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没有因为不常开口说话的言辞突然用一种婉转的催促口吻说话代表什么意思。
在姜禾绿看来,言辞除了之前是配合姜父治疗的医生, 她们之间还有一层微妙的关系。即使她们都没有嫁入时家,但妯娌关系多多少少还是有的, 何况,时妄也是牵扯她们的一个点。
姜禾绿从包里摸出车钥匙,不假思索地递过去。
言辞接住, 双眸微微抬起,“那就谢了。”
“没事,举手之劳而已。”姜禾绿乐呵一笑,“想不到言医生这么乐于助人,之前我还以为言医生你特别冷淡。”
言辞没有继续搭话。
一串车钥匙在她白得过分的手指下把玩出不小的动静。
饰品和钥匙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宛若影视剧里某种灵异事件的前兆。
“下午我会把车开回来给你。”
言辞丢下这么一句,便坐进车厢。
姜禾绿在旁边傻傻地吹了阵冷风。
不知道是不是女人的直觉,她总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仔细想想的话,又感觉是自己多虑了。
可能言辞生性便是这样。
别人都说不应该轻易把车借给外人,一旦发生事故的话,车主都不可避免地承担一定的风险。
因为准备换车的缘故,姜禾绿并不担心这辆车会发生什么事故。
回到公司,一如既往的安心。
天气这么好,于诗却像个懒洋洋的咸鱼,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刷剧。
“怎么了?”姜禾绿走过去,拍了下闺蜜的胳膊,“今天的妆容好敷衍,你昨晚没睡好吗?”
“没有,睡得挺好。”
“那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没什么。”
闻言,姜禾绿耸了耸肩,不以为意。
她知道这妮子藏不住心事,越是逼问越不容易套出太多的内容来,不当一回事的话反而会主动送上门来诉说。
果然,没多久,把剧追完的于诗盘腿而坐,顶着两只黑眼圈,哑着嗓音问:“我感觉我要单身一辈子了。”
“嗯?”
“小曲新交一个女朋友。”
姜禾绿稍显意外。
“怪不得我每次找他的时候都是不冷不热的态度,从来不会给我太多的关心,难得说上几句话也是公事。”
“那你还喜欢他吗?”
“我不知道。”于诗后背靠在后面,仰头长叹,“成年人的生活就是又累又苦,事事不如意,我以为我和他绝对能成了的……”
事实上,小曲的性格,给任何喜欢他的女生都有这种错觉。
他过于温顺礼貌,不擅长拒绝,因此于诗也做了挺长时间的一段梦。
“没事。”姜禾绿看她一眼,“下一个更乖。”
“我这辈子不会带着于宁一直过单身的生活吧。”
“也许,等她考上大学后就好了?”
姜禾绿不太了解于诗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看上的男人基本都有前一任的影子。
嘴上说着过不婚的生活,但心里又害怕孤独终老。
忧郁一会,于诗没再伤感失神,起来给自己化妆。
中午,她们出去吃饭。
因为姜禾绿的车借人了,两人只能打车。
这地方虽然小,但人不少,有公交也有出租,实在不行,五分钟之内也可以叫到公交车。
饭时,姜禾绿突然想到这一点。
觉得自己失恋但很快走出阴影的于诗一边用菜叶卷着肉一边问:“怎么了?”
“我的车借给言医生了。”姜禾绿犹豫一会,“但我感觉不太妙。”
“借个车而已,哪里不妙?”
“如果只是单纯地借车,我可以理解,但她为什么说我们公司楼下打不到出租?这个借口是不是有些扯?”
“不扯。”于诗把裹好的肉蘸着酱,咬了一大口后,含糊不清地分析,“气运不好的时候确实不方便打车,言医生说的没错。”
“是这样吗?”
“你瞎担心什么呢。”于诗耸肩,“说句不好听的,就算出事故又怎样,人家开跑车的都到处乱借,更何况你一辆小宝马。”
“我没有这个意思。”
“绿绿我发现你破产过后,特别地喜欢省钱,不像以前的你。”
姜禾绿搅动着饮料杯里的吸管,“废话。”
她能不省吗。
经历过贫困的生活后,现在就算手头里富裕一些,也不敢乱花。
她可不想让之前的舔狗生活重蹈覆辙。
大概傍晚的时候,姜禾绿看见自己的车稳稳地停在之前停的地盘。
她的心不知道说是放心还是有些难堪。
为自己多疑言辞这件事感到愧疚。
人家借车是去帮助人的,她脑子里反反复复的想法显得很小人。
-
往后的每隔一段时间,姜禾绿总能在公司门口看见言辞。
不例外地,她是来借车的。
之前用的是救人借口,后面几次,则是拖货,或者出去接朋友之类的话。
出于第一次的教训,姜禾绿不再多疑什么,反而感到欣慰,想不到言辞会主动来找她,而且两人不是没有话题可聊的,她提起时妄的时候,言辞并没有不开心。
由此可见,言辞对儿子还是有一定眷恋。
只不过可能出于某些原因,并不想相认罢了。
因为没能从时怀见那里得知当年的事情,姜禾绿对言辞的好奇心很重,每次她来借车的时候总会拉着说几句话。
姜禾绿希望言辞见时妄。
然而言辞每次的态度都很淡漠。
她并不想见。
又一次来借车的这天,是个阴天,下午时,姜禾绿还在公司做视频,接到消息的时候便下去接应。
这回,言辞没说她借车有什么用。
一如既往,她打扮得平凡打中,是淹没于人群中,很难被找到的黑色棉袄和牛仔裤。
姜禾绿和之前一样笑着迎接。
没有直接提借车的事情,而是聊了几句时妄。
“今天本来打算去接时妄一起去吃饭的。”姜禾绿装作不经意地提起,“言医生你办完事后如果有空的话……”
“没有。”言辞淡声地拒绝,“我很忙。”
“噢。”
姜禾绿垂首,不是很心安地摸了摸头发,抬头看看天,“那你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
“不用多久。”
“那……好吧。”没套着人,姜禾绿犹豫一会,还是把车钥匙递过去了。
因为之前的几次守约,她知道言辞说话算数。
可能天气的缘故,这回她看着自己那辆远去的车屁股,心头再次漾起不安的感觉。
傍晚,言辞准时来还车。
言辞伸手接的时候,姜禾绿看见她手上的伤口。
很长的一个口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划过。
除此之外,右手虎口处,还有一个牙印一样的血痕。
“言医生,你这里怎么了?”她好奇问一句。
“不小心被患者伤了。”
“啊?你没事吧?怎么不包扎下?”
“不要紧。”
言辞态度仍旧漠然。
姜禾绿没有怀疑太多,只是目光停留在那处血痕上。
言辞的皮肤是惨白的那种,那抹血迹显得格外触目惊心,很难轻易移开视线。
似乎怕她看到,言辞继续把手插入口袋中。
“真的不去看望一下时妄吗?”姜禾绿不太甘心,“他应该很想见你吧……”
“时怀见没告诉过你吗?”
“啊?”
“他要是告诉你的话,你应该不会再这样劝我。”
姜禾绿不太懂,“他没和我说太多,我不知道。”
“你可以问他。”
“这个……”姜禾绿好奇心重,却不至于非要扒着这一点问个不停,想了想还是笑着拒绝,“他最近出差,估计忙得很,我不好意思打扰他。”
“那你想知道吗?”
“我……”
“从我这里,知道当年的事情,你想吗?”
言辞的每一句话好似都带有强烈的蛊惑力,姜禾绿的神志逐渐被她带着走,点了点头。
第一次,她看见言辞似乎笑了。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人迷迷糊糊把钥匙再次交出去,跟着她进了自己车的副驾驶座,系安全带的时候仍然有些恍惚,随后嗅到空气里若有若无的淡香,她不记得她用过这种香水。
“言医生……”姜禾绿开口的时候,车子已经行驶了。
言辞的车技比她好太多,不算宽的马路上,车速稳得恰到好处,灵巧避开障碍和行人,有很多次她以为的撞上,结果只是擦过。
“我们这是去哪儿?”姜禾绿问。
“不是看时妄吗?”
“噢。”姜禾绿揉着眉心,怀疑自己最近是不是睡眠不够,脑子晕晕的。
明明上下午的时候还好好的,精神劲很足,怎么现在困得很。
言辞没有看她,却轻易发现她的异样,轻描淡写,“要是困的话就睡一觉,我开车去学校门口绕一圈就回来。”
“不用。”姜禾绿勉强打起精神来,为了缓解困意,拧开矿泉水瓶喝了几大口水。
很快,她们到了校门口。
门口有卖花的小姑娘,年纪不大,走路踉踉跄跄,举起花束的小手却很熟练,睁着水灵灵的大眼问路人要不要买花。
让小孩子来卖花和让小孩乞讨是一个道理,大部人对小孩产生一种怜悯心,哪怕不喜欢花,也会看在小孩子不容易的份上贡献自己的微薄之力。
车子很快,姜禾绿草草地看了眼,不由得感慨:“那些小孩好可怜,这么小的年纪,去游乐场玩或者读书识字不好吗,为什么家长要让她们出来。”
言辞把车停在路边的一个车位上,细长的手依然握着方向盘,面无表情地反问:“可怜吗。”
“这不可怜吗?”
“比她们可怜的多了去。”
“这倒也是,非洲那些……”
“国内也有。”
言辞的迅速反驳,让姜禾绿有些猝不及防地,接不上话,犹犹豫豫许久才干笑二声,“对,贫困山区的小孩也很可怜。”
“有多可怜。”
“……吃不上饭?”
姜禾绿没有去过,所以不了解山区的孩子生活是怎样的,只知道他们需要食物和衣服。
言辞目光看着后视镜,薄唇轻启:“你可能不知道,世界的某个角落,有很多小孩,比吃不上饭要过得艰苦。”
难得地,言辞说起自己的事情。
“有人生下来就像个奴隶一样,为别人而活,从小干农活,做家务,照顾弟妹。”
言辞原来的家庭,贫困而愚昧,母亲生了连她在内的四个女儿,坚持要生儿子,后来生下一对双胞胎弟弟,全家人喜得不行。
因为困苦,最大的女儿肩负超乎年龄的责任和义务。
她任劳任怨,没有一丝不满,因为她知道她是家庭的一份子。
后来,她在农地里干活的时候,被村里的人贩子拐卖走。
三天三夜的火车,她被蒙在行李箱里,只留一个孔喘气,出来时人奄奄一息,却挣扎着逃跑,她用她超乎小孩子的力气挣脱绳索,带领另一个同被拐卖到某个窝点的男孩一起逃出来。
几番周折后,她回到家,却发现父母没有任何的欣喜。
弟妹也一样。
家里人都知道她失踪了,但没有人报警,也没有人担忧,似乎把她当成一个累赘。
几个妹妹甚至把她的衣服和书本都给分走了。
对一个小孩子来说,第一次尝到什么叫做人间悲哀。
最大的痛苦不是受累流汗,而是周身无一人疼爱过她。
回来后,她的生活并没有好过。
为了攒书本费,她用草绳编织的玩具去集市卖了一个月,换来的钱被母亲买了水彩笔和新衣服给两个弟弟。
女孩子读书无用论在她所在那个村子里盛行百年。
家里人希望她早点下学来帮弟妹做点事。
因此,忽略她的书本费。
忽略她在学校被男同学的霸凌。
也忽略她本人的感受,逮住千载难逢的机会把她送到时家。
招娣这个名字被摒弃后,言辞仿佛获得了新生。
她虚与委蛇,强颜欢笑,乖巧伶俐,使自己适应不曾奢想的生活。
说好听点,她送到时家是陪身患精神病的时家大少爷一起长大。
难听点,相当于古代的陪房丫鬟。
讲自己过去的事情,言辞轻描淡写,没有多余的形容词。
即使如此,姜禾绿还是听出了两个字:绝望。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去安慰,感觉自己在这个车厢里,连呼吸都是多余的。
过了会,姜禾绿小心翼翼问:“言医生,其实,你也有精神病,对不对?”
言辞似乎颇感意外她能猜到这个,嗯了声。
她的视线,落在车外的少年身上。
时妄和小伙伴勾肩搭背地走出来。
他长得健康又美好,完全脱离父母的两个不堪属性。
“说来也可笑。”言辞目光仍然平视着前方的孩子,“一个精神病人,需要给予另一个疯子温暖。更可笑的是,她还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