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鸣也不卖关子,“令郎以虐猫狗为乐,王员外知道吗?”
王友德的脸色变了变,没做声,显然是默认了。
江疏泉到底心细,马上就明白了鹤鸣的意思,诧异道:“鹤姑娘的意思是,死去的猫来寻仇了?”
这种事情他闻所未闻,一时间难以接受。
鹤鸣点了点头,还非常好心的朝一边努努嘴儿,“哝,就在那儿呢。”
她天生阴阳眼,莹娘是鬼,自然能看的见,但其他人就未必了。
王友德和江疏泉等人下意识往她示意的方向看去,什么都没看见,但或许是被暗示了的缘故,竟也觉得屋里忽然阴冷起来。
“万物皆有灵,那些猫狗无一不是受尽折磨而死,怨气冲天……”
猫生来无辜,王安却将它们刀刺、火烧,按入水中、割断喉咙,事后将尸体草草掩埋,以致猫儿难以往畜生道轮回,久久盘旋不去。
王友德联想起她刚才说的“欠债还钱”的话,瞬间拉了脸,扯着嗓子道:“难不成让我儿给那些畜生偿命?简直岂有此理!”
“莫非员外觉得令郎无辜?”鹤鸣一脸惊讶的看着他,“其实倒也不用死,到时我借令郎手脚、喉咙一用,做个替身出来,或许尚可瞒天过海。”
到了这个时候,简单的替身绝不可能瞒过尝过王安血肉的黑猫,倒是这个法子,尚能一试。事后人虽然残了,但好歹还能剩口气,将就着留个种。
“放屁!”王友德拍案而起,一张脸气的红中透紫。
一个人若没了手脚,又不能说话,还不如死了!
“王员外,忠言逆”鹤鸣还想再劝,却见王友德已经气成河豚状,瞪谁谁死,受最多眷顾的就是她。
撞南墙之前,惨烈的实话确实没几个人爱听。
“不过是几只畜生,”王友德双眼通红,咬牙切齿道,“若安儿有什么三长两短,老子就杀尽天下的猫杂种!什么猫祖宗猫崽子,一个不留!”
江疏泉皱了皱眉,显然对这种态度不大赞同,不过也没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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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刚落,那黑猫就凄厉的嚎叫起来,身上黑雾翻滚,两只没有瞳仁的眼睛竟从王安和鹤鸣身上移开,死死钉在王友德身上。
但凡王友德知道好歹,装也装出个悔过的样儿来呢……人非要自己作死,外人真没法儿拦。
鹤鸣见状嗤笑一声,朝王友德拱了拱手,一脸真诚的说:“恭喜王员外成功拉得仇恨,来日令郎也不算孤单了。”
不愧是“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折进去区区一个王安算什么?子不教父之过,当然是要爷俩儿团灭才过瘾。
鹤鸣这话说得不客气,而王友德可能是属狗的,翻脸更比翻书还快,刚还求着鹤鸣帮忙,这会儿已然势如水火,当即冷笑道:“可笑!老子虽不知你是谁派来的,你却给老子小心些!便是真来寻仇又如何?天下却也不只你一家独大!”
他虽然莽,却不傻,这会儿甚至开始过度脑补,觉得眼前这个女人生的妖冶,自己久混江湖却从未听说过姓鹤的名头,可对方却开口就要儿子偿命,显然十分可疑。
莹娘冲王友德拂袖而去的背影哼了声,又不忿的道:“大师不管么?”
那厮也算过河拆桥了,借鹤鸣的手知道事情因由,现在话不投机,只怕转头就要找别人去了。
“随他去吧。”
“王安是王娘养的,猫狗也是猫娘、狗娘养的,也有小猫崽儿嗷嗷待哺,也有老猫等着反哺。”鹤鸣面无表情道,“他心疼自己的儿子,难道那些猫狗就该死?”
就在刚才围观的短暂时间内,她就已经听不止一个百姓小声嘟囔说是报应。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显然王家父子的名头坏了不是一天两天了。
王安这种人根本就是从根儿上长歪了,今天能杀猫杀狗,明天就能杀人,大本事没有,熊毛病一堆,可谓渣中之王。眼见死到临头王友德都没有一丝悔过之心,如果把他儿子救活了,变态残疾后必然进一步心理扭曲,爷俩狼狈为奸,说不定到时候真会为祸人间……
改?只怕是难。
莹娘生前也没少受纨绔子弟们的折腾,心下也觉得畅快,只是难免担忧,“妾看那黑猫神智未开,若嗜杀成性,恐怕会伤及无辜。”
“没事儿,王友德既然知道了来龙去脉,必然不会坐以待毙,这会儿指定跑出去找能人异士去了。”鹤鸣朝外面一努嘴儿,“何况日头正中,今儿又是十五,总能熬几天。”
黑猫刚化形不久,对阳气极度敏感,远不能与资深老鬼莹娘相提并论。而一天之内正午阳气最重,一月之中十五阳气最旺,倒也算王安命大,不然早就死了。
那爷俩若不能好好吃个教训,日后肯定会变本加厉。待到那个时候,受苦的可就不仅限于小动物了。
“鹤姑娘?”江疏泉见鹤鸣一个人坐在那里说话,中间还很灵性的停顿,好似正在跟谁一问一答,他就觉得后脑勺发凉。
江家人治病救人几十载,虽对鬼怪之说有所耳闻,但毕竟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一直没太往心里去。
可今天的事情确实有些邪门。就在方才王友德放狠话说要杀光天下猫狗时,他竟忽然觉得屋里阴冷无比,直到王家人走后才渐渐回暖。
“嗯?”回过神来的鹤鸣看向江疏泉,“怎么了?”
到底是江湖中人,说话做事就是爽快,江疏泉略一迟疑便正面询问道:“害王安的果然是猫的鬼魂?”
他长得一派斯文大方,这会儿却满脸写着好奇,倒把鹤鸣逗乐了。
“江大夫想看鬼么?”
江疏泉:“……”
这让他怎么回答?
鹤鸣忽然涌起一点恶趣味,冲身边的空气一招手,“莹娘。”
“娘”字的尾音尚未消散,江疏泉就见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竟渐渐显现出一个女人的影子来!
那女子生的婀娜多姿、妖娆妩媚,黑发如云、红唇如蜜,两汪含水秋波娇怯怯抬起,然后便往自己这边柔弱无骨的飘来,“郎君~”
她确实是没有骨头的,因为江疏泉分明透过这女子的身体看见了对面鹤鸣笑嘻嘻的脸!
江疏泉:“……”
我他妈的!
江大夫三十年来的观念瞬间碎了一地,他神色自如的捏碎了身下的黑漆大椅,然后又不动如山的换了另一张。
自己作的死,就算吓尿了也不能让人看出来。
他要脸。
“满足了吗?”鹤鸣非常体贴的问。
江疏泉沉默半天,僵硬点头,“多谢。”
世人都说鹤家人骨子里流的都是铜臭,干柴到他们手里都能榨出二两油来,鹤鸣对此不以为然,当即大方的摆摆手,“倒也不必如此感激,不过若江大夫手头有上好朱砂,又恰好强行想要送做谢礼,我也不是不能接受。”
江疏泉:“……”
我谢你个鬼!
作者有话要说: 鹤鸣:“嗨,我这人没别的,就大方!善解人意!”
第七章
午时的日光对所有阴间事物都有着致命的杀伤力,离开玉壶堂的鹤鸣心满意足的揣着一包朱砂,先去买了把伞,让莹娘躲在下面,又买了两刀上好的黄纸,找了家客栈投宿,然后一整个下午都把自己锁在屋里画符。
有天分降妖伏魔的人已经是万中取一,而能自己绘制符咒的,更是凤毛麟角。
画符这种事既要天分也要时运,期间必须心无旁骛,消耗非常大,出色的业内人士一天也画不了几张。
鹤鸣磨好朱砂,像往常一样静气凝神开始画符,然后不断重复功亏一篑的环节。然而等她浑身脱力的瘫坐在椅子里,重新确定成果时,却惊讶地发现桌上的足有三张天雷符和两张狱火符!
而在今天之前,她成功率最高的时候,一天也没超过三张。
虽然这两种符咒算不得特别高深,但因为威力大、好操作,是业内最常用的,时常供不应求。像天雷符,早已炒到八万八一张,狱火符只高不低!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有失必有得?她虽然穿越了,但也变强了啊!
如果能一直保持下去,还继承什么家业啊,专职画符成为产销一霸不香吗?
见鹤鸣精神忽然亢奋起来,莹娘忙问道:“大师要去捉那黑猫吗?”
那些符咒虽然还没使用,但她已经能隐约感受到其中蕴藏的力量,说这话的时候离鹤鸣足有三丈远,神色也比之前恭敬许多。
“嗯?”鹤鸣心不在焉道,“是也不是。”
狱火符顾名思义,乃地狱之火,专烧亡灵;而天雷符的力量来源于雷电,是切切实实存在的。说得通俗一点:天雷符非但能劈鬼,更能劈人!
管他什么神功盖世,一道雷不够劈的那就再来一道,除非你天生不导电。
嗯,让她想想,还有什么方便好用的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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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鹤鸣要了喷香的鸡肉小馄饨,外加香的掉渣的芝麻红糖饼,照样供给了莹娘一份。
这两天她都住在这家客栈,因为人美又大方,难得进进出出总是一个人,吸引了不少光棍。
混江湖的嘛,要么出身世家终生有靠,轻松混个XX公子的称号,备受追捧;要么天赋惊人神功盖世,年少成名挤入“风云榜”,实力取胜。不然少不了四处奔波糊口,风险大收益低,轻则破相重则殒命,正经人家的姑娘都不大想嫁,以至于单身汉的数量非常庞大。
而像鹤鸣这种年轻貌美又看上去很有钱的,简直浑身上下写满芬芳,难免遭人觊觎。这会儿早餐刚上桌,就有个油头粉面的青年侠士凑过来,以一种自以为很潇洒的姿势搭讪:“姑娘顿顿都要两份,莫不是在等什么人?”
“肤浅油滑,满面穷酸,见色起意,一无是处!”阅人无数的莹娘张口就骂,“呸,色坯子,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什么德行!”
鹤鸣笑眯眯的看着来人,眨了眨眼,“我未青梅竹马的未婚夫虽然已经死去十年,但其实他一直都陪在我身边,有我一口,自然也不能让他饿着。”
说着,还温柔的将对面的碗筷往前推了推,好像真的在同恋人说话那般柔声细语道:“趁热吃呀,凉了就不香了。哦,我知道你不吃鸭肉,这是鸡肉馅儿呢。”
“对了,少侠找我有事么?”鹤鸣转回头来,微笑着问。
少侠愕然发现那双筷子竟真的动了下,立刻面色发青的摇了摇头,干脆利落的抱拳,“认错人了,告辞!”
鹤鸣又看向其他伸着脖子观望的,“那你们呢,有事吗?”
众人齐刷刷摇头,犹如稻田中随风摇摆的谷穗,极其整齐,“没事没事!”
鹤鸣满意了,然后漫不经心的问帮着恶作剧的莹娘:“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馄饨汤是鸡架熬的,中间不断撇去浮油,香浓却不腻人,洒了芫荽后便很清爽,一口下去,从口腔顺着喉管一路滑下去,整个人都暖洋洋的苏醒了。红糖饼加了油酥一层层揉,扯开后对着日头透亮,里面粘稠的红糖缓缓流出,配着柔韧的饼皮吃正好。
莹娘一边看戏一边吃的舔嘴抹舌,本来乐不可支,可听了这个问题之后,忽然觉得供奉也不大香了。
世上再无可牵挂之人,来日她离开鹤大师之后,连享用美食这点仅存的乐趣也要舍弃……死赖着不转世投胎好像也没什么趣儿。可若就这么转世投胎,又有些不甘心。
想到这里,莹娘忍不住偷偷看了鹤鸣一眼,就见对方正埋头嘶溜馄饨,光洁的额头上都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显然十分投入。
“昨夜妾去外头转了一圈,发现不少百姓茶余饭后都在议论王家的事,说那父子俩平日横行霸道惯了,仗着会些拳脚勾连四方匪患,又是强占良田,又是强收保护费的,虽没直接造杀孽,但也确实害的不少人家破人亡……”
早前莹娘只能在指骨附近约莫一丈之地活动,但大约是受了香火和供奉的缘故,这几天颇觉畅快,活动范围已经扩大到以指骨为中心约三丈左右。鬼魂不需要休息,昨天鹤鸣画符时,她就去外面瞎逛,顺带听了不少杂七杂八的东西,亢奋且满足。
原本她是想用这些消息试探下鹤鸣对自己的态度,可说到最后也不禁愤愤然了。
比起那些直接双手沾血的匪徒,王家父子更加可恶,表面装得人似的,背地里做的却是畜生都不如的勾当!
莹娘心思飞转,小心翼翼的道:“妾与大师有缘,不如”
“今天有的忙,”鹤鸣却忽然打断她的话,麻利的擦嘴付账,“赶紧出城看地去!”
“啊?哦。”莹娘恹恹的应了,垂头丧气的跟着,一出门却忽然朝东面望去。
“怎么了?”鹤鸣顺着看了眼,但见人流如织,并无异常。
莹娘不大确定的说:“妾方才觉得似乎有人暗中窥探。”
“是吗?”鹤鸣又看了两眼,没怎么往心里去,“许是看别人呢,再者高手在民间,保不齐有同道中人瞧见你了呢。行了,走吧。”
莹娘应了声,跟在她身后往城门口方向飘去。可走出去一段之后,又忍不住刷的将脑袋整个扭到后背,死死盯着喧闹的人群。
鬼怪对这些无形的关注尤为敏感,如果她刚才的感应不错的话,对方看的应该是……鹤大师?
今天鹤鸣雇了骡车,出城的路上就对着车夫一通侃大山,基本弄清了本地地形地势,然后直奔着就去了。
莹娘出身不好,生前也没什么大功德,强行使用上上风水反而有违天道,只取中等也就罢了。
鹤鸣顺着小河一路走,点头,“行了,背山面水,就这儿吧。”
莹娘默默地看了看那个约莫一人高的土包包,再看看前面稀稀拉拉狗尿尿一样粗细的小溪,没做声。
鹤鸣就劝她知足常乐,“规模小是小了点,但意头到了就行了,不然我往都城望燕台的燕山脚下挖个坑,你敢躺进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