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喝了口水,盯着阮眠清瘦的脸庞看了会,才出声喊道:“眠眠。”
“嗯?”阮眠捏着勺子抬起头。
阮明科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递了过去:“爸爸的项目组过段时间就要调去西部了,估计两年之内都不能回来,也不能和家里人联系。这里面是南湖家园那套房子的过户手续,另外还有一张银/行/卡,密码是你的生日,你收着。”
南湖家园是阮明科和方如清没离婚时,他们一家三口一直住着的地方。
阮眠很吃惊又有些讲不出来的难过,手捏着甜品勺的长柄摩挲了几下,“那今年过年,你都不会在平城了吗?”
“应该是的。”阮明科看着她,眼眶微红,“是爸爸没用,没能守住这个家,现在还要放你一个人在这里。”
阮眠眼眶一酸,可她又不想当着阮明科的面哭,拿手揉了下,声音发涩:“没有,妈妈说的对,离婚这件事没有谁对谁错,只是你们两个的缘分不够深。”
阮明科别开了视线,沉默片刻才说:“你妈妈无论是作为妻子还是母亲,都是非常称职的,她现在带你去了新家庭,有时候可能会顾不着你,你也别怨她,她一个人也不容易。”
“嗯。”
“家里的门锁都没换,你随时都可以回去看看,今年过年你要是不想留在那里,就去奶奶家,奶奶一直都在挂念着你。”阮明科勉强笑了下,“爸爸离开这两年,就把两个妈妈都托付给你了。”
阮眠吸了吸鼻子,“……嗯。”
吃完饭,阮明科送阮眠回学校。
三千米长跑是下午最后一场比赛,四点钟才开始,阮明科五点钟有个会,等不到比赛开始就走了。
阮眠心里难受,只送他出了操场,“爸爸再见,路上注意安全。”
“好。”阮明科摸了摸她脑袋,“那你回去吧。”
“嗯。”阮眠走几步回头,发现阮明科还站在原地,又和他挥了挥手,收回视线往回走的时候,眼泪猝不及防地掉了下来。
操场四周回荡着轻快的歌声,人潮涌动,阮眠抬手抹掉眼泪,快步从人群中穿过。
那天的三千米比赛,阮眠是唯一一个跑完全程的女生,但也是唯一一个哭得最凶的女生。
从三分之二圈开始,一直半陪半跑的孟星阑就发现她的不对劲,眼泪和汗水糊满了整张脸。
孟星阑又惊又急,“眠眠你怎么了?是不是难受啊?”
阮眠只是摇头,脚下的速度始终未慢下来,风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吹散了奔跑带来的热意。
进入最后的冲刺圈,阮眠忽然提速,孟星阑跟不上,穿过大半个操场跑向终点。
这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操场的人只多不少,孟星阑拽上忙完来找她的梁熠然,“快快快,跟我来一下。”
梁熠然被她拉着胳膊往前走,长腿轻轻松松跟上她奔跑的步伐,身后跟着江让和沈渝。
江让问:“怎么了?”
“阮眠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在哭。”说话间,几人已经走到终点,不远的距离外,是阮眠迈过终点线的身影。
计分老师按下秒表,孟星阑冲过去把人扶住,耳边是女生失控的哭声,完全卸了力的身体压着她往后倒。
梁熠然在她背后托了一把,“先去旁边。”
周围的的老师看到这里的情况,说了声:“别坐下来,同学扶着走一走,难受是正常的,过会就好了,哭一哭也没事。”
老师这么一说,孟星阑就没那么担心了,拿纸巾擦掉阮眠脸上的湿意,“好了好了,没事了。”
班里后勤部的同学拿着兑了葡萄糖的水走过来,“喝一点吧,人会舒服点。”
阮眠哭够了,接过去喝了几口便没再喝,手里的水没地方放,站在旁边的江让伸手接了过去。
她也没在意,低头吞咽了下,嗓音仍旧沙哑,“我没事了,你们去忙吧,我在这里歇一会就好了。”
“没事,你歇你的,反正等会也没其他比赛了。”孟星阑松了口气,往后靠着台阶问:“陈屹呢,怎么不见他?”
“在教室补觉呢。”江让把玩着手里的矿泉水瓶:“沈渝,给他打个电话叫他过来吧,等会一起去吃饭了。”
“行。”沈渝拿着手机走去旁边。
阮眠闭着眼睛休息,听见打完电话回来的沈渝说陈屹等会就过来,她眼皮一跳,睁开眼说:“孟孟,我想先回去了。”
“啊?你不跟我们一起吃饭了?”
“我有点难受,想早点回去休息。”刚跑完三千米的阮眠,脸色苍白眼眶湿红,头发乱糟糟,浑身汗津津的,实在不是能一起出去的样子,加之难受也是真的,她确实没什么胃口。
孟星阑说:“那我送你回去吧。”
阮眠没拒绝。
她俩离开有一会了,陈屹才从教室过来,他的项目都在明天,今天来学校也是不想留在家里面对啰嗦的父母。
他看着就是一副刚睡醒的样子,倦怠都写在脸上,夕阳昏黄的光影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
去吃饭的路上,几个男生聊起刚才的事情,沈渝搓着脖子,“我还是头一回见女生哭成这样。”
陈屹不知内情,没怎么在意的问了句:“谁哭了?”
“你同桌啊,跑完三千米的时候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吓得我还以为她怎么了。”沈渝说。
陈屹没看到阮眠哭起来是什么样子,却记得上午她奔跑时勇往直前的模样,垂着眼问:“为什么哭了?”
“不知道,估计是难受吧,她是唯一一个跑下来的。”沈渝笑了下:“我看其他班没跑完的女生也哭了,不比阮眠哭得少。”
一旁的江让打了个岔:“晚上去哪吃?”
“吃火锅吧,我想吃了。”梁熠然说。
沈渝上前一步勾着他肩膀:“说清楚啊,到底是你想吃,还是你家那位小青梅想吃?”
梁熠然弯唇笑起来,“她想吃。”
人群里发出鄙视的长音。
那时候路的尽头是悬在地平线之上的夕阳,暖橙色的余晖铺满大地,少年并肩前行的身影,无畏而无惧。
-
孟星阑将阮眠送到家,家里那会没人,阮眠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出来又去厨房给孟星阑拿了瓶酸奶。
她肩上搭着毛巾,在沙发另一侧坐下,见孟星阑对着放在电话桌上的相册发愣,主动开口解释道:“这里是赵书棠的家,我妈妈在今年夏天和她父亲领了结婚证。”
孟星阑惊呆了,“那你和她……”她一言难说,用手比划了下。
“就是你想的那样。”阮眠抿了抿唇角:“我不是要故意瞒着你的,是赵书棠不想班里其他同学知道我们的关系,所以我也一直没有说。”
“哇喔。”孟星阑无意识咽了咽口水,眨眨眼说:“那我会替你保密的。”
阮眠笑了下:“谢谢。”
孟星阑没在赵家久留,收到梁熠然发来的吃饭地址就离开了,她走后,阮眠回房间拿衣服下来洗了澡。
热水将小腿在运动过后的酸涩引了出来,她回房间捏了会腿,坐在床上打开了阮明科留给她的文件袋。
里面除了阮明科提到的过户资料和银/行/卡,还有三封信,分别是写给十六岁、十七岁、十八岁的阮眠。
离阮眠十六岁生日还有一个多月,她把东西收起来锁进抽屉里,吹干头发躺在床上。
疲惫和困意如潮水般涌来,阮眠没能支撑太久,迷迷糊糊睡了一觉,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外面的走廊传来方如清和赵应伟的说话声,她揉了揉眼睛,起床走到门边开了灯。
大约是屋里的亮光从门缝底下透了出去,没一会,方如清就过来敲门了,“眠眠,你醒了吗?”
“醒了。”阮眠趿拉着拖鞋去开门。
方如清走进来,手里提着一个包装袋:“今天下午我和你赵叔叔去商场给你买了条裙子,你试试。”
“好。”
阮眠接过衣服,方如清拉上窗帘后背对着她站在桌边,“你爸爸今天来找你了?”
“来了,中午一起我们吃了饭。”
“他最近还好吗?”
阮眠拉上侧腰边的拉链:“挺好的,就是过几天要去调去西部,这两年估计都不会回来。”
“这么久。”方如清问:“穿好了吗?”
“好了。”
方如清买的是一条浅蓝色格子长裙,很衬人,阮眠皮肤白又瘦,穿起来很让人眼前一亮。
“蛮好看的。”方如清走过来替她捋了捋领子,“真不错,晚上就穿这件出去吃饭吧。”
“出去吃?”
“对啊,难得今天我们一家人都有空,你赵叔叔特意在外面餐厅订了位置。”方如清摘掉裙子上的吊牌,“晚上外面还是有点凉,你穿件外套吧。”
“行。”阮眠去衣柜里拿了件牛仔外套。
晚上大约是一家人都在,赵书棠没给人什么坏脸色,只是话比较少,阮眠也一样,不怎么主动开口。
倒是赵书阳,一会姐姐一会妈妈叫的很亲热,偶尔说一些童言童语,惹得桌上人都笑了起来。
阮眠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口放在外套里的手机连着震动了下,她停下筷子,拿出来在桌底看了眼。
是孟星阑发来的消息。
[孟星阑]:新的座位表出来了。
[孟星阑]:老周绝了!!!!
[孟星阑]:竟然把你和赵书棠弄成了同桌!!!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周四)更新推迟到下午六点,傍晚见。
第10章
相较于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和赵书棠成为同桌无疑是阮眠转到八中以来最让她糟心的一件事。
上次月考她和赵书棠的名次只差几名,按照周海以往排座位的模式,她们俩不该是同桌。
但没想到,周海这次改了排位的顺序,只有前十名和后十名是按照拉帮扶的模式。至于剩下的一部分学生,则是根据学生各学科情况综合排出来的另外一种拉帮扶模式。
理(1)班共有五十六名学生,阮眠上次月考刚好排在四十六,倒数第十一个,不在第一种模式之内。而上次月考赵书棠语文和英语都排在年级前十,但数学却和阮眠的语文一样,堪堪挂在及格线上。
在周海看来,赵书棠和阮眠在生活上是一家人,在学习上又互补,坐在一起再合适不过。
但他不知道的是,这两人表面看着和谐,私底下却是针尖对麦芒,爆发只在一瞬间。
赵书棠是当晚吃过饭回去才知道座位的事情,那时候他们全家都坐在客厅看电视,她看完消息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像极了阮眠之前的样子。
阮眠权当看不见,坐在原地按兵不动,打算等明天去学校,再去找周海聊这件事。
但等到第二天,阮眠到学校正准备去找周海的时候,赵书棠却告诉她:“你不用去了,我已经找周老师聊过了,我们做同桌这事,是你妈建议的。”
她嘲讽的笑了声:“真有意思。”
方如清的目的显而易见。
两个年纪相仿的孩子,想要成为真正的一家人,势必要先有近距离相处和接触的机会才行。
阮眠心里梗着一口气:“不管你对我、对我妈有什么意见,她现在已经是赵叔叔的合法妻子,在法律意义上是你的长辈,你没必要这么阴阳怪气的。现在是你爸和我妈过日子,将来要走一辈子的也是他们,不是和你,懂吗?”
赵书棠翻了个白眼,“不过就是贪图我们家的房子,至于说的这么冠冕堂皇吗?”
“……”阮眠觉得自己没法和她交流,丢下一句“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就下楼去操场了。
陈屹上午有跳高比赛。
阮眠到操场的时候才知道他在八中的人气有多高,整个跳高场地,里三圈外三圈站着的全是女生。
她没往里硬挤,和孟星阑站在不远处的看台上,高度的原因,正好可以看到被人群围起来的那一小片场地。
陈屹今天穿了身黑色的运动服,长身鹤立,起跑起跳的时候像一道流畅的抛物线。
完美而精准,轻而易举的赢得了满堂喝彩。
人群里不时传出女生激动的叫好声,阳光刺目,阮眠微眯着眼,视线里全是男生肆意潇洒的模样。
操场的广播里又响起那首耳熟能详的《晴天》,歌词里唱到“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但偏偏风渐渐把距离吹得好远”。
一如此时,他在人群里闪闪发光,而她不过是台下芸芸众生中,毫不起眼的一个。
几百米的距离,却划出了两个世界的悲欢喜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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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的运动会结束后,班级里的座位安排也已尘埃落定,阮眠和陈屹短暂的同桌生活还没来得及步入正轨就被彻底掐灭掉所有可能性。
换座位那天平城下了场小雨,空气湿沥沥的,带着南方城市特有的潮湿和黏腻,阮眠早上起晚了,到教室的时候班里全是挪板凳拽桌子的动静,她收起雨伞放在门口,在角落找到自己的桌椅。
她和赵书棠同桌的事情没有转圜的余地,新座位在第三组第四排,和远在第一组第一排的陈屹相隔甚远。
但好在是他前她后,只要抬头就能看见。
阮眠刚把椅子架到桌上,路过的体育委员林川搭了把手,“你坐哪?我帮你吧。”
“在那边,第三排。”
林川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她的桌子搬了过去,阮眠拿着椅子和书包,走过去说了声谢谢。
男生爽朗的笑了笑,摆摆手说不客气。
教室里吵闹只持续了一会,换好座位之后,赵祺便捧着茶杯来了教室,瞧见班里的座位变动,他站在讲台下,问坐在中间第一排的女生:“座位你们周老师调的?还是你们自己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