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要把它给我?”姜漱玉有点不敢确定,“这应该很贵,贵重吧?”
赵臻轻哼一声:“上好的和田玉,当然贵重。”他略一思忖,又极其自然地道:“不过你也别多想。前几天不是你的生辰吗?给寿星赏赐是宫里的惯例。”
姜漱玉点点头:“唔,原来是这样。谢谢你啦。”
——虽然是惯例,但还是要道谢的。
她因为习武的缘故,手握兵刃,所以手上不常戴首饰。不过这并不妨碍她看见漂亮装饰而心生欢喜。她举起手腕,在灯下轻轻晃动,又忍不住在心里问他:“好看么?好看么?”
“好看”两个字已经到了赵臻嘴边,可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说出来。好一会儿,他才慢悠悠回答:“镯子是挺好看的。”
他心里补充了一句:“手也不丑。”
姜漱玉并不在意他的回答,她嘻嘻一笑,看够了就将手镯取下来,随手塞到枕头下。
赵臻没忍住好奇问:“怎么不戴了?”不是挺喜欢的么?
姜漱玉自然不能说是因为戴着不太方便,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么珍贵的镯子,我怎么能随便戴?万一磕着碰着,坏了怎么办啊?我岂不是要心疼死?”
赵臻闻言一怔,轻声道:“也不过是副镯子而已。”
有必要这么紧张么?她是郑太傅幼女,从小到大,见过的好东西也不少。血沁玉镯虽然珍贵,但还真不值得她这样。他送的,就真那么重要?
他自忖无意于男女之情,可是听到她的话,还是不免生出一些异样情绪,心也稍微柔软了一些。
“你要是喜欢……”赵臻话没说完,眼前就又一片黑暗。
姜漱玉大概没有听见他的话,她翻身上床,闭上眼睛,还不忘给他打个招呼:“睡啦,晚安。”
她早已洗漱过,又换了寝衣,这时直接躺下,并不算突然。可赵臻半句话梗在喉头,有点不上不下。他“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长夜很安静,郑氏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赵臻并不清楚,只是在黑暗中,听到她的呼吸声渐渐均匀,他的心也慢慢安定下来。
因为皇帝尚在闭关中,是以这一年的中秋家宴,也就没有再办。方太后与“儿子”一起共用晚膳,就算是庆祝中秋了。
方太后刚一离去,姜漱玉就占了身体:“我想去看看月亮,八月十五呢。你放心,不出汤泉宫。”
赵臻只“嗯”了一声,心想他“闭关”期间,也难为她一直被拘着。
月华如水。
姜漱玉慢悠悠走在殿外。
月光将她的身影拉的长长的,她一时兴起,故意对着月亮做出各种手势,地面上的影子时而变成兔子模样,时而变成狐狸的样子,时而是一只展翅欲飞的鸟……
她嘻嘻一笑:“好玩儿不?”
赵臻有心想说一声“不好玩儿,幼稚。”但他随着她的视线,看见“翅膀”忽闪忽闪,似乎在等他回答。不知怎么回事,他压下了到心头的话,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他在心里补充:“好玩儿,但还是幼稚。”
他从小到大,都没这么玩儿过,可不是幼稚么?
姜漱玉站在殿外,微风吹起裙裾,头发也轻轻飞扬。她一双巧手还在变换着各种手势。
赵臻忽然有点想看看此时她的脸。
这念头刚一生起,他就猛然忆起那晚在汤泉池边,她一身红色纱裙向他扑过来的场景。他心里一激灵,再度想到那个他一直没问明白的问题:“阿玉。”
“啊?”姜漱玉一笑,“你想看什么?狮子老虎我不会啊,只会简单的。”
小皇帝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你身体里为什么会有蛊?谁给你下的?”
关于这件事,他确实好奇。她一个深闺小姐,又怎会中蛊?他若要派人去查她,也不是不行。只是两人在同一具身体里,视觉听觉共用。他要彻查,肯定瞒不了她。而且他现在更想听她亲口说出原委。
姜漱玉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我……”
“你是郑家小姐,平时养在深闺,身体里为什么会有蛊?是谁要害你?”
姜漱玉心跳一阵加速,她伸手将额边的一绺碎发撩到耳后,略一思忖,她在心里回答:“我娘。”
“郑夫人为什么要给你下蛊?”
姜漱玉思绪转的飞快,也不知是不是这小皇帝起了什么疑心。不过郑夫人为什么要给郑五小姐下蛊呢?怎么解释都不合理啊。
她仰头望着月亮,心里惶急,却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你问这个问题,那可就说来话长了。你确定要问吗?”
她一面拖延着时间,一面苦思冥想,寻找合适的答案。
赵臻轻嗤一声:“你说呢?”
“唉,这要从我母亲的身世说起。我母亲不是普通的大家闺秀,这一点,皇上知道吧?”姜漱玉不着痕迹说着废话,“她其实会武功,还是从遥远的苗疆来的。她对我父亲一见钟情,从此情根深种,终其一生,都没有再回故乡……”
赵臻没有说话。关于郑夫人的身世,他当然清楚,这在京城不是什么秘密。郑太傅娶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妻子亡故后也没再续娶,一生身无二色,是有名的痴情人。
姜漱玉又叹了一口气,信口胡诌:“其实很多时候,她心里也不快活的。她常说,情之一字,着实累人。她不希望她最疼爱的女儿也为情所困。于是,她就给我下了一个蛊,叫……绝情蛊。顾名思义,就是让人断爱绝情的。她希望我能守住自己的心,一生不对人动情。如果没有喜欢的人,那就跟没事儿人一样。只要遇上了为之心动的人,就会心痛如绞,痛不欲生……所以,你明白为什么我那天看到你以后疼得厉害、不能自控了吧?那是因为我蛊发作了啊!你知道我蛊为什么发作吗?那是因为我遇见了你啊!”
她初时还烦恼怎么解释,倒后面越说越顺,仿佛真相便是如此一般。
赵臻闻言一惊,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轻嗤一声:“胡说八道!情爱是人的天性。这世上哪有母亲会给自己亲生女儿下这种灭绝人性的蛊!”
姜漱玉心口一酸,眼圈儿也不自觉红了。她方才的话,大部分都是假的,但是她亲生母亲给她下蛊这一点,却是千真万确的。是啊,怎么会有这样的母亲?可偏偏就被她遇上了。
她自幼在彤云山长大,受师父姜大年影响颇深,素来豁达大度,很少将外事放在心上。对生母林氏,因为从未接触过,所以没有什么感情,自然也谈不上恨,只会在心里暗暗感叹几句:“奇葩,真奇葩。”
然而在这个中秋夜,她听到狗皇帝的这句话,久违了的委屈忽然一股脑的涌上了心头。她开始心疼自己。如果不是她心血来潮进京,不是她代替郑握瑜进了宫,又被国师压制了蛊,那她现在早就活活疼死了。
赵臻话一出口,没听见她回答,只觉得视线陡然变得有些模糊。他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她可能是眼里包了一包泪。
这个结论让他莫名有些心慌。
两人相处这近一个月,他还是第一次见她落泪。他猜想,多半是因为他那一声轻斥。
他突然感到不自在起来。她认真同他分享秘密,而他却回她“胡说八道。”
年轻皇帝心想,是他过分了。他不该如此直白地去伤她的心。
于是,他语气温和,试图补救:“朕也不是说……”
姜漱玉很快擦了眼泪,勉强一笑:“也没什么啦,其实如果不是某些原因,这蛊也不会发作。”
——不想那些了,记恨一个死人没什么必要。过好当下才是真的。
毕竟按原著里的说法,林氏并不是有意想杀死这个女儿,只是脑回路太奇特,想用这样的办法逼女儿将来相认,结果阴差阳错把女儿给坑死了。一个从未出场过的功能性角色而已。
赵臻却下意识认为,她口中的“某些原因”,是指她遇上了他。联想到什么“绝情蛊”、“一见钟情”……他大受震动之余,又有些不是滋味。
——如果她说的都是真的,那她对他的情意,可以说很深重了。
姜漱玉摆了摆手:“当然啦,我知道这些事会给你造成困扰,我以后不会再提。我会把那些心思收起来。”
第17章 皇后
赵臻轻哼一声,不置可否,心里却有点别扭地想:也不必都收起来。再说,这种心思是想收就能收起来的么?
她已进宫做了淑妃,如果真如她所说,对他一往情深。那好像也不是不可以。毕竟身为宫妃,仰慕君王,也在情理之中。就随她去吧,不必制止了。
时间过得极快,一晃眼就到了八月二十三。
这一天是先帝冥诞,若在往年,自然少不了一番祭祀。不过今年因为皇帝为父亲祈福而闭关,就省去了皇帝亲自带人祭祀这一环节。
酉时前后,国师钟离无忧带着一个人悄悄进了汤泉宫。
这人相貌清癯,两鬓斑白,刚通过淑妃的眼睛看到他,赵臻就已说出了他的身份:“这是上官国师。”
听说是上官国师,姜漱玉立时露出了笑容:“哇,上官国师!国师你能不能看看我们这情况怎么办?”
她适时把身体让给了小皇帝:“你来跟国师说。”
短短数息间,眼前的淑妃娘娘就气质大变,上官国师心中了然,上前郑重施礼:“老臣上官晔参见皇上。”
“朕现在的情况,想来上官国师也已有所耳闻,不知上官国师有没有解决的法子?”
上官国师轻轻摇了摇头:“一个多月前,老臣发觉天书有变,事关帝王,却非凶兆,老臣百思不得其解。直到钟离的人就找到了老臣,老臣才知道原委。这等怪事,以前从未出现过。天书上没有解决的办法,老臣也无能为力。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此乃天意,顺天而为,也就是了。对大齐、对皇上而言,都未必是坏事。”
赵臻皱眉:“嗯?”
姜漱玉听得也一阵无力,敢情这个很厉害的老国师,也没有办法啊。她忍不住道:“什么天意?老天要是让一辈子都这样呢?”
难道她就要一辈子与这狗皇帝共用一具身体?
赵臻没有说话,双眉紧蹙:“天书上有没有说,这种情况会持续多久?”
上官国师缓缓摇头:“具体时间倒没有直接说明。不过皇上不必太担心,从天书来看,错位只是暂时的,终究还会恢复正常。”
赵臻还未说话,姜漱玉就占了身体,脱口而出:“你确定吗?真的会恢复正常?你不会是安慰我吧?”
上官国师微微一怔:“娘娘,老臣敢以性命担保,最多一年,一切都会恢复如常。老臣不敢欺骗皇上和娘娘。”
姜漱玉没想到自己一开口就被认出来了,有点不好意思地让出了身体,同时在心里跟小皇帝沟通:“还是你继续跟他说吧。”
当然,赵臻也没有再与上官国师说太多。
当初钟离无忧说唯一的解决办法是“等”时,他还寄希望于上官晔,希望这位前国师有解决之法。此时希望破灭,尽管上官国师信誓旦旦说一年内会好起来,可他仍难免失望惶急。
不是凶兆又如何?一年时间太久了。
良久,他才沉声道:“朕知道了,辛苦国师走这一趟。钟离无忧,你送送上官国师。”
“是。”一直沉默的钟离无忧施了一礼,陪着两鬓微白的上官晔走了出去。
此时已近黄昏,钟离无忧走在上官晔身后,两人相距不过尺余的距离。他想了又想,终是压低声音问:“师父是怎么推出一年之期的?”
本朝国师之间并无直接师徒传承,不过只要入朝做了国师,默认的就是继承了上一任国师的衣钵。所以他这一声“师父”也算正常。
上官晔停下脚步,抬眼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
钟离无忧凑近一步,声音更低:“我也看了天书,只看出不是凶兆,要顺天而为。但最多一年能恢复正常,不知师父是怎么看出来的?”
他年纪轻,态度又诚恳。上官晔自然不会瞒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你仔细看一下天书,一年内我朝会多个皇后。”
“啊?”钟离无忧微微一愣,很快反应过来。以皇上现下的状况,如果立后,那肯定是已恢复如初,总不可能再牵扯进一个知情人。他笑了笑:“无忧明白了。”
—— ——
姜漱玉重重叹了一口气:“不会真的一年吧?那也太久了。”
她还想着早点离开皇宫,去找师父呢。虽说她已让人送了平安信回去,可不见到她本人,师父肯定不能完全放心。
赵臻心中烦闷,不亚于她。
姜漱玉继续道:“今天是八月二十三,七七四十九天的闭关时间也不差几天了。等出关后,是要继续找个名目藏起来不见人,还是……”
“不。”赵臻打断了她的话,“不能再躲。忽然闭关,朝野内外就有人生疑。如果朕一直不露面,只怕会流言四起,引起混乱。”
“那怎么办?还让我扮成你?”姜漱玉眨了眨眼。
“嗯。”赵臻在心里回答她,语气温和而诚恳,“阿玉,这世上除了你,没人能担得起这个重任。”
而且这件事,他也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
这句话说得姜漱玉有那么一点点飘。她想了想:“那行吧。我感觉我的易容术,勉强还算可以。等上朝的时候,就坐在上头也不动。隔得远,他们也不能直视天颜,对不对?”
反正她现在也不可能带着小皇帝的魂儿走掉,就当做些好事吧。一年的时间,其实也很快的。
赵臻轻笑:“对,你说的是,没人敢肆无忌惮盯着你看。至于朝政方面你不用担心,有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