待去看林筎阴的脸上,却见温筠玉小心翼翼的将她拢在怀里,用宽大的披风将她整个人都罩起来,不见一点风。
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林筎阴一张脸也失去了血色,浑身冰冷起来,更甚至僵硬的不似人。
他们也无从得知,她这到底是被施下了何等巫术,还有回天之力吗。
这些也正是温筠玉心里所担心的,他心里面荒草丛生,四周都空旷起来,巨大的恐慌感在他心中不断酝酿着,似暴风在肆虐,他压抑着,整个人都处在那阴冷中,怕再也走不出来。
他孤寂半生,又如何再经受得起失去。
“去望龙寺将梵音方丈请到宫里来。”温筠玉墨眼沉沉,语气阴冷道。
“这。”阴一为难的迟疑一瞬“梵音国师好像云游去了,这会也不知道请不请得到人。”
他说话声音在温筠玉满是阴沉的眼眸中越变越小,最终卡在喉咙里,只好赶紧照办,主子一有事,他们也不好受,快马加鞭就让人去了望龙寺。
在他们谁都没发现的角落里,滚落了一个蓝釉白龙纹小梅瓶。
温筠玉抱着怀中僵冷而娇小的人儿,一步一步稳当的往温暖的地方走去。
他冷清似青柏的背影是那么的孑然一身,欣长孤寂的背影渐渐融入了风雷雨夜里。
外头的夜色沉沉,黑的令人心慌,上空的雷电收了气势,却又给人一种卷土重来的汹涌感,大雨还在继续着,不断砸落在那紫袍人的身上,他却无知无觉只静静的看着怀里的娇小的人,一路前行。
第85章 寸步不离
第二日,果然有人将皇后都罪状全都罗列在奏折中呈上了朝堂。
此事未平, 昨晚的事情的又抖露了出来, 简直震惊朝堂。
“竟然有如此歹毒的妇人。”有大臣痛斥“此等毒妇必要严惩!”
这也让原本要竭力保下婉清的旧派无计可施,这人都死了,名声也是保不住的, 一下就给他们当头一棒, 打的灰头土脸的。
“臣等请求废去婉清皇后品阶和封号。”在场大部分的人都陆陆续续加入请柬中。
剩下的顽固在众人的坚持下, 根本溅不起一点水花, 也不情不愿的不再发声表态, 心里对皇帝的不满达到极致。
也是自皇后倒台开始,前朝就旧势和朝中新势产生了激烈的矛盾,很多矛头都日益尖锐起来。
一切都应了泓乐亲王的算计。
他在大殿中笑的志得意满,抬眸扫了一圈, 有一人没来却在他的意料之中。
温筠玉没来。
他的小情人病了, 应该的。
泓乐的目光直直看向皇帝的宝座,微低垂的眼睛向上不着痕迹而贪婪的将那天下高位映入在脑海里。
这位子, 也该换他来坐坐了。
“梵音方丈找到了吗?”温筠玉坐在床榻边,眼神不离床上躺着的人。
“没有。”
阴一回答的僵硬, 站在一旁面色也有些悻悻。
大殿里静默无声。
温筠玉拿过沾湿的白帕子, 小心翼翼拂过那没有血色到发白的唇上, 她昏睡过去,眼睛紧闭着, 面容时而安详时而痛苦, 叫人替她受罪都无从下手。
“阴阴。”
温筠玉会时常唤她, 微微不稳的声音里是竭力的克制,轻柔的凑在她耳边,呢喃着希望她能醒过来。
然而躺在床上的人却全然毫无反应,连睡梦中的抽搐都不会有,整个人都僵化一动不动的。
床上的人自然不会回答他。
温筠玉沉默的将掌心贴上她的胸脯,在那平缓而微弱的心跳中找到一丝丝的慰藉。
“主子,熬好的药膳好了。”和裕恭敬的站在身边,端着木托上呈放着一个瓷碗,那里面是搭配熬好的肉汤,很补身子的,只是端上来的只有略微浓稠的汤罢了。
昏睡中的林茹阴也只能靠流食维持着,别的也入不了口。
温筠玉将瓷碗放在床榻边的几桌上,一手拿着调羹,一手托着她的后颈,眉眼认真的轻吹后,才送入她微张的口中。
好几次汤水流出来他也没有半点不耐烦,一点点小心的喂进去,一勺接着一勺。
直到瓷碗见了底,才若有似无的轻舒一口气。
他已经守在床边寸步不离好几天了,似乎没有什么事情能撼动他,牢牢的占据在林茹阴的身旁,守着床上昏睡双目紧闭给与不了他一点回应的人。
甚至吃的和喝的都没有胃口,要不是怕自己倒下了,他才勉强意思着吃上一口。
阴一几个也不去劝他,温筠玉一向固执。
他们只能默默的在心中轻叹一声,希望林茹阴能快点好起来,不然她没起来,主子先倒下了。
其实温筠玉的身体一直不好,甚至可以以坏来形容,为了练成极高的武功,他就已经付出太多了。
而且他的体温一直都是冰冷的,从没像正常人一样过。
就像现在这样他大掌攥紧着林茹阴的手,却一定是温热的,那引渡给人的温暖,都是他自身源源不断的修为内力,损耗极大。
像这样的损耗,自见了林茹阴第一面起,就再也没有停下过。
甘之如饴的人,又怎么会觉得辛苦呢。
只会唯恐自己付出的不够,怕在往后的许多年里,他心爱的姑娘再也回忆不起从前。
期间,有许多人借故要来探望,都被温筠玉命人挡了回去,连皇帝的面子都没给,叫人控鹤监的人将明宣宫围堵的水泄不通。
数十个身穿着白色锦衣黑绸烫金披风踩着白靴的人围在明宣殿外的各处,他们冷着脸,眼神空洞的,头发披散在耳后,露出了惨白的似涂了白面的脸,唇色殷红似血蜿蜒而下,额间一道细长的红丝梵文印刻其上。
这群阴鬼一样的人将往明宣殿而来的人都吓退了回去,远远看着都闻风丧胆,又谈何靠近。
婉清皇后的后位被贬,死后也是陷害皇家子嗣的千古罪人,再加上宫内的一大禁忌巫术诅咒人,就更翻不了身,此生都入不了皇陵。
自然也没有该有的风光大葬了,还是看在前朝的份上,下葬的还算体面。
近日,宫内的风言风语也全都少了,宫人们闭紧嘴巴,战战兢兢缩着脑袋做事情,他们最会察言观色了,宫内那令人窒息的氛围下,谁也不想做出头鸟。
当然,世上也最不缺那种自以为聪明的小人,以为暗地里使绊子就能凌驾于他人之上,在面对绝对的强硬权势面前,那什么也不是。
就有人去皇帝那告了状,温筠玉乃一阶阉人,霍乱后宫,罔顾朝纲,必要将其治罪。
传到温筠玉的耳朵里,他也只有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
“主子,皇帝来了。”阴一声音平静道。
进来通传的人是曹敬霖,他冲着阴一挤眉弄眼的,皇帝都来明宣殿好几次了,都被拒了回去,这回总该要见了,面子落了谁也不好看。
他朝阴一暗示着,自己却不敢开口对温筠玉直说。
阴一老神在在的守在一旁,不搭理。
温筠玉坐在林茹阴的床榻边,手上摸着她依旧变得僵硬却依旧白皙的小手,每天都会帮她轻轻按摩着疏通经脉,怕血液会凝固,到时候醒来身躯都会真的废掉。
他轻柔的将她的手收进被子里,再帮她仔细的捻了捻轻薄的被角,才略微抬眸轻瞥殿里多出的一个人“叫他进来。”
连皇帝都唤不上了,平平的语气里听不出什么,在场几人已经是心惊肉跳的。
曹敬霖讶异的看向温筠玉,而后又匆忙出去将皇帝请进来。
煜烨站在寝殿中,将里面的一切都打量了好几遍,也迟迟不见温筠玉出来见他,那被珠帘遮去的后殿,隔着朦胧看去,一切都暧昧非常。
他作为皇帝,此刻却被臣子怠慢了。
估计史上也就他是头一份,连自己后妃的寝殿都需要被人允许才能踏入。
真是窝囊至极。
迟迟才见,温筠玉不紧不慢的撩开珠帘出来,一身冷清,眼神依旧阴沉的瞧着他“皇帝。”
这样的温筠玉,让煜烨想起父皇去世的那一天,跪着高举双手从他手上接过继承皇位的诏书,他也是这般的看自己。
哪怕他变成了皇帝,温筠玉也自始至终没有变过。
这个曾经是一国太子,才华横溢的人,任何人在他面前都失了神采。
煜烨沉吟道“你将明宣殿围了个遍,朕面子上也过不去,你将人撤了,朕下一道禁令,让人都不靠近这,你觉得如何?”
“皇上觉得呢?”温筠玉似笑非笑的轻瞥。
皇帝的脸却纹丝不变,似听不出他话里头的嘲讽之意,接着道“如果能达到你想要的效果,又未尝不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