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酒不吃吃罚酒,吃,给老娘吃!”
枭桃接触到鬼影的瞬间,那鬼便凄厉惨叫起来,一阵阵黑烟从它口中冒出,生生演绎出被泼了浓硫酸的效果。
鹤鸣身负雷击木,倒不怕被咬,依旧做出恶霸的模样强行喂食,口中兀自恶狠狠骂道:“你死了固然可怜,但那又关老娘什么事?你们在这里徘徊不去,老老实实听我渡你多好!”
“不许吐!姑奶奶觉得你还能吃!”
那鬼被枭桃折磨得奄奄一息,已经鬼影暗淡到几乎看不见,挣扎都显得那样无力。
鹤鸣抓着它的脖子拼命摇晃几下,还没来得及再骂,那鬼便噗嗤一声散了,自此彻底消失在天地间。
完美完成任务的枭桃啪嗒掉落在地,众鬼慌忙四散而去,竟眨眼散开一片真空地带,都迟疑地盯着中间的鹤鸣,既贪婪却又出于畏惧的本能而不敢上前。
它们早已没了神志,只剩下食欲支配一切,但本能还在,总觉得这个女人突然变得好可怕。
“鹤姑娘!”苏清风先一步到达第一根槐木钉处,用剑尖一挑一劈,那一指粗细的木条便碎成两半,聚阴阵就此缺了一角,如同漏了气的气球,阴气迅速流失,聚在一起的阴魂们行动也迟缓许多。
他扭头看时,却见鹤鸣正一手举着桃木剑,另一只手不断向外丢一颗皱巴巴的不知道什么玩意儿,拼命追赶着阴魂。
那些阴魂本是将她视为食物的,可往往不等靠近便被桃木剑刺穿,被那怪东西砸中的地方立刻消融,便又不敢靠近了。
于是,鹤鸣身边便出现了很诡异的一幕:
阴魂们在食欲和怨念的催动下包围鹤鸣,然而枭桃划过的轨迹却又令它们避之不及,又凭借本能纷纷逃散,枭桃落地后再次重新聚拢……
苏清风:“……”好像并不是特别需要贫道支援的样子。
话说回来,鹤姑娘身上奇奇怪怪的东西真的好多!
鹤鸣凭借儿时丢沙包、成年后打网球的绝佳手感一路势如破竹,也很快拔掉了第二根槐木钉。
此时聚阴阵六缺二,威力大不如前,剩下的那些阴魂行动明显迟缓,鬼影也暗淡许多,想再像之前那样大杀四方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鹤鸣一边调息,一边抽空抬头看了眼月亮,见上面血色已经褪的差不多,刚要高兴却又一阵心慌:
子时将至!鬼门大开!
那边黑猫和莹娘他们已经合力砍断一棵百年槐木,此地极阴极凶的风水就此破了,虽然数百年来积攒的阴气犹在,但必然会随着时间流逝日益淡薄,早晚有一天会变成寻常地界。
“苏道长!”她顾不上许多,声嘶力竭的大喊道,“第三根,拔掉第三根!”
话音未落,子时已到,天空中不知从哪里飘来一朵乌云,突然将淡红色的月亮遮住。
一股空前庞大的煞气自地底深处传来,令鹤鸣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寒意从后脊骨一路通到脚底板。
就连刚还嚣张到不行的灾民阴魂们也都变了个模样,瑟瑟发抖着想要四处逃散。
能让凶鬼害怕的,必然是更凶的鬼!
苏清风的剑锋还没碰上第三根槐木钉,虚空突然一阵激荡,他像被无形的屏障挡住了一样,原地倒飞出去,一直悬在他上方的太极图也轰然碎裂。
一层又一层的鬼影从地下冒出,它们排着整齐的阵列,或持/枪,或骑马,或举刀,威势惊人。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作者有话要说: 苏清风:“鹤姑娘当真宅心仁厚,当初在碧潭州对王友德何等仁慈!”
鹤鸣:“……都是误会!”
第五十三章
鹤鸣就别提了, 现在已是强弩之末, 就连苏清风在刚才的战斗中也消耗颇大,别说是一队阵列整齐的将士鬼,哪怕就来刚才那种灾民鬼, 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危机之下两人也顾不得许多, 趁那些鬼还没回过神来,当机立断居中背对背靠拢站着, 都觉得有点心凉。
大意了, 这次真的是大意了。
鹤鸣叹了口气,十分愧疚地对苏清风道:“真是对不住,这次拖累你了。”
没成想临了临了, 自己家没回成不说,还连累了别人。
苏清风却坦然道:“人终有一死,若你果然欠下因果,你我来世再续前缘。”
鹤鸣愣了下, 突然就笑了, “也好。”
她越来越发现苏清风其实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对部分事情光明正大的实施双重标准。对于懒得搭理或者觉得没必要、不喜欢的事情, 他统统用一句“天意如此”打发;而对自己本身就很感兴趣的事, 就强行套用“顺应本心”……
可以, 这很道长。
莹娘、黑猫和王云生也迅速集中过来,十分戒备的盯着新涌现出的对手们,随时准备殊死一战。
都是签订了主仆契约的,主人生它们未必能活, 可若主人死,它们就真的活不了了。
双方也不知僵持了多久,就见那阵列中一个骑着高头大马,将领模样的鬼上前一步,“尔等何人?还不速速报上名来!”
鹤鸣一愣,下意识扭头看了苏清风一眼,心里忽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这些鬼该不会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吧?
想到这里,她试探着道:“这位将军,我二人乃是寻常百姓,不过偶然间途经此地,敢问将军,眼下是何年月?”
如果今生就能结缘,何必非等来世?还是要挣扎几下的。
那鬼将军见这二人确实是中原人长相,又兼衣衫褴褛灰头土脸,十分的狼狈不堪,倒起了份同情。他先报了年月号,语气温和而不失威严的嘱咐道:“倭寇入侵,天下大乱,还是不要到处走动的好。你二人要去往哪里?若是顺路,本将倒可捎带你们一程。”
鹤鸣看着他毫无察觉的样子,突然难过起来。
现在距离这个将军鬼口中所说的时间已经过去了100多年,饶是沧海桑田,岁月变迁,可他心里所思所想的还是自己的职责……
苏清风缓缓念了一段清心咒,然后平静却又残酷地讲述起了那场战争之后的历史,“肃宗退位,英宗登基,后禅位明宗,年号广平……现在是广平三十八年五月二十一。”
子时已过,乌云渐渐散去,夜风吹得四周高大的树木刷拉拉响成一片,呈现出一种海浪一般的黑影。
良久,那将军眼中渐渐恢复清明,喃喃道:“原来,我早已死了啊。”
这句话犹如当头棒喝,将它身后那群士兵身上的混沌蒙昧系数敲碎,一切虚幻全都消退,渐渐显出现实世界来。
刚才还整齐肃整的队伍忽然大变样,那些崭新的铠甲碎了裂了,雪亮的刀锋钝了断了,昂扬而饱满的将士们相互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脑袋只剩半边的,缺胳膊的,短腿儿的,肚子上开了个大洞还拖着肠子满地走的……
“死了?”
“你的头去哪儿了?”
“俺们死了?”
“俺媳妇儿还在老家等俺哩……”
众鬼各自嘟囔着,而那些人生中最后的场景碎片也如走马灯一般纷纷扬扬出现在眼前,终于叫它们认清了现实:
曾经的他们确实已经死了。
“那仗打赢了没?”一个身体断成两截的小兵突然喊道。
后面先是一静,继而七嘴八舌响成一片:
“是啊,赢了没?”
“死就死了吧,可老子的命不能白丢!”
“若能赢了,倒也不算亏!”
鹤鸣对大禄的历史不了解,便看向苏清风。
苏清风慢慢将这个地点和时间对上号,缓慢却又坚定地点了点头,“赢了。”
只不过这一仗赢得太不光彩:野史记载,这队人马接到命令坚守城池等待援军,奈何援军将领贪生怕死,觉得胜算不大,生怕上峰怪罪,便迟迟不到。而等援军迫于压力终于姗姗来迟时,却愕然发现本以为早就被敌军占领、屠戮的城池竟然还在!
一支两千人的队伍拼到最后,竟真的完成奇迹般的逆转:
生生以血肉之躯将为数两万的敌军拦下!
听苏清风说完,众鬼齐齐欢呼起来。
鹤鸣看着众鬼欢呼,一时心中五味杂陈,活了这么大,她还是第一回 见到如此诡异壮丽又令人感动的场面。
那浑身刺猬一样插满箭矢的鬼将军挠了挠头,微微茫然了下,这才道:“既如此,我们也有脸下去见列祖列宗了。”
“那个,”面对这样的人,鹤鸣委实生不出什么别的心思,只不过突然想起来自己背包格子里似乎还有不少以前用剩下的香烛黄纸,忙取出来要烧给他们,“你们,还有什么愿望吗?”
其实这话问了也是白问,若这些人死了十多年倒也罢了,大不了自己去寻他们的后人,可这是一百多年啊,只怕后人都死了多少茬儿了……
鹤鸣不敢说自己多么爱国,但她觉得马革裹尸的人总是值得一分尊敬的。
众鬼果然面面相觑,纷纷摇头。
当年他们战死,连最起码的掩埋都没有,只是因为憋着一口气不散,这才艰难地维持到今日。若非聚阴阵在短时间内聚集了大量阴气将他们激活,怕不是就要在沉睡中慢慢消散了。
因为没有供奉,众鬼生前的记忆都已支离破碎,根本想不起什么来。
左右这么多年过去了,时过境迁,何苦折腾?
苏清风忽道:“待天亮之后,贫道会向本地父母官言明此事。”
纵使人死了,享受不到什么荣华富贵,但总该叫天下人知晓,在这个角落曾有一群默默无名的人为了家国天下浴血奋战。
鹤鸣也道:“至少,该立个无名碑。”
鬼将军将香火平分给众将士,听了这话,果然欢喜,“若能如此,多谢了!”
其实绝大多数人在当初参军时也不一定就抱了多么宏伟的志向,家国天下四个字太过沉重,他们只是觉得自己赖以生存的家园不该被外人毁了,仅此而已。
但他们也确实奉献了所能奉献的一切,若能叫世人知晓,也算不枉了。
不待鹤鸣念起《往生经》,一干鬼将士们便化作一片荧光消散在空气中。
“多谢。”
世间对他们诸多恶意,甚至连战死沙场也被人刻意埋藏,但得知真相后,他们却还是选择释然。
鹤鸣已经许久没见过这样通情达理的鬼怪,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对当初那些无用之辈的痛恨,但更多地还是对众鬼将士的敬佩和惋惜,沉默良久才被脑海中疯狂刷新的“鬼怪的友谊”提示音惊醒。
曾令她头疼无比的进度条,满了。
宝箱开启,另外半截车票被点亮,然后跟声望值中开出来的前半截合在一起。一阵耀眼的金光过后,一张名为“大禄-----2020”的单程票浮现在眼前。
苏清风虽看不见车票,但见她僵在原地久久不动,已经隐约猜到什么,“能回家了?”
鹤鸣现在脑子里乱的很,不知该说什么好,后悔和回家的迫切不断交战,令她焦躁的恨不得朝天空大吼几声。
在结局到来之前,她曾无数次痛骂老天爷为什么让自己经历穿越这种事情,盼星星盼月亮的想回家。可当这一天真正到来,她却又舍不得走了,甚至觉得对路边的一株野草都充满留恋。
她发现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这里,喜欢快意恩仇的江湖,喜欢英姿飒爽的女孩儿,喜欢险象环生应接不暇的刺激……
甚至好像就连顾云复那样曾几次三番对自己下手的刽子手,似乎也多了几分可爱……
苏清风用干净的内裳替她擦了擦脸上的血汗和灰渍,柔声问道:“什么时候走?”
鹤鸣心中的委屈突然压倒了歉意,“你就不挽留我?!”
苏清风捏了捏她的手,极其轻微的笑了笑,“你能回去与家人团圆是好事。”
打从决定帮她的时候起,他就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只不过,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
可来这里本就不是鹤姑娘的本意,或许她对这里而言也不过是匆匆过客,既然回去是她一直以来的愿望,自己就不该那样自私的让她留下。
鹤鸣吸了吸鼻子,仰着脸,眼巴巴瞧着他,几乎是带了点儿哀求的道:“那你假装一下,你就留一留我啊。”
她的眼睛里浮动着亮晶晶的水光,苏清风只看了一眼就胸口发闷,忍不住用额头抵住她的,“以后还会再回来么?”
不愧是他,明知不可为的,就绝不会做。
鹤鸣把脸埋在他脖颈间蹭了蹭,声音闷闷地道:“我也不知道。”
穿越这种事本就是万中无一的,哪儿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苏清风像安抚小猫一样轻轻顺了顺她的脊背,再次问道:“什么时候走?”
鹤鸣闷闷道:“三十天内。”
最操蛋的是,从刚才车票合成的瞬间开始就已经在倒计时了,令她有一种抱着□□的焦虑和抓狂。
“三十天啊,”苏清风幽幽叹了一声,旋即又带着几分满足的点点头,“很不错了。”
鹤鸣闻言立刻从他怀抱里退出来,拧着眉头就要说话。
苏清风先一步开口,语气语调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有序,“你我相识至今也有近两个月了,但实际上相处的时日却不过区区几日,接下来的一个月内,若你我昼夜相伴,岂不比那些聚少离多的爱侣更有幸的多?”
冷静这种情绪也是很能感染人的,鹤鸣看着他充满鼓励的眼睛,竟也慢慢觉得很有道理了……
“如果你能跟我回去的话,一定会跟我爷爷非常投缘。”鹤鸣由衷感慨道,“他老人家就经常教育我,如果已知事实无法更改,那么不要继续怨天尤人自怨自艾,而应该在现有的情况下利用所有可以利用的一切,努力让自己过得更好。”
苏清风果然赞同道:“字字珠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