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想无益,鹤鸣也不是优柔寡断的性子,短暂的痛苦挣扎过后就立刻决定要珍惜接下来的每一分每一秒,哪怕以后不能再相会,也绝不能给自己留遗憾。
想到这里,她毫不犹豫地将不太舍得用的手机拿了出来,“来个自拍吧,以后万一我回家了,好歹还能跟爸妈说,你们看,这是我喜欢的人。”
充电宝还能充几次电,省着点用,能搞不少自拍了。
苏清风也不懂什么叫自拍,可还是乖乖照做,等稍后看到成果后便露出了与鹤鸣相识以来最为失态的表情。
“如此神妙,这是什么法器?”
世间不是没有绘画圣手能将人物描绘的栩栩如生,但却绝不可能有人将画中人的形态、眼神,乃至衣服的纹理、色彩、周遭背景等等全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一丝不漏地收拢到一个巴掌大小的匣子里!
他将手机和照片都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震撼和新奇犹如一个得到新玩具的小孩子,不住地喃喃道:“果然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又将画面举到与鹤鸣平齐的位置,一双眼睛不断地在两者之间飞速游弋,认认真真地辨别她在打斗中乱成鸡窝一般的长发,被小石子划伤留下的血痂,还有满地打滚时硬生生从小圆领扯成大翻领的外套领口……竟无一处不相同!
鹤鸣被他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忍不住凑上去,抱西瓜一样搂着他狠狠啃了几口,结果一抬头就对上了莹娘幽幽发着绿光的眼。
她本能地一阵心虚,“你,你干嘛?”
莹娘看了看完好无损的苏清风,再看看那部曾看过许多次的手机,神情哀怨、语气复杂道:“也不知谁说过,此乃锁魂神器,被照者”
鹤鸣顿时有种被当众行刑的羞耻感,连忙跳起来去堵她的嘴,“啊啊啊闭嘴啊!”
谁知莹娘刚被他们两个腻歪得不行,现在又得知被骗,怎一个怨字了得?直接化了魂体,从鹤鸣身体上穿过,继续道:“世间人多见色忘义,你我相识已久,同甘苦共患难,到头来,妾竟还不如”
“得了吧!”鹤鸣毫不留情揭穿她的谎言,“你也不过比人家早认识了我一天而已,就一天!”
“一天也是早!”莹娘怒不可遏道,犹如一个被负心汉玩弄感情的无辜少女,满眼难以置信地指着鹤鸣道,“方才这男人也说了,你们相识以来才在一处几天,啊?才几天?!可妾呢?且从认识您的第一日起就陪伴在您的左右,不分昼夜!妾能为您去死!可您呢,您竟然……”
从“容颜俊秀的苏道长”到“那个男人”,只需要一个自拍的时间。
她说不下去了,捂着脸哀哀切切地哭起来,声音凄厉刺耳,老鸹与乌鸦都不能出其右。
鹤鸣听得一阵牙碜,苏清风也眉头紧锁,好几次兴起堵耳朵的冲动,不过到底忍住了。
鹤鸣的行事准则从来就是劝得住就劝,劝不住就去踏马,见此情景,当即摆出一副负心渣男的滚刀肉模样来,大咧咧道:“那我就算个你说了有什么用?姐姐,你是鬼啊,照不出来懂吗?”
莹娘死活不信,非闹着要跟他们照大合照,不然就要喊她重色轻友。
鹤鸣苦劝不住,没奈何,又拉着苏清风来了一张,果然手机里还是只有他们俩。
莹娘一看,悲从中来,哭得更大声了。
“苏道长,鹤姑娘?”
“妹子?”
远处隐约有熟悉的声音传来,中间还夹杂着乱七八糟的鸡鸣狗叫,喧闹的令人怀疑是不是误入了家禽家畜市场。
鹤鸣顾不上继续跟莹娘斗嘴,与苏清风一起朝声音来源处望去,就见远处两点火把歪歪斜斜地朝这边奔来。
是牵着狗、赶着鸡的刘文君,和顽强地拄着拐的裴绿裳。
鹤鸣:“……”
苏清风:“……”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欢迎仪式?
其实刘文君和裴绿裳两刻钟以前就来了,奈何碰上鬼打墙,原地绕了半天都没个头绪。
谁知刚才一阵萤火虫似的光芒冲天而起,眼前伸手不见五指的迷雾忽然就无风自散,两人赫然发现找了半宿的捉鬼组合就在前方不远处,顿时喜出望外,忙深一脚浅一脚的跑了过来。
眼下难题已去,又见了熟人,鹤鸣索性也不强撑了,直接一屁/股蹲在地上,有气无力地朝他们招招手,“老刘你过来,咱们算算账。”
这都他娘的什么狗屁情报,若非他们准备充分,指不定今儿就要栽在这里了。
压根儿不用逼问,刘文君自己就恨不得跪下来,麻溜儿认错。
“我有罪……”
说来这事儿真不能全怪刘文君。
不管是灾民还是古战场,都不是什么光彩事,哪怕中间换了几个皇帝,因为都是一家子,谁也没想着要把旧事翻出来打自己家的脸,所以这事儿知道的本来就少,绝大多数当地百姓也只以为这里是一处天然的凶地。
刘文君又不是本地人,了解的就更少了。‘
说来也巧,今儿鹤鸣和苏清风前脚刚走,后脚刘文君和裴绿裳就碰上一个老头儿拼桌。俩人都是健谈的,便主动请老头儿喝酒,又拉着说些有趣的风土人情,预备等鹤鸣和苏清风回来后也讲给他们听。
结果没成想,酒过三巡,老头儿就把本地几百年前的旧事拎出来抖了个干净。
刘文君和裴绿裳听后惊得够呛,刚喝下去的酒都化成冷汗都毛孔里冒出来了,急得不得了。
两人想去帮忙,奈何苦于不擅长此道,又着急把火问了别人,这才上蹿下跳折腾半天,高价收购了许多据说能克制阴邪的黑狗和大公鸡,急急忙忙往这边送。
刘文君又羞又臊又愧,蹲在地上直挠头,“我们早就来了,可找了半天都没瞧见你们,后来才发现绕着原地转了几十个圈子……还惹上了不干净的东西,幸亏带了大公鸡和黑狗,嘿你们别说,还真管用!后来又炸了惊雷,我们走的才顺畅了些……”
裴绿裳靠着树,撑着拐,间或帮忙查缺补漏。
鹤鸣看着这俩人,再看看正跟莹娘等三鬼对上,吱哇乱叫的公鸡群和黑狗,只觉得心累远胜身累。
这都交的什么不靠谱的朋友啊?
合着你们声势浩大地赶了这一群畜生来,唯一的作用就是替自己保驾护航了?
第五十四章
事实证明, 哪怕衣衫破烂狼狈不堪, 但武当派苏道长的名声依旧好用,君子双刀刘文君的银子也好用。
在听苏清风说明来意,又见了白花花的银子之后, 本地知州大人当真一点儿架子都没有, 当即非常积极地表示会立刻命人挑选一块上品石碑进行雕刻,甚至连向上汇报请示都不必。
鹤鸣既觉得他这种行为滑稽可笑, 又有些心寒, 也开口道:“那里的风水已经破掉了,又经了天雷洗礼,会越来越好的。大人可派人多多种些桃树, 风水转换也是积德行善的好事。等过些时日桃花盛开,风景如画,若能拉几个文人墨客开个诗会什么的,做几首诗、画几幅画儿, 还怕没人蜂拥而至吗?”
“有人就有商机, 有商机就有活力,百姓们的日子也就好过了, 而一旦一座城有了活力和生机, 政绩什么的, 还不是唾手可得?”
“大人这般年青便已做到知州的位置,可见能力之高,所欠缺的恐怕就是一个契机而已……”
在现代社会看风水捉鬼,很大程度上要依仗口舌之利, 而鹤鸣出身商贾世家,在这方面天分惊人,言辞间带着□□的蛊惑和怂恿,令人完全没有能力回绝。
她三言两语直说的那知州眼冒绿光,也觉得自己是文曲星下凡,区区一个知州当真辱没了自己,恨不得立刻就命人去栽花种树,好明日就飞黄腾达……
苏清风带头送过来一个钦佩的眼神。
鹤鸣朝他们一扬下巴,哼,这算什么?你们对洗脑的力量一无所知。
来的时候门子重重阻挠,可等鹤鸣一行人回去时,知州大人却笑容可掬的亲自送了出来,再看他们身上的破衣烂衫时也觉得卓尔不群,丝丝缕缕间都充斥着高人的气息,令人肃然起敬。
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恐怕只有真正的得道高人才会如此不修边幅,不在乎身外之物吧!
刚才跟知州交谈的过程中,刘文君和裴绿裳已经大略确认了乱葬岗中葬的究竟有谁,但对事情经过还是非常好奇。
就凭苏清风和鹤鸣的本事,两人联手还落得这般狼狈,当时该有多么凶险啊!
不过比起这个,更令他们在意的是,那俩人经过一夜殊死搏斗之后,关系竟突飞猛进,虽然没有当众拉拉扯扯,但偶尔的一个眼神,不经意间的小动作,都甜的叫人齁得慌。
“你们俩?”刘文君谨慎地道,又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毛。
鹤鸣大大方方点头,犹豫了下,还是决定把自己一个月内就要离去的消息暂时瞒下来。
这种事情可怎么好开口呢?唉。
裴绿裳就有点酸溜溜的。当初自己说什么来着?鹤鸣还死鸭子嘴硬,这不行那不行的,好似有多少难言之隐,可现在怎么样了呢?
哼,女人!
鹤鸣现在充分体会到了何谓“时光飞逝”,三十天的倒计时犹如悬在头顶的定时炸/弹,每往后蹦一个数字就令她心惊肉跳。
苏清风瞧着还是云淡风轻的模样,但实际上焦虑并不比她少多少,恨不得现在就解决完所有的糟心事,好安安心心过几天。
于是在两个人的坚持下,一行人解决了乱葬岗的事情后不再耽搁,径直往杭州而去,一路日夜兼程快马加鞭走了大半个月便到了杭州地界。
裴绿裳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她先问了其他三人的意思,见都不急着休息,便直奔西湖而去。
“假抱云公子”的受害人之一:吕沁女侠便居住在西湖边上。
西湖自古以来就是驰名中外的旅游胜地,鹤鸣一听到这个名字,脑海中就会不由自主地弹出一大串与它相关的诗词歌赋乃至野史、轶事。
说起来,在现代社会,他们鹤家在距离西湖不远处还有一座巨大的园林式别墅呢……
此时小暑已过,天气正经炎热起来,外面的大太阳烤得像是在下火一样,出来略走几步就口干舌燥,连水塘中的荷花都有些蔫哒哒的。
四人都是又累又热,又挂着心事,谁也没有赏景的雅兴,一路跟着裴绿裳来到一座临水的小楼。
裴绿裳上前叩门,不多时便有一个穿着碧纱裙的小丫头过来迎接,一见她瘸着腿儿的样子便大吃一惊,“可是被那贼子所伤?”
他们走得快,青莲公子是百鬼窟奸细的消息还没传过来,杭州的人并不知晓,故而有此一问。
不等裴绿裳回答,那小丫头就已经越过她的肩膀看向后面三人,看清苏清风之后不由杏眼圆睁的斥道:“好贼子,你竟然还敢来!”
“翠儿,谁来了?”说话间,一道淡朱色的影子便从屏风后面绕了出来。
裴绿裳打了个招呼,“吕姑娘。”
来人正是吕沁,她约莫二十七八岁年纪,长相不敢说十足美丽,但自有一股气定神闲的悠然,令人见之忘俗。
吕沁朝她点了点头,看到苏清风后不禁脱口而出,“抱云公子?”
可不等苏清风回应,她便已先一步皱起眉头。
吕沁上前几步,照着苏清风细细打量一回,摇摇头,“你不是他。”
苏清风点头,“贫道确实不是他。”
吕沁已经隐约意识到什么,又问裴绿裳,“他确实是抱云公子?”
裴绿裳叹道:“是,此事说来话长。”
跟聪明人讲话的好处之一就是许多事情根本不必解释的太细。
话已至此,吕沁哪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又深深地望了苏清风一眼,这才看向刘文君和鹤鸣,略一沉吟,“君子双刀刘文君刘大侠,我以前曾经见过你。”
刘文君有些意外,还有点不好意思,“抱歉。”
意思就是他不记得了。
吕沁倒不在意,“你必然不记得,因为当时不过我与旁人一并坐船赶路,与刘大侠的客舟擦肩而过罢了。”
同伴倒是与刘文君略有交情,所以顺口指着刘文君介绍给吕沁听,因为双方都急着赶路,吕沁也不是那种喜欢攀交情的性子,略看了几眼,也就没有下文了。
她又看向鹤鸣,忽然笑了,“《江湖小报》我是回回不落的看的,鹤姑娘好。”
裴绿裳是单枪匹马走的,而据《江湖小报》说,这两个月内她只跟那位雷霆一击鹤鸣鹤姑娘私交甚笃,出入同行,想来是没什么错的。
虽然只是初见,但鹤鸣很喜欢吕沁的举止性情,更喜欢她隐去“雷霆一击”这份羞耻的体贴,当下欣然回礼,“吕姑娘好,贸然前来,打扰了。”
“我虽不爱凑热闹,但未必不喜欢朋友,”吕沁去窗边坐下,又抬手示意大家随意,“裴姑娘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你们能来,我很高兴。”
这栋小楼就建在西湖边上,此时临窗而坐,不必刻意抬头就能看见荷塘景色,就连吹进来的风都沾了水汽,带着淡淡荷香,不再那么燥热难耐了。
裴绿裳还没想好怎么跟吕沁说,吕沁自己先就开口了,“不知那贼子挑上我,是有心还是无意呢?”
如果是有心,那么那人很可能是一名专业的采花贼,或许以前还曾经扮成苏清风以外的其他人的模样;
如果是无意,那么整件事就是专门针对苏清风的阴谋。
虽然是同一件事,但吕沁的话直戳中心,一下子就把隐藏的两种可能都说出来了。
鹤鸣见过不少女强人,但此刻对吕沁却是由衷的佩服,觉得她比起任何人都毫不逊色。
古往今来,无论男女,被人欺骗感情总是一件伤心事,受害人往往很难在短时间内冷静下来。但吕沁却不同,她非但不需要任何人苍白乏力的安慰,甚至还可以在第一时间抽丝剥茧,想到大家的前头去。
“抱歉,”苏清风忽然道,“此事是武当派连累了姑娘。”
前日他已接到飞鸽传书,经过一番排查,武当派已经筛选出一个可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