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鸣指了指天上的月亮,毫不客气道:“你是瞎吗?哪里黑?”
你一个鬼大半夜的逛什么逛?那叫闹鬼!
“莹娘,莹娘!”大概是在槐木牌里发现莹娘不见了,智商退化的王云生也从里头钻了出来,神色惊慌,大腿上还挂着一只拿他磨牙的黑猫。
看见全须全尾的莹娘之后,王云生立刻转悲为喜,又带着几分委屈地向他伸出手臂,“莹娘,疼!”
黑猫惨白的眼珠子朝莹娘觑了一眼,里面分明流露出蔑视和挑衅,然后便若无其事的重新埋下头去,“咯吱咯吱……”
莹娘看看苏清风和鹤鸣,再看看被黑猫欺负到头上还不知道还手的恋人,第无数次叹气,并且琢磨着是不是干脆就地把王云生埋了算了……
古往今来,风水之术盛行,但凡差不多点的地方都被人占了,乱葬岗地理位置并不算特别偏僻,之所以能留到现在,除了当年死人太多之外,更多地还是因为其本身的地形地势就呈大凶之相,住人人死、建国国灭,反倒是对亡魂和死尸颇有滋养之效。
因它先天不足,所以尤其利于阴魂生长,而阴魂的存在又进一步加重了本地阴气,如此循环往复,到了现在俨然成为一块绝世凶地。
若有人身穿红衣在此地自尽,死后立刻就能便为鬼力厚重的恶鬼;
若有人在此设坛做法,行诅咒之事,必然事半功倍;
若有人在此久留,很快便有阴气入体,从而阳气转衰,运道尽失,简直是败家绝户灭种的“风水宝地”……
根本不用特意找,鹤鸣就已经发现了几只目光呆滞眼神涣散的游魂,二话不说当场就给收了,美滋滋刷了进度条。
苏清风明知鹤鸣每一次动作都朝离去迈了一步,却还是默默地配合,并主动询问要不要设聚阴阵。
那些神智未开的游魂倒也罢了,四处乱走,撞到谁手里都算它们倒霉。可更多的鬼魂早已有了智慧,不会轻举妄动,想抓住它们必须得下点功夫。
鹤鸣有点担心。
这里阴气本来已经太盛了,偏偏地面凹陷的窝穴处竟然还被人不知有心还是无意的栽种了几颗大槐树,简直是雪上加霜。如果他们再在此基础上设立聚阴阵……这跟在鲨鱼池子里放血有什么分别?
“我怕出事。”她诚实地认怂。
人活一世,固有一怂,或早或晚。
毕竟,她现在是有男朋友的人了。
果不其然,就见苏清风微微笑了下,言简意赅而安全感爆棚的道:“无妨,有我在。”
拉架拉到焦头烂额的莹娘:“……”
敲你妈,听见了吗,敲你妈!
作者有话要说: 莹娘:“……感觉有被刺激到。”
第五十一章
细细论起来, 鹤鸣和苏清风颇有相似之处, 能走到一起也很有迹可循,虽在意料之外,但实属情理之中:
虽然年纪轻轻, 但都天赋过人, 是各自行业中的佼佼者。两位天之骄子出道至今也没遇到过特别大的挫折,所以整个就很自信, 多少有些骄傲, 觉得只要拼一把,大概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所以苏清风才会坚持先去给自己洗清名声,所以鹤鸣穿越后也没有一蹶不振……
而鹤鸣的那点小担忧也在火热出炉的男朋友镇定自若的安抚下顺利消散:
不是吹牛, 他们俩单独挑出一个来都能独当一面了,眼下男女搭配,又不想毁天灭地,还有什么坎儿越不过去呢?
鹤鸣先拉着苏清风盘点了下各自手头的装备:黄纸天雷符十八张, 狱火符二十三张, 雷击木版天雷符三张,金钱剑一把, 桃木剑一把, 风干枭桃一枚, 桃木钉、槐木钉等等若干。
枭桃乃经冬不落的桃子,悬挂枝头状如枭首,可杀百鬼,原本是稀少程度不亚于雷击木的天然法器。但托现代科技进步的福, 树木栽培技术有了长足进步,倒不似从前那般可遇而不可求,基本上鹤鸣每次出远门都会带一枚,非常财大气粗。
苏道长靠的是一身正气,肉身头铁导致设备比较简单,唯有青光宝剑一口和八卦护心神兽铜镜一枚,尤其是后者,关键时刻还能当镇鬼法宝。
鹤鸣一看见那八卦护心神兽铜镜,眼珠子都直了,乖乖,这可真是好东西。
她家里就有不少古董,对这些东西的质感熟悉得很,一上手就知道这八卦镜大有来头。就见它虽然年代久远,但依旧光亮如新,入手沉重而盈润,背刻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神兽,环绕四象八卦,中有道教青牛兽鈕,栩栩如生形神兼备,令人肃然起敬。
鹤家多有钱呐,她连大五帝钱组成的金钱剑都有一把(虽然穿越的时候没带来),可还真没有一面这么像样的镜子。唯一一次见过的能与苏清风这面相媲美的,还是当年爷爷带着她去国家博物馆的时候……
大约是她拿着八卦镜的时间有点长,苏清风的眼神渐渐复杂起来。
鹤鸣忙物归原主,并高举双手以示清白:“我就是看看,真的没想要!”
这东西太贵重了,哪怕现在看也有个近千年历史,就算苏清风真的想给,她也不敢要。
若换了其他男子,说不得要顺水推舟几句,谁知苏清风却愧疚且为难道:“此乃我武当派镇派三宝之一,是师父借给我用的。”
所谓镇派之宝,意思就是归属权是集体的,不管现在在谁手里,都只有使用全没有转增权:业余选修法律专业的鹤鸣对此理解非常到位。
鹤鸣难得从他脸上看见丰富的表情,暗笑之余又忍不住想多逗逗他,便故意失望道:“啊,这样啊。”
苏清风非常细微的慌乱了下,重新将八卦镜推回来,“那你等会儿可以用。”
只是借用。
鹤鸣盯着他看了几秒钟,眼见光风霁月的苏道长渐渐手足无措时,突然噗嗤一笑,飞快地在他面颊上亲了下,“你真可爱,我逗你玩儿呢。”
柔软湿润的感觉一触即逝,苏清风却觉得被碰到的地方火烧一样,腾地热起来。
那热量迅速蔓延,一路横冲直撞,叫他一颗心都烫得厉害。
鹤鸣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忍不住又凑近了笑,“哎,害羞啦?你脸红啊。”
苏清风双眼飞快地眨了几下,脸红的更厉害,憋了半天,也只带些无奈地道:“别闹。”
天呐!
鹤鸣在脑海中发出无声呐喊,心里的小人儿都快炸成一片烟花了。
这是什么神仙!
她瞬间恶霸附身,伸出手指头勾了勾对方的下巴,“哎,你知不知道你越害羞,我就越想调戏你?”
可怜苏道长谨守道心二十余载,什么时候经历过这个?眼睛都睁大了。
不过他的心性素来坚定,最初的慌乱过后,反而迅速冷静下来,竟也能一边无奈摇头,一边满脸纵容地说“别闹”了。
莹娘一边跟黑猫撕扯,一边看着这边一对狗男女挨挨挤挤凑在一处,简直要流下委屈又羡慕的泪水。
“莹娘!”智商退化的王云生看见路边地上一截东西莹莹发亮,在夜幕下十分好看,便欢快地捡起送给心上人,“莹娘,好看的!”
莹娘还没来得及欣慰,却愕然发现对方手上举的是一根断裂的人腿骨,胸口砰的一声就给气炸了。
“叫魂啊你叫!好看你爹!”
她一把将那截人腿骨扇飞,满腹委屈无处流。自己这辈子究竟图个啥啊?
她还要再骂,可王云生已经被她的突然爆发吓坏了,饶是这么着,还怯生生上前,一边小心翼翼觑看她的脸色,一边试探着去拉她的衣袖,“莹娘,我,我错啦,你莫要生气……”
鹤鸣和苏清风满树乱飞,眯着眼睛看了地形地势,大约估摸得差不多,这才回来往地上插槐木钉。
两人一边插一边挪窝,听见莹娘这边的动静后,鹤鸣忍不住小人得志的瞎掺和道:“哎呀,都一把年纪了,当初苦苦哀求是你,要等人也是你,要救人也是你,凑合着过吧,还能离咋地?”
莹娘给她气个倒仰,一时也顾不上主仆尊卑,哼声道:“您可真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
要是换了那个俊秀的道长痴痴傻傻你试试?看谁给你说甜言蜜语。
她自认为是在心中腹诽,奈何忘了当初签订主仆契约的时候就注定了:奴仆不配拥有隐私,她的心理活动一丝不落全都让鹤鸣听了去了。
就见那厮得意洋洋地站起身来,插着腰抖着腿,“我就是馋他身子,痴呆美人也愿意养!”
苏清风:“……”
倒也不必。
他还维持着蹲的姿势,仰着修长的脖子拉了拉鹤鸣的衣角,非常认真地更正道:“我修道多年已小有所成,只要肉身不死,绝不会痴傻。”
鹤鸣低头,正正对上苏道长一本正经保证自己绝对不会痴呆的画面,看上去真的非常秀色可餐。
收敛这种事情对鹤大小姐来说显然有些困难,既然觉得秀色可餐,于是她当场就餐了。
眼睁睁看着鹤鸣竟又大大方方往苏清风脸上亲了一口,声音响亮到甚至带了回音,莹娘顿觉胸口一股气没上来。或许因为死了四十多年,本来就不该有气。
黑猫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惨白的眼珠里闪动着人性化的幸灾乐祸,被莹娘踹了一脚后便屁颠儿跑去外围自己抓鬼玩儿了。
所以说人这种东西活着有啥意思?就是死了也不痛快,整日家情情爱爱的,没出息!
槐木钉插完之后,鹤鸣再三检查没有错漏,这才拍了拍手,“成了。”
只要等到子时,启动阵法就好了。
嘿嘿,区区500进度条算个啥!
苏清风骄傲确实有他骄傲的资本,在被鹤鸣不断骚扰的情况下还能稳住心神,说要先念几遍《道德经》和《清心咒》,提前消磨下本地的戾气和怨念,以防万一。
毕竟先天条件摆在这里,乱葬岗丢弃的又多是无人收敛的无名尸骨,生前遭受磨难,死后难免怨气冲天,天长日久的,滋养出几只成气候的鬼怪也不意外。对此鹤鸣没有意见,当即赞许道:“有备无患嘛,道长考虑的很周到。”
自打两个人开始面对面打直球之后,苏清风就不再自称道长,可鹤鸣却突然品味出其中滋味,偏要喊,隐约有了点小情/趣的意思。
果不其然,她这么挤眉弄眼的一叫,苏清风又开始有了脸发热的势头……
原地柠檬成精的莹娘呸了声,素手一翻,化出一把梳子丢给王云生,“过来,你给我梳头。”
王云生手忙脚乱的接了,憨憨一笑,屁颠儿过来了。
就见幽幽月色下树影婆娑、山峦起伏,偶有老鸹报丧,鬼火浮动间,一名身穿华服的美艳女子于路中央正襟危坐,一头漆黑长发蜿蜒及地,正被人抓在手中,一下下的梳着。
精致的木梳拢过长发,发出细微又清晰的“刷~刷~刷~”,合着飘飘荡荡的晚风散出去老远。
鹤鸣只看了一眼就无语了。
这他妈不就是经典的鬼片场景吗?你们俩真的不用特效就能去拍戏了!
就连正围着聚阴阵绕圈念经的苏清风无意中看见这一幕,也非常可疑的出现片刻停顿。
怪他经历少。
聚阴阵启动后,已经在少林寺后山尝过甜头的黑猫就表达了强烈的进去的想法,就连莹娘也说想把梳妆台搬到里面去,如果可以的话,甚至也不介意在里面长住,结果被主人无情镇压。
随着子时的邻近,阳气渐弱,阴气几乎呈几何倍数疯狂增长,鹤鸣眼睁睁看着原本空无一物的乱葬岗上凭空浮现了许多荧绿光点,再然后,阴风四起,那些光点慢慢组成一道道影子。
落在鹤鸣眼中,这密密麻麻的鬼影就像秋日里农民伯伯手底下的大丰收一样,铺就通往回家的路。
可不等她念《往生经》,却发现了一个很明显的问题。
“苏道长,”她碰了碰旁边的苏清风,“你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
折腾了大半宿,别是敲错门了吧?
苏清风面上多了一丝凝重,“看这些人的打扮,并不像刘大哥说的阵亡将士。”
这些鬼魂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皆是衣着破烂容颜枯槁,但肢体倒还算齐全,穿着打扮分明就是寻常底层百姓,哪儿有一点儿阵亡将士的特征?
鹤鸣又仔细看了一遍,注意到许多鬼,尤其是成人鬼身上都背着小小的行囊,还有的拿着饭碗,顿时浑身一震,将眼前的景象和记忆中某些影视剧纪录片的场景慢慢重叠在一起,汗毛倒竖,近乎失声地喊道:“这些是灾民!”
什么阵亡将士,这些全都是淹没在历史长河中,因为天灾或是人祸而远走他乡,最后却依旧被饿死的灾民!
她已经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娘,刘大哥啊刘大哥,你这人怎么关键时候掉链子,能不能靠点谱啊!
灾民和阵亡将士虽然都死去多年,但因为死因不同、生前理念不同,死后形成的鬼也不一样!对付的方法,自然也不能一概而论!
将士保家卫国,哪怕死也忠骨、英魂尚存,正气浩然;但灾民生前经历了重重打击,日夜忍饥挨饿,或许还要亲身经历饿殍满地、易子而食等诸多人间惨剧,身心都遭受重创,愤恨、悲痛和绝望占据绝对支配地位……
她刚要跟苏清风商议下对策,却见饥渴难耐的黑猫已经喵呜一声吞掉了近前一只孩童鬼,结果这一下算是捅了马蜂窝,那些鬼都是一僵,然后便像收到信号一样,齐刷刷朝着鹤鸣这边扭过头来!
饿,饿,饿!
源自灵魂的呐喊疯狂蔓延,引发雪崩一般的连锁反应,相互交织在一起。而当这种呐喊的数量过于庞大,汇聚之后所具有的力量也难以估量!只这么远远地看着,鹤鸣就莫名其妙有了一种饿到五脏六腑都要被自己消化掉的痛苦。
这就是人类情绪的感染力。
她很快觉察到不对劲,才要给自己念清心咒,却听旁边的苏清风已经行了个道家礼,清声长啸:“福生无量天尊!”
无形的声波迅速荡开,如一圈圈的涟漪席卷方圆数十丈,接触到的人和鬼俱是心头一震,那种饿到火烧火燎的感觉瞬间消失于无形。
鹤鸣迎着苏清风关切的眼神点点头,示意自己没事,可等重新转回头去后,还是不觉头皮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