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送皇后回冷翠宫。”建昭帝一摆手,两个内侍扶着皇后离去,正好跟烧完东西回来的冯德碰上。
冯德盯着皇后看了一眼,低下头回到了建昭帝的身边。
看看时间,也该准备早朝了,建昭帝摆摆手,“你们先去吧。”
安王和宁王离开龙极宫,建昭帝闭上眼睛养神,双臂张开等着冯德给自己更衣。
半晌没有动静,建昭帝疑惑地睁开眼睛,冯德正在一边低着头走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竟然没有注意到建昭帝的动作。
建昭帝诧异地挑起眉毛,冯德跟了他二十多年了,向来细致入微,他还从来没见过冯德走神走得连他需要服侍都没注意到。
“咳咳。”建昭帝轻咳一声,冯德猛地抬起头,这才看到建昭帝伸着双臂,连忙过来帮他把刚才临时披上的外袍解开。
“想什么呢?”建昭帝问道。
冯德一边轻手轻脚地给他更衣,一边说道:“奴婢今晚有点吓到了,魏贵妃那情形,还有安王妃……拿着剪刀刺心口,让奴婢想起了二十年前。”
建昭帝闭着眼睛,下巴点了点,“嗯,巫蛊之术都是二十年的事了,没想到当时没清理干净,皇后也不知道怎么弄到手的,竟然留到了现在。”
冯德小心地看了看建昭帝的脸色,见他眉头紧皱,面上带着疲惫,声音更轻了,殿里角落的小内侍几乎听不清楚,“倒不是巫蛊,是罗夫人。魏贵妃刺中心口流了那么多血,让奴婢想起了罗夫人当时也是这么自尽——”
一句话没说完,建昭帝猛地睁开了眼睛,眸中一片血红。
“罗——”他的声音颤抖,几乎不成调,手指也哆嗦起来。
罗夫人是当年的康郡王妃,也是裴无咎的母亲。她死的时候,建昭帝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死了一半,他从来不敢也不愿去回想她自尽时的情形。他将她埋在记忆的深处,要不是冯德提起,他已经忘记了,当初她自尽的情形跟魏贵妃一模一样。
“皇!后!”建昭帝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好像是嚼碎了和着血从齿缝里挤出。
冯德垂着眸,没有再说话。二十年前他只是建昭帝身边的小内侍,犯了错差点被打死,是罗夫人一句话救了他一条命。罗夫人红颜早逝,他偶然给她的儿子传递些紧要的消息,比如建昭帝遗诏里写的殉葬,也算是报答罗夫人救命之恩。如今,罗夫人的仇他也报了。
建昭帝捂着胸口,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胸口闷疼得厉害,脸憋得通红,手指哆哆嗦嗦地指着冯德,“去、去拿丹药。”
很快,一个精致的木盒递到建昭帝的手里,里面是几颗血红的丹丸。建昭帝取了一枚塞到嘴里,半晌,脸色终于恢复了正常。
刚想站起来,眼前一阵发黑,建昭帝又倒回了椅子里。
“陛下,您脸色不好,要不要叫太医过来?”冯德小心地问道。
建昭帝摇摇头,又吃了一枚丹药,脸色眼见着红润起来,他歇了一会儿,站起身,步伐虚浮地去了前殿。
冯德落后几步,跟在建昭帝的身后。
建昭帝一边走一边考虑着该如何处置皇后。本来看在太子的份上,他不想处死皇后,毕竟太子现在的身体太过虚弱,恐怕承受不住废后的打击。而且要是废后,太子就不算是嫡子了,到时候恐怕会有御史借机提出废储。
废储是早晚要废的,只是现在还不到时候。建昭帝的打算是让太子一直占着储君的位置,安王和宁王势均力敌,直到他死的时候,再重新立下储君。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连罗夫人也是死在皇后手里的,那可是他最喜欢的女人,给他生下了长子的女人,是他见过最美的女子。
皇后……
建昭帝的手指紧紧地握了起来。皇后利用麝香,不知谋害了多少皇嗣,这也是他膝下只有三个儿子的原因。更可恨的是她利用巫蛊之术,杀了他最爱的女人,今天又想杀他的贵妃和他的长媳,现在看来,丽嫔刺杀也是皇后弄的。
贱人!竟然连他也想杀!看来他当时疑心的没有错,如果他被丽嫔所杀,太子顺利继位,现在的天下早已是他们母子掌控了。如果他身受重伤,后宫可是在皇后掌管之下,到时候他可能一样会无声无息地死去。
想到这里,建昭帝出了一身冷汗,连带着对太子也多了几分不喜。
原本他还想为了太子着想留下皇后一命,现在看来斩草必须除根,谁知道皇后会不会还藏着什么巫蛊之物,万一用来控制他身边的人再来刺杀他可就糟了。
甚至太子那里,也得多加防备,也许皇后把什么东西传给了太子呢?
建昭帝一边走一边思考,等到坐在龙椅上,已经把皇后的结局安排得明明白白。
……
就像裴无咎建议的,皇后使用巫蛊之术害人一案并没有大白于天下,而是悄悄地掩藏起来,除了当事的几个人知道,也只有太子知道真相。
太子十分震惊,不敢相信皇后会做出这样的事,他亲自去了冷翠宫,想要问个明白。
冷翠宫的宫女内侍显然都已经换过,不是他所熟悉的凤仪宫宫人。皇后穿着凤袍,在殿中走来走去。她高昂着头颅,骄傲得仿佛依然是昔日里的国母。只是身子消瘦得厉害,往日合身的凤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仿佛是挂在一个架子上。
皇后盯着太子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皇上来看哀家了?”
太子大惊,“母后,慎言!”只有皇上山陵崩之后才皇后才能自称哀家,而她称他为皇上,难道在她的心里,父皇已经薨逝,他继承了皇位,而她成了太后?
皇后淡淡一笑,睥睨从容,“怕什么,这天下都是咱们母子的,哀家说什么,难道还要看别人的脸色不成?”
太子心中一片悲凉。
这恐怕就是母后一直以来的梦想。她一直期盼着这一天,却不知道,这一天是永远都不会有了。
“母后,我是不可能当上皇上的,至于母后,就算成了太后,那也是幽禁在冷翠宫。”太子干瘪的脸上浮起一丝悲哀的苦笑,“母后,醒醒吧,不要自己骗自己了。”
皇后犹如被雷击中,呆立在殿中,半晌,泪水顺着脸颊滚滚落下,愤怒地斥道:“胡说!本宫辛辛苦苦二十年,凭什么你不能做皇帝?凭什么我不能做太后?!”
没有人能回答她凭什么。
不知是不是打击太重,皇后渐渐有了厌食之症,什么都吃不下。太子来看过很多次,盯着她让她吃东西,硬给塞到嘴里,最终还是会吐出来。
太医诊过,说是心情郁结,开了方子,也并不见好,反而日渐严重。
……
“皇后是真的病了还是假装的?”薛筱筱很是好奇。
裴无咎薄唇勾了一下,“是有人要她病的。”
“哦……”薛筱筱估计这个人应该就是建昭帝了,毕竟在皇宫里做手脚要皇后的命,还得让太医听话,除了建昭帝也不可能有别人了。一对夫妻最终走到了这样的结局,也是悲哀。
仔细想想,皇后所做的一切,都是出自善妒和维护她自身和太子的利益。到最后对魏贵妃和她下手,也是因为太子中毒身体被毁而发了疯不顾一切地要报复。
薛筱筱托着下巴,想着自己这性子比皇后还要善妒,如果她处在皇后的位置,别说看着别的女人生下裴无咎的儿子,就光是裴无咎和别的女人睡了,她都无法接受。
退一大步讲,如果因为有了孩子而不得不忍下来,有一天自己孩子被人毒害,失去健康的身体甚至性命,她一定会比皇后做得还要绝,不管是什么贵妃王妃,连皇上的命也得一并取了。
薛筱筱打了个寒颤,她不希望自己变成一个这样疯狂的女人。
“怎么了?”裴无咎一缕心神永远都在她身上,见她神色有异,放下公文滑到她身边,将她揽在怀里,手指摸了摸她发白的小脸,问道:“吓到了吗?”
薛筱筱定定地看着裴无咎,想了想,低声问道:“殿下,你有没有可能……坐上那个位置?”她竖起一根纤白的手指,朝上指了指。
裴无咎长眉一挑,“自然有可能,非常可能。”他不想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的手里,需不需要殉葬要看别人的心情,妻子会不会遭到玷污要指望着别人的道德底线。他想成为最厉害的那个,任何人都不能安排他的命运,任何男人都不敢觊觎他的妻子。
薛筱筱咬着唇,考虑着自己能容忍他后宫里有几个妃子,想了半天,答案是一个都不行。
“放开。”裴无咎的手指压在她的唇上,阻止她咬自己,他发现小姑娘有个坏毛病,内心特别纠结的时候,总喜欢咬嘴唇和舌尖。那天晚上被巫蛊毒害她拿着匕首纠结着要不要刺自己的时候,就把舌尖咬破了。
把红润柔软的唇瓣解救出来,裴无咎叹了口气,“雪宝宝到底在想什么?”她一定是遇到了很为难的事,才会这样。
“殿下,”薛筱筱迟疑道,“做了皇帝,是必须得有后妃的吧?”
只这一句,裴无咎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
薛筱筱掰着手指头,“就算我读书不多,也知道皇上也不是为所欲为,需要平衡各方势力,什么世家呀,什么新贵呀,前朝是男人们的战场,后宫就是女人们的战场。”
裴无咎嗤笑一声,“哦?我倒不知道雪宝宝还有此等见识?”
“别小看我。”薛筱筱叹了口气,“就不说这些复杂的,至少皇家子嗣非常重要,越多越好。御史一定会建议充盈后宫,文武百官们为了把自家的女儿塞到后宫里,也会拼命地递折子。”
“所以呢?”他的小王妃不会又在想着逃跑吧?裴无咎黑眸静静地看着她,冰凉的手指抚摸着她纤细柔软的脖子。
他动作轻柔,薛筱筱身上的寒毛却竖了起来,总觉得他好像很生气,下一刻就会捏住自己的脖子拧断的那种。
她一把将他的手拨开,顺势抱住他的胳膊,仰起小脸,“殿下,真有那么一天,你能不能坚持一下,顶住文武百官的压力,不要选妃呀?整个后宫就只有我一个,好不好?”
她担心裴无咎不肯答应,毕竟她也知道这个要求提得有多么过分,威胁道:“我可是比皇后还要善妒的,要是我的孩子被人毒害,我、我就把你们都杀了!”说完,她龇出一口小白牙,像是自以为很凶却没什么威胁力的幼兽。
裴无咎心头一痛,别说真的遇到,光是想一想他和雪宝宝的孩子遇到危险,他就恨不得现在就把有威胁的人杀光。
“不会有别人。”裴无咎抱紧了她,下巴在她柔软的发顶蹭了蹭,“雪宝宝放心,不会有别的后妃,整个后宫只有你一人。”
“真的?”薛筱筱双眸晶亮。
“真的!”裴无咎声音坚定。
“那、那咱们可说好了啊。”薛筱筱不放心地补充道:“这是你自己亲口答应的,要是有一天你做不到,我可不陪着你和你的女人们玩什么你杀我我杀你的游戏,我自己走,要是有了孩子,我要带着孩子一起走,你、你不许找我们!”
一想到他的妻子和孩子要一起离家出走,独留他一个孤零零,裴无咎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低下头在她白生生的脖子上咬了一口,后槽牙恨恨地磨了磨,咬牙切齿道:“不许离开我!”
“哎呀,又咬人!”薛筱筱抱着他的手臂也咬了一口,怒道:“我是说如果!如果!”
夏日的衣衫单薄,她怒气之下这一口咬得有些重,清晰的疼痛传来,裴无咎突然发现自己很久没有痛过了,自从回到京都,他像是陷在了一团死水里,挣不脱甩不掉,只能溺毙。
可是她来了,一切都变得鲜活。
就像胳膊上的疼痛,清晰得令人怀念。
“没有如果。”裴无咎低头吻住了她的唇,“雪宝宝,没有如果,今生今世,我只有一个女人,那就是你。”
……
皇后始终没有转好,薛筱筱都怀疑太子和方知月的大婚能不能顺利完成。
毕竟如果皇后要是薨逝,民间尚要守孝一个月,禁止喜乐之事。如果是太子则要为生母守孝三年,严格算起来是二十七个月,在这二十七个月里,太子是不可能大婚的。
“殿下,你说皇后她能坚持到太子大婚吗?”薛筱筱问道。
裴无咎点点头,“自然能。”关键是建昭帝不会让皇后耽误太子大婚的,倒是裴琅,现在还没有定下亲事,等定下还要走三书六礼,估计是要被皇后的丧礼拦住了。
薛筱筱又问:“咱们要为皇后守孝多久?”蔡嬷嬷跟她讲过五服的事,斩衰、齐衰、大功、小功、缌麻什么的,她记得不是很清楚,不确定要守孝多久,但肯定是要守孝的。
裴无咎:“跟太子一样。皇后算是……嫡母,所有皇子都是要守斩衰的。”
薛筱筱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小脸皱了起来。
“怎么了?”裴无咎好笑地捏了捏她的脸颊。
薛筱筱低声道:“两年多呢,就算殿下的寒毒好了,咱们也不能……酱酱酿酿……”
裴无咎愣了一下,低头埋在她的颈窝,闷闷地笑了起来。半晌,他抬起头,凤眸亮晶晶的,“原来,雪宝宝也盼着跟我酱酱酿酿呢……”
薛筱筱小脸红了,气鼓鼓地哼了一声,没有理他。说起来这也怪裴无咎,他总是让她帮着纾解,有时候她都想着他的寒毒早点解了就好了。
小王妃生气了,裴无咎憋住笑意,“像咱们已经成婚的,自然可以暗度陈仓。”他没有说的是,如果他做了皇上,就会以日代月,只需要守孝二十七天就好了。
薛筱筱拉住他的衣袖,扭着脸不肯看他得意的笑容,“我、我是担心会耽误咱们去雪龙山。”
去雪龙山必须要在冬至前到达,按照行程,最好十月离开京都,最晚也要在十月的月底出发。
裴无咎笑道:“就算咱们去不了,也可以派手下过去。”他本来也没打算一定要亲自前往,现在他手中公务繁忙,未必能抽出时间前去。
“不行!必须自己去!”薛筱筱可是知道,在书里他绝对没有得到那支火莲,“要是你太忙抽不开身,我就自己去,带着侍卫过去,一定要帮你取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