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一个和尚——罗青梅
时间:2020-07-17 09:28:39

  波罗留支大惊失色:“不行,你是佛子,是君王,怎么能练这种功法?练了这功法,你这一生就完了!你好好研习佛法,别操心这些事。”
  昙摩罗伽看向牢室外认真练功的少年郎们,双手合十,脸上神情平静。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如果只有以霹雳手段才能成就菩萨心肠,他愿承担所有业报,亲自杀贼。
  波罗留支浑身一震,凝视他半晌,叹了口气,试着让他练习功法。
  三个月后,昙摩罗伽没有一丝被功法影响的迹象,散药后的痛苦,他也能咬牙熬过去。
  他就是那个最合适的摄政王。
  波罗留支长长地叹息一声。
  “也许这就是天意啊……”
  ……
  夺回王权后,张家受到了惩罚。
  赤玛要求他将张家赶尽杀绝,男女老少,偏远支系的老弱妇孺,一个都别放过。
  他拒绝了。
  曾经加诸在他身上的痛苦是那么刻骨,他不会报复到无辜的人身上。
  赤玛失望地咒骂他。
  “你忘了那些死在你眼前的人吗?你根本不在乎昙摩家!你不配为王!”
  ……
  昙摩罗伽从不为自己的这个决定后悔,所以这些年很少回忆起往事。
  他看着少年时的自己阻止赤玛追杀无辜的平民,淡然地转身离开,任她在身后哭着诅咒喝骂。
  眼前的幻象渐渐淡去。
  黑暗中透下一缕淡淡的温暖光芒。
  一声轻柔的呼唤在耳畔回响。
  “法师?”
  昙摩罗伽睁开眼睛。
  少女焦急的面庞凑到他眼前,修长的眼眸倒映出他汗涔涔的面孔,手里拈了张帕子,轻轻拭去他眉间的汗水。
  他握住她的手,望着她清澈的双眸。
  “你从哪里来?”
  瑶英怔住,眨了眨眼睛,神情有点茫然,轻声说:“……从中原魏国来的。”
  昙摩罗伽凝望她半晌,松开了手。
  一万里,如此遥远,隔着茫茫大漠,巍峨群山,浩渺长河。
  为什么她偏偏来到了他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凑个5000的整数的……就晚了……
 
  ☆、吾道不孤(补字数)
 
  快四更了, 万籁俱寂,隐约有沙沙风声拂过。
  一缕淡淡的沉香清芬在莲花藤蔓纹锦帐下袅袅浮动。
  瑶英跪坐在昙摩罗迦跟前, 身体前倾, 握帕子的手收了回去。
  昙摩罗伽看着她,屋中幽暗, 但她离得很近,近到可以看清她雪白肌肤上似乎有茸茸光晕流转,他目光落在她微微散乱的乌黑发鬓边, 久久无言。
  不是佛陀送她来的吗?
  他一直不吭声,眼神有些异样,瑶英凑近了些,关切地问:“法师是不是病了?我去叫巴米尔进来?”
  声音婉转,眼睫微颤。
  每一下颤动, 似三生池旁, 一朵水莲迎风轻轻摇曳。
  昙摩罗伽回过神, 一点一点收敛游丝般漂浮的思绪,意识慢慢恢复清明。
  “不用了。”
  他淡淡地道,声音沙哑。
  瑶英看一眼他身上被汗水浸湿的袈裟, 视线回到他脸上,他脸色苍白, 刚回来的时候神情疲惫, 双眉微拧,这会儿看着比刚才还要憔悴。
  “法师是苦行僧吗?”
  她问。
  昙摩罗伽低头看她。
  瑶英认真地道:“我听人说,苦行僧以苦行作为修行手段, 他们往往独自流浪,居无定所,蓬头垢面,衣衫褴褛,长期断食,睡布满钉子的床,赤脚走过烧红的火炭,以各种酷刑来达到自我修炼的目的。”
  昙摩罗伽手指摩挲持珠,道:“那是天竺的一种苦行方式,沙门中的苦行不提倡这种无益的极端之苦,只要求舍弃贪欲。”
  瑶英挑了挑眉,对上昙摩罗伽的视线,直直地望着他。
  “那法师身体不适,为什么不请医服药,而是打算就这么熬过去?”
  “法师,你真的不是苦行僧吗?”
  她语气质问,脸上却带了几分俏皮的笑意。
  昙摩罗伽挪开视线。
  瑶英跟着他动作,漆亮双眸直勾勾地紧盯着他,和他对视,“如果法师不是苦行僧,为什么要忍受这些无益之苦?”
  昙摩罗伽垂眸,道:“这些并非无益之苦。”
  他所练功法奇诡,领罚也是在提醒自己,以免自己失去对生的敬畏。
  瑶英沉吟了一会儿,看他一脸法相庄严,知道劝不动他,暗暗叹口气,道:“我不敢和法师争辩,不过法师身上的袈裟汗湿了,得换件衣裳。”
  不管怎么说,他得把汗湿的袈裟脱下来。
  她说完,不等他说什么,起身,走到门边,拉开房门。
  “送一桶热水进来,还有干净的僧衣,法师要换衣。”
  巴米尔瞪大了眼睛:大半夜的,为什么突然要热水,还要换衣?王为什么要半夜换衣裳?
  他飞快看一眼瑶英,见她鬓边虽然毛毛的,像是睡下又起来的模样,但是一脸坦然,衣衫整齐,心里暗骂自己想多了,目光渐渐往下,看到绒毯上她那双赤着的玉足,眼睛再次瞪大。
  他像是被蛰了一下似的,猛地转身跑开,不一会单手抬了一桶热水回禅室,还有昙摩罗伽的僧衣。
  禅室黑魆魆的,他放下东西,悄悄环顾一圈,没看到瑶英,悄悄吐了口气,恭敬地退出去。
  瑶英已经回避进了里间,坐在矮榻前,侧耳细听。
  外面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接着是一阵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她放下心,松口气,躺下接着睡。
  刚挨着软枕,锦帐外砰的一声巨响,水花翻腾,像是有什么重物倒在了地上。
  他那么虚弱,身边没人照顾,不会晕过去了吧?
  瑶英赶紧爬起身,拂开锦帐,看清禅室情景,呆了一呆。
  暗沉的光线里,一道劲瘦的身影背对着她,正缓缓褪下身上的袈裟,露出宽阔的肩背。
  昙摩罗伽个子挺拔,平时穿着宽大的袈裟,看去清癯瘦削,这会脱下袈裟,瑶英才发觉他身上肌理匀称紧实,线条流畅分明,汗水一颗颗滚落,紧绷的脊背像抹了一层油似的,在黯淡光线里闪动着蜜色的光。
  不过更让瑶英吃惊的是,昙摩罗伽背上竟一片红肿,爬满纵横交错的伤痕。
  原来他没病,出汗是因为刚受了杖刑。
  瑶英立在锦帐下,怔怔地看着昙摩罗伽修长结实的肩背,出了一会神。
  昙摩罗伽似有所觉,动作顿了一下,背对着她,微微转过脸,侧脸轮廓清晰,眉骨高挺,看去凛冽清冷,脱了一半的袈裟挂在腰上和手臂间,水汽朦胧,有种云遮雾绕的感觉,像壁画上赤身的菩萨,姿态修长优雅,庄严,静穆,隐隐有蓬勃的力量内凝。
  瑶英望着他发怔。
  他停在那里。
  一声鹰唳打破岑寂,苍鹰扑腾着翅膀,带起一阵清风,锦帐轻晃。
  昙摩罗伽扯起滑落的袈裟,眼角漫不经心地扫向锦帐,似有意,又似漫不经心。
  瑶英不禁一阵心虚,心跳得飞快,赶紧放下锦帐,躺回矮榻上,扯上衾被把自己从头到脚罩得严严实实,不动弹了。
  锦帐后,昙摩罗伽抬起眼帘,看一眼微微晃动的帐子,俯身捡起刚才不小心打翻在地的烛台,放在一边案上。
  换了身干净的僧衣,身上松快了许多。
  他继续打坐,这一次没有跌入梦境。
  ……
  第二天,瑶英睡到辰时,被一阵突然拔高的说话声吵醒了。
  禅室外人影幢幢,有人在低声争执。
  她起身下地,轻手轻脚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出了里间,掀开一条细缝往外看。
  天已经大亮,外面正堂光线明亮,昙摩罗伽身穿一件灰色僧衣,盘坐在长案前翻阅奏疏。毕娑跪在门口,一身轻甲,胳膊底下夹着头盔,脸上神情焦急。
  “王,臣一定会好好看着赤玛公主,不让她再胡闹,真的要送走她吗?”
  昙摩罗伽没有抬头,道:“张旭是军中禁官,她意图伤害张旭,按律该罚她禁闭。三个月后,你再去接她回城。”
  语气不容置疑。
  毕娑迟疑了一下,不敢多说什么,神色有些不甘心的样子。
  昙摩罗伽一声不吭。
  毕娑叹口气。
  气氛僵硬。
  瑶英在侧门夹道等了一会儿,看毕娑起身告退出去了,夹着包裹走出夹道。
  “昨晚叨扰法师了,法师好些了?”
  昙摩罗伽低着头,悬腕提笔,嗯了一声,挥了挥僧衣袖摆。
  缘觉上前,眼神示意瑶英跟上他,他要送她回院子。
  瑶英告辞出来,走出几步,看到远处毕娑离去的背影,想了想,霍地转身。
  缘觉吓了一跳:“公主?”
  瑶英转身,穿过回廊,在所有人诧异的注视中踏进禅室。
  “公主!”
  巴米尔和缘觉急得满头汗,小声呼喊她,追进禅室,示意她赶紧随他们离开。
  瑶英摇摇头,看着低头书写的昙摩罗伽,轻声道:“我有几句话想对法师说。”
  巴米尔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是不是该催促她离开。
  昙摩罗伽抬起头,碧眸淡淡地扫两人一眼。
  两人会意,不再拦着瑶英,立刻退了出去。
  昙摩罗伽手上书写的动作没停,“公主想和我说什么?”
  瑶英走到长案前,俯身坐下,斟酌了一会儿,道:“法师,除了同胞的阿兄外,我还有好几个兄长,其中有一个是和我同父异母的长兄,他叫李玄贞。”
  “李玄贞一直想杀了我阿娘和阿兄。”
  昙摩罗伽手中的笔顿了一下。
  瑶英凝眸注视庭前的皑皑白雪,缓缓道出当年李德、唐氏和谢满愿之间的那段阴差阳错的纠葛。
  “……后来,李玄贞的生母自焚而死,要他为她复仇,李玄贞立誓,等他掌权,一定会杀了我阿娘和我阿兄,为母报仇。”
  她叹了口气。
  “那年我在赤壁养病,和同样掩藏身份的李玄贞认识,我们彼此不知道对方的身份,成了朋友。”
  “几个月后,我们一起坐船回赤壁,李玄贞发现我是他仇人的女儿……恨不能当场杀了我。”
  瑶英笑了笑。
  “那时候,我以为李玄贞只是一时冲动,他不是大奸大恶之人,我毕竟是和他同父的妹妹,等他冷静下来了,或许能想清楚。”
  瑶英回想往事,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
  “我试着和他好好相处,我心想,长兄那样的人,对部下宽容,对陌生人施以援手,一次次搭救落难贵女,一定不会迁怒无辜。”
  她想方设法化解李玄贞的怨恨,结果却是事与愿违。
  李玄贞不会放过谢满愿和李仲虔,也不会放过她。
  “那年……他的幕僚魏明险些害死我阿兄,那时我还没有放弃说服他,我给他写信,求他放过我阿兄,我向他保证,我阿兄无意争权夺位,我们会躲得远远的,一辈子都不出现在他面前。”
  瑶英神色微冷。
  “第二天,他当着我的面,射杀了我的细犬。”
  那是李仲虔送她的猎犬。
  从前她身体不好,不能跟着李家儿郎去围猎,从赤壁回魏郡后,她身体好了很多。那天,她高高兴兴地带着猎犬去山林凑热闹,然后眼睁睁看着李玄贞三箭连发,前一刻还生龙活虎的猎犬倒卧在草丛中,不停抽搐。
  瑶英爬下马背,试着去拖动细犬,让它躲起来,细犬湿漉漉的眼睛瞪着她,奄奄一息。
  李玄贞走到她面前,腰佩短刀,足踏长靴,手里握着长弓,箭在弦上,箭尖仍然指着地上的细犬,神色冰冷,一身血腥气。
  “李玄贞……”瑶英浑身哆嗦,抬起脸,直呼他的名字,“它只是一条细犬……它陪了我几个月……我第一次带它出来……你放过它……”
  李玄贞俯视着她,一言不发,撒开长弓。
  瑶英松口气。
  下一瞬,李玄贞抽出腰间短刀,手起刀落,细犬剧烈抽搐了几下,没了气息。
  他冷冷地看着瑶英,凤眼斜挑,目光阴沉:“伤人的狗,不能留。”
  瑶英双手颤抖。
  李玄贞抽出短刀,随手在袖子上抹了抹,“狗留不得,人也是。”
  他不会放过谢满愿和李仲虔。
  瑶英的心沉了下去,彻彻底底。
  细犬没伤过人,李仲虔送她的细犬,性情驯顺忠诚,怎么可能伤人?
  分明是朱绿芸突然纵马冲上山道,害得她和侍女的坐骑受惊,差点跌下马背,细犬才会上前吠叫,制止朱绿芸。
  只因为这只细犬是她的,李玄贞才会下手这么狠辣,不分青红皂白就杀了它。
  它何其无辜。
  瑶英看着死去的细犬,抹一下眼角,哆嗦着捡起地上的箭矢,脚步踉跄,朝李玄贞扑了过去,手里的箭矢狠狠地扎向他。
  李玄贞长臂一展,轻轻松松就攥住了她的手腕,微微用劲。
  瑶英手上酸麻脱力,被他提了起来。
  李玄贞低头看她,轻蔑地抽走她掌中的箭矢。
  “七妹,别不自量力。”
  瑶英挣开他的手,冷冷地看着他,一字一字道:“李玄贞,我阿兄没害过你阿娘,也没害过你,他和你一样领兵打仗,尽职尽忠,你敢伤他,我就和你同归于尽!你是大将军,我手无缚鸡之力,今天的我不是你的对手,以后的我可能也不是你的对手,不过只要我有一开口气在,你就别想害我阿兄。”
  他是天命又怎样,大不了,他们同归于尽。
  李玄贞面色阴沉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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