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多细节,姜禾绿完全可以看出来,何恩静在父亲心里的地位,是怎样的不可碰。
对于姜禾绿的反应,何恩静并不意外,轻描淡写地问:“他是不是没有告诉过你,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经常吵架。”
“吵架?”
“别人夫妻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我和他每天都能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吵起来。”
“为什么?”
“不理解吧。”
过去二十多年,何恩静简单的四个字,概括完她的第一段婚姻。
她是个追求感情细致的人,身边从来不缺乏追求者,当初和姜父在一起,确实是被他捡了漏,他一开始给何恩静的初印象是感动。
想不到有人会喜欢她那么久。
但感情和婚姻往往不是感动就能逐渐平稳的。
她相信世界上没有人比第一任丈夫爱她,但也相信他们永远过不到一起去。
“他其实迁就我很多事了。”何恩静淡淡陈述,“饮食起居方面,他都按照我的喜好来,可是,不合适就是不合适。”
姜父会因为她被其他男人搭讪而质问她,也有相当严重的老传统思想和大男子主义。
在那个时候,何恩静就明白,感情和生活是要分开的。
而她也知道,自己离开他,未必能找到更好的。
日积月累的吵架矛盾后,她还是选择离开。
丢下刚出生没多久的女儿,是万不得已的事情。
在那时,背负抛夫弃女的名声,必然会被人唾弃的。
然而何恩静就是敢。
“哪里有那么多不合适。”姜禾绿听完后,怔怔地发表意见,“明明就是不够爱。”
何恩静笑而不语,算是默认了。
说来也怪,她好像没做什么错事,但所有人都认为她错了。
姜禾绿刚才说因为一个耳环被骂,是想强调父亲有多在乎母亲。
却不想,为什么父亲要因为这件小事去骂她,骂完后又哄她。
二十多年前姜家的婚姻便是如此。
因为一点小事,吵架,闹别扭,随后姜父又去哄。
一次两次没什么,天天如此,心高气傲的何恩静压根受不了一个一边说爱她的男人一边在小事上锱铢必较。
不过,她并没有在姜禾绿面前说太多。
她不希望让姜禾绿对姜父的印象有所改变。
何况今日的晚餐,只是谈谈心,庆祝下女儿的婚礼。
这么多年来的隔阂,不是一顿饭就能消除的。
但能像个陌生人一样拼桌吃饭,未尝不好。
临行前,何恩静留下一张黑卡。
“时间太仓促,没办法给你精心准备新婚礼物。”何恩静修得漂亮的指甲抵着桌上的卡,“不如给你金钱来得实在。”
“我不需要。”
“不是给你现在用的。”她说,“是给你一个后路,不论将来如何,有一份家底,会少很多后顾之忧。”
卡的密码是姜禾绿的生日。
里面的金额不小。
大银行的黑卡不是想办就能办的,里面少说有七位数的储金。
是给她的新婚礼物,也是第一个礼物。
或者说,最后一个礼物。
姜禾绿望着她离开的背影,眼睛不禁酸涩。
既定事实,无法挽留,除去放下别无他法了,只能在不如意的情况下,尽量做到最好,她奢望的一家三口生活,终究是无法实现了。
时怀见能做的,是还她一个圆满的婚礼。
让那天团团圆圆,和和睦睦。
姜禾绿拿着手机,不知不觉拨出去一个号码。
低沉的男声很快响起:“姜姜?”
“老公,我爱你。”
“嗯?”
“爱你么么哒。”
说完,她迅速挂断电话。
拎包走人。
走到车位旁,手机铃声不意外地响起。
“怎么好端端表白了。”时怀见笑着问,“是不是太紧张了。”
“有一点。”
“有我在,不用紧张。”他安慰道,“婚礼时你可以一直牵着我的手。”
“好。”她一边应,一边拧开车门,认真叫一句:“老公。”
“怎么了。”
“我刚刚说我爱你,不是表白。”
“那是什么。”
“是事实。”她补充道,“刚才那一瞬间,特别特别地想告诉你这句话,不是因为紧张,也不是突发奇想。”
时怀见笑,“那怎么办,我刚才其实没听清,你要不,再说一遍?”
“真够……不说了!”
原本因为何恩静莫名其妙难过的姜禾绿,听见他的声音,心里的雾霾很快就散开了。
-
婚礼如期到来。
当天婚礼,时家才官宣婚讯。
这个讯息如同炸-弹一样,炸入各个圈子里,之前的谣言被证实后,吃瓜群众纷纷凑热闹。
当事人则只专注于婚礼。
婚礼是礼堂和酒店结合的中西式,整体氛围是梦幻童话式结构,不论礼堂还是酒席场地,氛围被渲染得惟妙惟肖,仿佛身临梦中。
意外地,姜禾绿并不紧张。
精心挑选的婚纱裙摆及地,如同蓬松的圣洁的花朵,从身后蔓延开,小脸被精致的妆容衬托得仿若人间仙子,找不到任何的瑕疵。
于她同行的时怀见一身笔挺的深色西装,气度一如既往地卓越不凡,却比之前多了几分温和,两人并肩走在一起,男才女貌,登对如斯。
受邀而来的宾客有关系不错的同事,小曲,于诗和她的妹妹。亲友这边是最熟悉不过的父亲,还有只见过几次面的何恩静,他们两人见面后很少谈话,姜父对何恩静用情再深,面对已婚女性,不得不保持一定的距离。
还有时妄一家三口。
言辞依然是素净的打扮,扔到人堆里很难发现的那种,向来冷漠的神色也因为场子里的气氛变得稍稍轻柔一些,但看到时参之后眉头还是皱起。
时妄和时家亲戚那边的小孩玩游戏,看似认真,小脑袋却时不时地抬起来朝言辞那边看。
除了人,还有小动物。
An的脖子上挂着漂亮领结,穿梭于人群中,热情洋溢地招待客人,因为怕吓到小孩,戴了口套,却并不影响它的快乐。
在亲友和父母的见证下,婚礼走向圆满。
意外地,姜禾绿还看见沈西成。
他近段时间和股东会以及沈家几个有实权的长辈周旋,忙得团团转,哪有以前张扬的公子哥风光,面庞比以前更显清秀,乍看到人,姜禾绿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她问旁边的男人:“你请他来的吗?”
“没有。”时怀见否认,“可能自己跑进来的。”
沈西成是各大豪华酒店的熟人,保镖估计都没有查看他的请柬就被放行了。
他出现在这里,不论以任何身份都显得格格不入。
既然人来了,没做什么坏事的话,没必要把人轰出去,这是眼下这种行为就像一个未经主人家允许就肆意蹭吃蹭喝的乞丐,仗着对方图个吉利所以来去自如。
“要不要说几句话?”时怀见问道。
姜禾绿下意识摇头,“算了吧。”
她和沈西成,没什么好说的。
沈西成以为她怪他之前在雪地里的事情,殊不知对于姜禾绿来说,那只是牛毛,不足惦记,根本原因也并非那件事。
他们没过去,沈西成倒是主动过来。
他手里没有礼物,脸色很差,带着隐隐的不甘和难以言喻的丧气,站在两人的面前,就像个小丑。
他看着漂亮得像芭比娃娃一样的女孩,过往的一幕一幕仿佛记忆犹新,时间过得很快,他一个不小心就把人错过了。
时怀见先开口打破沉默,问得随意:“沈二少是来送祝福的吗?”
显然,不是。
“阿禾。”沈西成的目光落在姜禾绿的身上,隐忍又克制,“我好想你。”
姜禾绿愣了下,懵懵地抬眸,看向时怀见,似乎在说,这不关她的事情,完全是沈西成自作主张。
时怀见表面态度客气生疏:“如果要是想扰乱婚礼现场的话,你应该先搞定这里的保镖再来抢亲。”
既是提醒,也是警告。
谁也不想让婚礼弄得太难看。
沈西成摇头,勉强笑了笑,“我来认输。”
他输得很彻底,不论感情还是事业。
从一开始,就是他太轻敌。
明明刚开始是势均力敌有机会争取的,然而他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走下滑路,一点一点地葬送自己。
“我只想问她一件事。”沈西成看向姜禾绿,“就一个问题,行吗。”
时怀见牵着姜禾绿的手微微加紧,表面上还是大方,“那你问吧。”
眼前的新娘圣洁高贵,不容一点点污亵,仿佛和她说太过分的话都会陷入一种不该的自责。
沈西成的问题很短,却用尽所有的勇气,一字一顿地问:“我们相处的半年里,你有没有喜欢过我,哪怕一点点。”
他最后添加的几个字,是在为自己寻找希望。
“没有。”姜禾绿静静地回答,“我不喜欢高傲自大的男人。”
沈西成问的是喜欢。
如果他问有没有机会在一起,那可能是有的,毕竟姜父当时催得急,如果时怀见不出现的话,未尝不是没机会。
然而论感情,姜禾绿只能给他一个遗憾的回答。
沈西成的生长环境也造就他自大的性格,不像时怀见,从小已经开始分担家庭责任了。
姜禾绿自幼无母,缺乏安全感,感情慢热,和大部分女生一样爱计较细节,不会笼统地问你爱不爱我,而是从生活中的细节上自行判断。
有那么瞬间,姜禾绿大概明白何恩静为什么不选择父亲了。
一个一边说爱你一边经常吵架的男人,让追求自由的何恩静确实过于束缚,不合适是婚姻失败的一半原因。
最终,沈西成走了。
他没有勇气参加他们的婚礼,也很难接受事实即是如此。
他的存在只是小插曲,对新娘新郎并无影响,反而她刚才说的那一句,是变相地夸自家男人温柔体贴。
礼堂内外热闹非凡,靠窗边上的两人,隔着一米五的距离,保持同样的倚靠姿势,谁也不看谁,话却对答如流。
“你喜欢婚纱吗。”
“不喜欢。”
“你穿上肯定很好看。”
“二十年前幻想过。”
时参的视线终点,是不远处拿着手机,腿翘在另一条椅子上兴致勃勃和朋友打游戏的时妄身上。
他望着那孩子许久,嗓音压得又低又沉:“现在呢。”
旁边环手抱胸的言辞语气慵懒从容,淡淡回答:“要走了。”
“去哪。”
“你找不到。”
“能不走吗。”
言辞抿唇,没说话。
她和时参两人仍然保持谁也不看谁却如常对话的状态。
如初相识,又如相识已久。
“旁人和你说的,你不用当真。”言辞态度依然,“也不要刻意去想,对你的病不好。”
“是怕对我的病不好,还是怕我想起来后缠着你。”
“随你怎么想。”
“……我以前很爱你吗。”
那么长时间,言辞没听过他谈过爱字。
他说过最多的字是,别走。
如同每个发病的时刻,他拉着她的手如教徒般虔诚卑微地奢求她。
人外,他是高高在上,受人敬戴的天才,小小年纪对物理方面的理解碾压众多国内外研究所人员。
而在她这里,会因为她和男生说几句话而发少爷脾气。
现在的时参对言辞来说。
只是一个病入膏肓的病人。
他不记得自己被她怎样对待过,不记得自己为一个人竭尽所爱之本能。
她不是善人,走之前唯一的愿望,却是希望他不要信陈清韵的话,更不要寻找丢失的记忆。
不然他知道后,只会痛不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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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夜,月明星稀。
姜禾绿身上的繁重婚纱换成稍微轻便些的款式,外面套了件外套,以便于出行,脚下的高跟鞋,穿得她脚踝酸疼,回到家后立马换成棉拖,往沙发上咸鱼躺。
太累了。
不常运动的后果便是如此。
像只懒洋洋走几步就倒地上趴着的猫咪。
时怀见挂外套回来,给她递杯温水,“不早了,洗洗睡吧。”
“累。”她张手,“要抱抱。”
时怀见顺势将她抱上楼。
她这次是真累着了。
一开始答应她不怎么接待亲朋好友,但时家那边的姑姨们过于热情,拉着她问长问短,她那双鞋本就不舒服,站着客套应付,几圈子下来,比服务生还疲累。
把她放到床上后,时怀见发现她的脚踝被血迹覆盖。
“这怎么回事?”他拧眉,抓住她的腕,“自己磨的吗。”
呈“大”字躺床上的姜禾绿点头,“好像是。”
“鞋子不合脚怎么没说?”
“忍忍就好了。”她嘀咕,“也不是很疼。”
“不疼?”
“嗯……有一丢丢疼。”她吐了吐舌头,“新鞋子都这样,我要是说的话,多浪费时间啊,还得从店里调新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