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没说话。
他只是怔怔的看着那一团绿意。
绿意已然变小,只有小小的一团,那是因为灵识海受到重创的原因。
差一点,小尾巴就没了。
阿九不说话,小尾巴紧张等了半晌,终于,竭力的,将那团绿意,渐渐幻化成它的本体。
自从这次炼化之后,它发现,它虽然变小了,却更能自由的控制自己的灵识海。
一抹小小的绿芽悬浮在阿九面前。
阿九一怔,旋即抬手。
小尾巴瑟缩了一瞬——它见过千灯寺的责罚,是要打手心、打鞭子的……阿九是要打它的叶子吗?
然而,没有。
温热的小手落下来,落在那小小的叶片上。
狗尾巴草的叶片,其实不是肉嘟嘟的光滑,而是简朴的,带着些滞涩。
指尖揉着叶片,小尾巴的绿色叶子,硬生生的,又变红了!思路╭ァんΘм んΘмヤ
是小草的涩然。
它小声说:“你不斥责我啦?”
阿九顿了顿:“不怪你,是我的错。”
小尾巴:啊?
它茫然的看着他。
阿九看着缩小了一圈的小尾巴,恍然看到了刚种出来小草的模样,他微微闭眼,想到他苛责小尾巴,说它没有持之以恒,说它半途而废……
而当时,小尾巴分明说它疼。
他却以为它是想要放弃而撒谎。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疼。”
小尾巴离家出走前,他本有机会去它灵识海中询问异常,可是他没有。
“以后,你可以不学。我不再逼你。”
“你怎么了?”
“没什么。”
他捂住它的叶片,“你睡一会,剩下的事情,我来处理。”
不容置喙。
小尾巴急了,要学要学要学!
这次炼制之后,不知道为什么,觉着诗词好简单!
浓郁的学习欲望蓬勃萌发,驱使她想要学习。
这该死的阿九,不想学的时候逼着它学,想学的时候怎么还不让学了呢?真是搞不懂他在想什么!
人类,真的太复杂了!
千灯寺里,发生了一起命案。
本该值守的师兄枉顾指责,赫然去整夜喝酒,不仅如此,还带着小师弟一同饮酒。
到了夜里的时候,小师弟不胜酒力,赫然打开了炼妖笼。
被无数尚未炼化的精怪魂魄吞噬,神识海爆裂。
死的很惨。
这件事,让平静的寺庙里,多了一丝阴霾。
灵肃大师苍老的面容上没有什么表情,他按部就班的令彻查此事,从那之后,所有的师兄弟俱都加强了管理和巡逻。
在当值时候愈发严格。
自从那日起,小尾巴很少见到阿九回来。
……
“你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为师希望你好好反省,直至你想明白为止。”
漆黑的禁闭室里,阿九盘腿坐在冰凉的地面上。
眼眸紧闭,白色的长发散落,衬得小小的肩膀愈发瘦削。
他已然在禁闭室,呆了一个月。
——他不可动用灵气,他不可动怒,他亦不可贪恋不可之事。
师父当初说的话,他不懂。
但是他本性就平淡无波,这几年来,他忍受欺辱,不过是觉着不过尔尔。
然而当小尾巴消失的时候,他才明白,他其实有所求。
他想求什么?
一片漆黑中,那双冷漠众生的眼眸,赫然睁开。
阿九不在家,小尾巴初时寂寞,很快就适应了。
因为它开始自学了:学会了生字之后,想要学习更多的知识,只需要有学习的态度就可以。
学习使它的时间过得飞快。
房间里只有它一个草,它除了看书便是等阿九回来。
久而久之,它知道房间里一共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张床,一个木柜。
其中书籍一千二百本,编纂的狗尾草专用书籍十五本。
经过炼制后,它的灵识可以幻化成实质,小小的叶子却始终没有长大。
它幻化出来一根狗尾巴草长棍,用来当做攻击武器
——如果有蚯蚓和蟋蟀闯进来的时候,它就用灵识控制武器,挥舞着狗尾巴草大棒攻击侵略者!
直至那天,它看书的时候,脑子里想起来一句话:蜂蛾微命,力何固?
印象中,似乎是有人教过它的。
一头白发,似是霜雪,身量尚矮,平静淡漠。
那背影,好生像是阿九。
……
窗外,传来喧闹声。
有快速跑过去的嘈杂纷乱,小尾巴灵识放出来,便隐约听到几句话:
“苏家来人了!快,将我们准备的草木精怪拿出来!”
“这么紧张做什么?不是例行的检查吗?”
“你不知道?苏家少主来了!这次,要为冥主大人挑选炼制丹药用的极品草精!”
一瞬间,不知道为何,小尾巴的叶子紧张的竖起来。
那一刻,它明明不知道冥主是谁,却分明想要杀了他。
……糟糕,它不过是个被杀的草。
能产生这种想法,倒真是一株狗胆包天的,疯狂的草。
第204章 信徒
小尾巴趴在墙头,隐藏在墙头一丛丛狗尾巴草里,在高处,遥遥看着远处的一行黑衣人。
萧凉的午后,连日光都显得暗淡。
蜿蜒上山路,一行黑袍冥修拾阶而上,沉静且死寂,散发着极为危险的气息。
而这些人,皆数在为首的女子身后,不敢稍稍逾越。
那女子身姿曼妙,酥胸半露,行走间紫灰色轻纱飘动,露出修长美艳的大长腿,微淡的日光下,灼热的耀眼。
是死气与张扬混合的风姿。
肃立成两列的和尚们俱都垂眸,不敢抬眼去看。
千灯寺的灵肃大师迎上前去,苍老的脸上目不斜视,仿若无物。
他一手持念珠,一手伸开,“苏少主,里面请。”
被称为苏少主的女子哼笑一声,一阵香风闪过,便直直往里面去了。
那一瞬间,灵肃大师抬头,眸光微凝,与小尾巴视线遥遥相对。
隔着遥远的山林,小尾巴赫然觉着,灵肃大师在盯着它!
它吓得往下缩了缩,藏在了草丛里。
密林隐约,他们身形隐去。
从这个角度,便看不到他们的身影,小尾巴小心翼翼的探头,耸拉着叶子,想到了千世堂里无数的同族。
都被杀了呀。
它蔫蔫的,提着自己的圆壳和根茎,缩回到了蘑菇花盆里。
……
禅房内。
苏少主苏佻佻身姿婀娜坐在上首,倚在古朴檀香的椅背上。
一头浅灰色长发披散,几乎垂落在地上,发上缀着紫灰色死寂的幽冥花 ——这是与幽冥情花同样种类的花朵,极为稀少,只有高层的冥修才会拥有。
紫灰色轻纱微荡,裙摆下缀着盛放的幽冥花,白色枯骨纽扣为装饰,闪着幽冷的微光。
苏家的女人,每个都艳丽多姿,灼灼逼人。
灵肃大师浑然不觉坐在下首,他一身古朴长袍,脸上的皱纹深深,“苏少主,这次进贡尚且不足半年,为何便要再次索求?”
千灯寺身处结界正中,灵气灌注天地间,极为充沛,修炼速度一日千里,整座寺庙受苏家供养,条件极为优渥。
同样,千灯寺亦要提供给苏家源源不断的草木精怪,每个修士常年共养数只精怪,以供挑选出最符合苏家人的生灵。
这几十年来,皆是如此。
“草木精怪皆是生灵,纯澈斐然,需要时间培育,若是不足半年,便灵气不足,难以入药。”
苏佻佻手中把玩着一根紫灰色长藤手杖,漫不经心地说:“本少女才懒得出门,不过是冥主大人所命罢了。”
她微微抬眸,一双泛着紫灰色的眼眸熠熠生辉,“老和尚,我也不瞒你,除去幽都必要的消耗外,冥主大人所需的生灵越发多了,你千灯寺供养不足,惹的冥主大人降罪下来,谁也保不了你。”
苏佻佻笑容娇媚,是美艳而又灵气的冰冷笑容。
灵肃大师微微垂眸:“天地灵气皆有定数,杀生太过,未免太违天地轮回之道。”
苏佻佻嗤笑一声,她微微倾身,胸口白嫩鼓起,越发夺目:“傻老头,听闻你惩戒了一个小徒弟。”
灵肃大师一怔,波澜不惊的面容终于被打破。思路
“叫做阿九是吧?”
苏佻佻似笑非笑,似是看穿一切的艳美笑容:“这千灯寺身处结界内,与锁幽塔西南、东北方向相对,一方生机,一方死寂,为的就是镇压锁幽塔那位,已然有几十年。”
“为了锁幽塔那位,几十年内封锁严密,五年前,你说出结界之后,便带回来一个婴儿,这婴儿如今已然长成,却一个草木精怪都未交上。你说,这小孩,是从哪里来的呢?”
她眸光森森,杀意笼罩,却又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我不是傻子。”
“——或者,你把我当傻子?”
这是威胁。
灵肃大师缓缓闭上眼眸。
——苏佻佻,以为阿九是他饲养的精怪。
五年前,他捡到阿九的时候,其实,并未出结界。
从千灯寺往东北方走,一直走到灰蒙蒙的天色尽头,便是“千灯界”,无数的白色生机与黑色死气蔓延交织,汇成一片星影碰撞的海。
这片海花,悬浮在千灯界上,似是无数盏琉璃灯交错。
这便是千灯寺的来源。
而在这生机与死亡交织的地方,灰白长袍飞舞,他的耳畔,隐约是一声婴儿的啼鸣。
婴儿的哭声,从亘古处而来,渺渺飘进他古寂的心。
那一瞬间,百年未动的佛心,隐隐有些震动。
从天地间,隐约传来一抹空灵的旨意。
……
灵肃大师嗓音亦是苍老:“听闻冥主大人与魔界已然决裂,冥魔之盟分崩离析,魔尊似是发疯一样攻打幽都,冥主自顾不暇,屡屡受伤。”
“这伤势,究竟到了何种程度,要千灯界几十年来的天地滋养灵气来弥补?”
千灯寺是极为特殊的,特殊就在于,它是镇压锁幽塔的结界。
锁幽塔下,是几十年前宫变身死的冥君残魂。
冥君是千年来罕见的冥身,杀之不死,只能镇压残魂,饶是如此,隔着深渊峡谷的锁幽塔,已然被余威炼成一片地狱。
地狱愈发灼热可怖,千灯界这里,便愈发生机勃勃,天地滋生的草木精怪便愈发生机浓郁。
生与死,抵死交织。
这是整个修仙界不曾所知的秘境。
苏佻佻懒懒道:“你罚了他,也是保了他,便不会任由他送死。你想养个精怪娃娃,想养炉鼎也好,单纯圣母心发作也好,都与我无关,只要别给我找不痛快,随你怎么样,我就当没看到,你好,我也好。”
她的婚事正在商谈:
冥主冥寒蝶被魔界这边反水打的极为辛苦,便将主意打在了妖都上。
妖都与幽都素有联姻的历史,只不过上一次还是上百年前的事情,苏家善出美人,又是幽都中流砥柱,联姻之事,进展的很顺利。
只不过妖太子那蠢小子,被那第一美人迷的神魂颠倒,婚事陷入僵局,此时若是她的任务出了纰漏,阴沉不定的冥主对她不满,谁知道会做什么呢?
苏佻佻高傲自负,自以为聪明。
眼见为实,她只看到了片面,加之猜测,便成为自己笃信的事实。
她自以为是,言之凿凿,以为这便是所谓的“真相”。
灵肃大师手中的念珠,缓缓停滞。
他微叹一声,“既然苏少主如此坚持,老衲只能遵从。只是千灯寺与锁幽塔乃天地命脉,一息相接,千灯寺的生机骤然变动,怕是锁幽塔不稳。”
苏佻佻嘻嘻一笑,紫灰色的眸子美艳到不可方物。
她嘲讽道:
“冥君死了几十年,身体都被碾成渣扬了,魂魄被切割成无数份,锁幽塔里像是炼狱一般。你觉着,冥君大人那一缕魂魄,还能活过来吗?”
……
禁闭室内,寂然无声。
黑漆漆的房间里,只有入门处落了一角油灯。
而此刻,那盏油灯被枯瘦的手抬起,缓缓的,提灯走向深处。
黑暗中,坐着一个身量尚矮的孩童。
他的面容白皙,年龄尚小,却隐隐有一抹,蔑视众生的悲悯。
他闭着眼睛,小眉头紧皱,似是痛苦不堪。
直至满头冷汗,他霍然惊醒,那一瞬间,他澄澈的眸子里,是疯狂翻涌的混沌雾气。
灵肃大师缓缓蹲下,平视着阿九:
“心魔,开始萌芽,总有一日,它要吞噬于你。”
“阿九,你为何不斩断心魔?”
他的掌中,赫然出现了一枚圆滚滚的果实。
那果实纹路清晰,赫然是木质的,似是裂开的壳拼凑在一起,有什么蜷缩在里面。
“你的草精便在这壳里,斩断心魔,便可继续走在修行大道之上。”
那苍老纵横的沟壑里,眼神渐渐,显得偏执而疯狂。
像是质问的信徒。
——五年前的那一瞬间,百年未动的佛心,隐隐有些震动。
从天地间,隐约传来一抹空灵的旨意。
圣子降世。
他便是圣子第一位信徒。
圣子是纯净的璞玉,本该无欲无求,藐视众生。
可是不知道从何时起,阿九的身边,便出现了一根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