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子别说,高人施法才刚卸了气,那这么容易啊!”
“是啊,你以为是路边耍猴的么!”
不过是年轻人无意一句,便引得周边百姓相互帮话讨伐。不过说话的人都是市井中人,言语直接不懂修辞,哪怕是发自肺腑的佩服敬仰。
和耍猴相提并论,小方士已经将眉头皱得像一条虫子。
倒是所谓高人坐在那里毫无反应。
年轻人被人接连的说,面上架不住的红了起来,“我就是看着稀奇,寻常人怎么能有这个本事。”
小方士扬了扬下巴,背脊更直了。
这样年轻的反应,羲和看了很是好笑,她也愈发好奇索性下了马背穿过人群走到最前去。出来摆摊子的店家都要讲究回本,不招惹足够的生意,就像是青楼里不称职的魁首。才刚勾了人又舍不得动,羲和乐得在旁等待。
不过如今是饭食的时候,选择在旁边支着的面摊子边吃边等。
刘邦送来的食盒只讲究味道,又顾及摆盘礼仪等其实并不多。充其量的,也就是给她茶余饭后打打牙祭罢了。羲和想着就觉得馋虫被勾了起来,摊前扫过一眼后点了三碗羊肉面还有一张索饼。
索饼是早做好的,有些许凉了,羲和并不介意只是眼下没有茶水,便慢吞吞的吃着纯当磨牙。
面食都是用粟米做的,再加上店家自己手工揉捏拉抻成根根长条下锅去。店家熟能生巧,三五两下就碰了一碗热腾腾的羊肉面来,看她吃的秀气还道,“这面汤香的很,姑娘要是觉得饼子干就泡一泡,可香咧!”
“店家原来是哪里人?”
“楚国的。”店家丝毫不觉得什么,还笑呵呵道,“不过现在都是咱们秦国人,就不分什么了。”
街道上摆摊子人来人往,想要生意好除了手艺就要靠嘴。店家长相普通,手腕倒是比着要大一圈,他勤快肯说自然不愁日子过的差。一家子过得去,平民百姓谁还管是哪国人?
这话让路人听了,至少城中的甲士会有几分好感。
羲和不再多问,店家也很快被新的客人分了心神过去。面汤是羊肉熬煮的,鲜浓清润没有膻味,滚烫的从食道穿行入肚,难得人心尖都颤了两下。
好汤!
就她这几百年的舌头保证,绝对是细心熬煮的,羊肉煮的糜烂连骨髓都煮出来了。切好的大块羊肉摆在最上面,羲和率先将它送进嘴里。
香!
便是切好的羊肉片都含着浓郁汤汁,羲和再将饼子泡了泡。面汤里带上星点油珠,纯面食的饼子绵软更是滋味无穷。
这样的面摊子苍蝇小馆真是意外之喜,羲和当即埋头苦干,除了一只耳朵旁听动静,整个人认认真真的开始自己的午餐。因为美味,羲和又要了两张索饼,直到意犹未尽时又点了一碗面。
店家旁人都震惊不已,有人甚至落眼看向腰肢。
那盈盈一握的玲珑更是叫人侧目。
途中打了个嗝,浓郁的面汤香气让羲和很是餍足又坐了半响。
人群中动了起来。
羲和将钱放下,拿了一张索饼前去旁观所谓法术。她去的正正好,方才稚嫩的小方士被摆在长形木板上,另一眼生的方士举刀相向,以万钧之势气势如虹的割去小方士头首。
骨肉碎裂,举刀落下将木板裂碎,随之而来的是断口处涌动的血流。
小方士一动不动,眼眸瞪大看着上天,面色煞时变白又转青。
围观百姓哪里看得这个,捂着胸口大叫起来,原来起哄的年轻人更是大呼杀人了!身旁对着方士们倍感信任的百姓,也都疑惑厌恶的看向举刀者。
身旁空了余位,羲和咬了一口饼子自然的挤了上去,“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
举刀方士身形魁梧,说是方士更像是杀猪刀,尤其方才的利落狠辣。羲和倒是有些欣赏他,目光蠢蠢欲动,“可能上前一看?”
众人大惊,举刀方士扯了扯嘴角点头,“只要姑娘不怕就好。”
羲和怎么会怕?她甚至很有探求精神的蹲在小方士面前,看了瞪大的眸子两眼。
这小方士,神色并不惶恐。
但热腾腾汩汩流动的鲜血是真,羲和愈发好奇,探手伸出一指去。
举刀方士当即挪动走近。
羲和轻挑眉,将手放在木板上,沾了一指头热血而后落在舌上。
咦,毛血旺的味道!
羲和起身,又吸着手指头掩藏心中垂涎,“风羲和。”
“久仰大名,方士卢生。”
卢生?
“之后该如何?”
“且看。”
卢生跪在木板前,他将大刀拔走,拨开木碎再将头首和脖子相连。双手微拢伤口地方,就如方才猝不及防的砍头一般,小方士的脸渐渐红润起来,而后回春复苏般睁开了双眼。
如此天下奇景,街上顿时议论沸鼎纷纷扬扬说个不停。
羲和自觉走近些,还没再问便见方才闭目方士阔别重逢般对她道,“神医!”
作者有话要说: 臣,并不代表就是臣子对皇帝自称,当时来说也是谦称自己的一种方式而已。
前面几章其实是推写过的,一开始是远古时代,后来就感觉抹了直接是以后的故事。所以羲和忘了神兽什么的,其实是……我忘了。刚好写到这里,又想起来了。
还有就是,今天我吃了血旺? ??? ? ☆
第150章 秦朝天下(六)
此情此景, 不论是神医还是神棍, 这个名头都应该是卢生是也。
偏偏来人见到她后满面惊喜, 还当头就行了大礼, 议论纷纷的吃瓜群众也自然的看了过来。毕竟这样一个不惧断头,还要一马当先去尝一口热血的女子也是世间难得。
原来有人猜是个疯子,又或者是这些方士带来的同伙, 自然也乐得在旁静待其观且看后事。
羲和有所察觉, 但她顾不得这些, 实在是这个中年男子面容在今日之前并不在她辽阔记忆中存在过。人来人往兴许会有遗漏,她又默然的看了两眼,最后无奈道,“谁?”
卢生神色狐疑看着两人。
方士一怔, 后觉恍然道,“张裘,原沛县丰邑人。”
“窦家?”
“正是臣, 本来想要登门拜访, 可惜当初有事在外回去之后神医已经离开。”
羲和恍惚想起,窦氏夫妇确实提及一位张方士, 她看了看卢生,“你们?”
“卢术士乃是臣的师叔。”
方士之中包含术士,但术士并不在方士其中, 相反因为独有的法术占卜星相等优越与寻常方士。当年窦氏夫妇对张裘很是信服,而身为的师叔,从之前表现来看, 可见卢生的地位不低。
羲和不得不叹一声缘分了。
那股子毛血旺带来的兴奋也让她平静下来,既然是师叔侄的关系,那沛县的那只所谓山鬼就更要考究确认了。
若是假的,那为何她看不出伤口真伪?
若是真的,那更有意思了。
反正鬼怪生前多是普通人罢了,大不了就是留点深渊情仇苦苦不得,就窦氏夫妇说的她一来就吓得山鬼魂飞魄散屋中阴气扫荡,还真轮不上她惶恐尖叫。
想着羲和很是意动,“既然来此,可是因为这城中有许多阴魂鬼怪?”
卢生原来听过张裘曾言有一金光圣人不曾相见,在旁闻听之后很是好奇。不过人的精力有限,他所擅专皆在幻术占卜之上,不似张裘可以开了‘天眼’察觉光德和所谓煞气。但是回忆方才蹲在尸首旁偿血后眯眼微笑的模样,他自然明白这是一位狠人,并露出一丝不知情的笑意。
听闻,这还是位随手打十个皮赖的高人。
张裘苦笑,“是有一些,不过雍城里算少的。”
羲和点头明白,许是因为窦姑娘的先例在,张裘即便不知她的真实身份也亲近起来。也知道她明白些许事情,开口就打开了话匣子说起这城中鬼怪来。
就她以前的所闻所知看来,城里除了一些被倾轧的仆人与原来奴隶们惨死才能受到这些方士出手。多的,自然是郊外荒原之上。那成片成片倒下的老少爷们,有五十知天命,或而立成家男子,更有懵懂束发稚童。
她在途中帮忙抹眼睛就有无数,那涣散的神色依然掩藏不住其中的思念苦涩。
他们只是想归乡团聚,享受不到士族尊贵更无什么家国大仇。无因无果,所以羲和面对羊头面摊的店家等人都表以善意。
未受恩惠,凭什么怪罪别人?在许多百姓看来,本应该庇佑他们的国家并无做到这点,反而自私自利。数不胜数的税务逐年增涨,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还要拿自家人去填命。谁家人的命不是命?更何况是依靠苦力活为生的百姓,没了男人支撑的家算什么?
日子长了,那一座座宛如寡妇的村落人家宁愿生个女儿,大不了日后艰苦着受点孤寡苦楚也好过年纪轻轻惨死沙场。
再想身无尸首死在异乡寒地,没有墓碑,没有家人供奉,这是死了下黄泉都不能重逢的痛。
更是朝廷中所谓善待士卒,派人家家递送身后钱也无法填补哀痛。
羲和看着面色红润的小方士,她很是好奇,“左右没事,有机会我也去看看抓鬼?”
张裘并无半分为难,他方才就有这个念头,又不敢直说只能尽量用言语平铺直叙,想着不吓唬人又能叫人心生好奇。乍听羲和主动请求,他自然求之不得,欣喜不已的应答下来还将暂时落户的住所告之,末了又请问羲和住所方便他登门。
羲和闻言背着一只手,再抬起一手指向宫中,语气平淡带着些许自得,“我住那儿,跟着我的学生。”
张裘亦不出意外的露出讶异神色,“竟是宫中医师,怪不得神医医术高明。”
“……”羲和眨眨眼,赵政不是医师,所以那半吊子医术确实是她亲授传。大病不知所措,小病小痛倒是有模有样。她也没有多解释,学生是皇帝这种骄傲可以留到下一回震惊他人,因而她道,“嗯,晚些我自会来寻你。”
“可臣时常不在住所之中。”
羲和适时露出几分矜持笑意,“无碍,我自会知道的。”
占卜八卦嘛,她也是精通的,正好遇到所谓行家可以来过招试试。她十分自信,张裘当她也是半个同道中人,见此不再多说附上敬仰神情。
直到羲和施施然的将凉掉的索饼吃着离去,张裘忍不住拳头抵手心欢喜道,“这回可成事了!”
在旁始终围观却被忽略的卢生挑挑眉,这小子竟然不知风先生的真实身份,但想到其中关系又很感兴趣,“张裘,你再说说窦家事。”
张裘不明所以,只觉得自己往日说的高人真实的站在面前,所以这才引得不感兴趣的师叔发问。以实力为准的方士之中,师叔的亲近与他是利大于弊的。自然的,他便将事情来龙去脉一一告知。
走了十几步,羲和这才知道张裘曾经在大街上观望过她。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离开人群的微拢后,就在吉量身旁多了几匹马儿与人。小个子的扶苏蹲在树根前扶着呕吐,身旁的张良面色青白难看。
真是难兄难弟模样。
待她走近去,扶苏还带着几分惊魂不定。羲和猜他后来居上看到了什么,也不解释反而嘁了一声嫌弃道,“冲个泥都比姑娘慢。”
扶苏张大眼,“是吉量跑得太快了!”
他根本不敢指责是羲和将他丢下一走了之的怨念,不过下一瞬树旁泥土纷飞到他头上去,跑得太快的吉量一双大眼睛默默看他。
余下马儿聿聿低头后退几步。
羲和见此微叹,和张良回宫便先离去了。
扶苏气噎不敢说话,涨红着脸。直到吉量再次拔腿带人离去,他又是反身干呕一下,眼眶登时红了起来。又顾及面子问题,连忙低头揉了揉企图遮掩过去。
张良比他好多了,只觉得先生果然彪悍,又无声安慰的拍了拍扶苏肩膀。
那双比他大不了多少的掌心落到肩膀,眼泪也很不争气的落了下去。扶苏抽噎一声,拧头抱着张良抹眼泪。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对应父王的回忆来看,他总觉得自己比不上父王聪慧,所以得到了先生的嫌弃。
扶苏无声哀叹,大约猜到的张良低声劝慰,“方才垂钓时先生就对方士很是好奇,想来是有要事要办。”
“不是嫌弃我?”
“自然不是。”
张良面色平静,却被他委屈模样逗得失笑。
扶苏一怔,他抬头看着张良那张平静带笑的面容,蓦然就想到了先生。再加上两人抱得紧,张良那纤细腰肢抱得很是舒服,扶苏眼泪又落了下来,“就是嫌弃我!”
他果然不聪明胆子不够大,还胖!
先生还说什么胖了才可爱,父王母亲说的才对!
“并没有嫌弃。”
“嫌弃!嫌弃我胖了!”不然为何方才不和他说话?
张良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你比以前瘦多了。”
想到父王母亲那里吃得规规矩矩,好不容易溜出来蹭吃的,结果食盒提过去自己半点油腥没沾到还累得半死,扶苏顿时哭得更伤心了。
他想好了,回去就听父王的话,当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
首先,吃个八分饱。
不对他还要习武,未免饿肚子还是吃九分更好……
羲和并不知道这孩子胡思乱想,反正她只是先生,如今回了宫,为人处世大有他的亲生父母管教。原来写书的事情,也因为华阳夫人暂且不急,就此先耽搁下来。偶尔等她想起一件,便会再叫去用饭顺便记下。
吃喝不愁,甚至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地步,本性惫懒的羲和就算享受也偶尔被无所事事的现状憋得无趣。再加上难得遇到一件有兴致的事情,她更是迫不及待想开眼界的给自己准备起来。
上回她阴差阳错照面就‘灭鬼’就有可能是阳气太重,所以她不用所谓利器反而要掩盖。思来想去,羲和对着水面顾影自怜一翻,从宫婢手里挑剔众多丝绢其一充当面纱。又耐心等了两日直到有了动静,这才只身出宫去。
夕阳西下,橘色暖光裹着大地,映下余温叫路人不必提灯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