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秦国外,却知秦国事。他提及一二, 便知后五六,再推□□十。
但还有一事略不放心。
赵异人咳嗽两声,他面对膝下儿子或热或冷都不容人置喙,甚至为了他的青睐斗成了乌鸡眼。他也是这般过来的,但也不喜爱这般行为,若有不对更是厉声呵斥。别人道他严厉,却不想赵姬是他明媒正娶的王后,早在政儿未出世就为其谋划许多。
一是为孩子,二是为赵姬,三是为自己。
质子回国本不易,若要触及王位,难如上青天。
赵异人看重,又欣然政儿的模样,他神色柔和,言辞自然的轻了几分,“太后送去的女人你不要,你母亲送的也不要,可是有什么不喜欢的?”
“先生有言,长者赐不敢辞。但我这般年纪尚幼,若是太早贪坏反是坏事,若不然……”阿丑见他这般慈父模样,抬眼直直看去,“如父王一般要英年早逝。”
“……”
按照此情此景,他可以一巴掌拍死这个儿子了。
但是这话,确实像那人说的。赵异人垂眸,迎着阿丑那几分相似的目光,“风先生可说何时回来?”
“等草药摘够。”
先生总说人要有自己的兴趣生活,因而在发现深山里有难得草药后自己劈竹编篓的进去了。难得的是将吉量留下,这才将他一路送回去。
因为那几年的熟悉,吉量勉强能接受他的近身与投喂。摸是摸不了的,但是按照先生说的万物有灵,他好生好气的说话,吉量也真如能听懂般一路上乖觉带路。直到抵达秦宫,他便扭着要松开马鞅转身离去。
许是野去了,许是寻先生。
反正没有说要来看赵异人的意思。
赵异人哭笑不得,拍阿丑肩膀,“去忙吧。”
“父王好生歇息。”
劳碌病,就要花时间来养。
但不得不说,这般也让两父子有了机会相处。册封太子后的半年,所谓父子之情也是逐日剧增。兄弟们眼看着他太子之位越发稳固,心焦如焚后也出了大大小小的事。这都是彼此心知肚明的,只要不是兄弟残杀,赵异人没有插手,冷眼旁观的和赵姬开始了养老生活。
世上让人焦头烂额的事多了去了,若他办不到,怎能身居王位?
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
羲和就是听着一路的精彩故事抵达秦宫,见到阿丑的时候她本能的眨了眨眼。
好……刺眼。
从她掐指一算后,阿丑宛如佛祖保佑的金童,且满面红光。
这都是她以前看不到的。
金童毫不知情的恭请她,如原来模样的跟在身边汇报半年情形。原来那些智者因为羲和执意不要,又有潜移默化的影响下,一半随着王诩去了贵生学院组建学派会,一半跟着金童来建功立业。
一切都在羲和的意思下进行着,因而她很是欣慰。
等她落榻歇息后,有贵客莅临,她抬眼便道,“还没死啊。”
赵异人束发整装,他前前后后养了足足一年的病,人还是削瘦许多。闻言后踏进来的脚晃了晃,竟不知进还是出。脑中自然想到了那句英年早逝,不免有些荒诞。
羲和在山中半年并不孤单,毕竟有吃有喝还有山里朴实的山民们,偶尔闲情时还能誊写之前的笔记。她性子越发散漫,见到熟人的面孔言语也很难客气。
极少的几次见面,但是印象深刻。
赵异人陪坐说笑,羲和嗯哼几声,直到饭食上来后才脸色好些。她的模样没有做掩饰,赵异人与随后来的阿丑看在眼里,都没有说什么。阿丑习惯的认真用饭,直到对面传来一句才引他抬头。
“风先生,寡人有个疑问。”
“嗯。”
“世间可有长生?”
有。
但你别想。
这话在脱口之际咽了下去,羲和陡然看向另一双好奇的目光。她一直不在意,如今忽然想起……
秦始皇练仙丹求长生。
“你觉得呢?”
羲和特意询问道,阿丑怔然,“应是不能。”
阿丑不得不用医术讲解一遍,人生来五谷杂粮不过是世俗其一,终归是要尘埃落定沦为微末。因而可以调理长寿,却不能长生。
有些话信不信无所谓,但是自己梳理说出后的可信度无宜增进许多。
赵异人惋惜,看着不过及笄待年的女子不动如风漫不经心,仿佛这是普通的一件事情。
被问过不少类似的问题,羲和都以神功搪塞过去,毕竟她的身手实在不是世人能比。或许再过些年,要低调隐名或者周游出国,先彻底将亚洲板块走一圈……
羲和就在自己的住处忙碌,中间回了一趟学院,想着渐渐与阿丑保持简单的师生关系,尽量不参与到秦国政事中去。但她计划赶不上变化,得知长生无望,又早早坏了身子命不久矣的赵异人很快的颓丧下去。
好不容易有了父母亲的疼爱,阿丑为此很上心,甚至要求羲和的丹药。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羲和说道,“药是救有伤病而可行之人,你父王身上的味道你可闻到?”
半个医师的阿丑垂下脑袋,“越发重了。”
年纪长了与伤病将亡的人身上都有古怪的味道,那是身体的五脏六腑衰老变坏的缘故。身子里烂了,怎能不臭?
“当初登基的时候,我已经给过他一颗了。”
算起来也有两年了。
阿丑不知此事,神色恍惚一瞬。再好的丹药比不上身体根子上的康健,两年早已把丹药药效用尽,再吃也不顶用了。
想到赵异人再不提及,身子只是越来越不中用而已,心底那点希冀火花般泯没。
怪不得当初问了那么一句,之后再无疑惑。相比起所谓的药物煎熬长寿,自然顺遂的归于尘土吃的苦头要少许多。
知道无路可退,自然就会坦荡面对生死。
阿丑不再多问,一心一意的当个孝子,当个太子。原来起身打拳扎实身体的习惯也没有落下,反而因为常年坚持的缘故,身形欣长结实。原来肖似赵姬的面容,也渐渐地眉目硬朗坚毅起来,打眼看去竟像是十四五岁志学之年。
但他仅有十二岁。
某日他前来跪在羲和身前,请她助力朝政,声称此事为赵异人允可的。
羲和眼皮一跳,想到早年那些荒诞之事,“我不会入仕。”
“不入仕,只是尊请先生为授业恩师,望能助学生指点拨明。”
羲和莞尔,“你是说封号?”
“是。”
赵异人一直以本人不在,压着尊称她的事情没有宣旨。她不在意这个,时间长了也就忘了。但此番提及,想来又是为了阿丑。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感官不独断各退一步,赵异人对阿丑的好,也是无话可说。
羲和想起一事,“我所书史记志在其真,既要留下便记得在其后填一张木几。”
“如此更好,我这就让人去办!”
阿丑生怕羲和不愿意,连忙请赵异人拨下王旨恭请玄女风先生为太子赵政业师,并在宫中来去自如书写史记,旁人不可置喙。
没有真正的官职,但足以叫人敬重。
玄女是后人对耶娘弇兹氏的另一尊称,这般也算是一种继承。羲和对此很是喜欢,在仪式前接过赵异人的旨意,再喝一口阿丑跪下奉上的茶。
又或者叫秦国的酸梅浆。
赵异人看着那张带着浅淡笑意的面容,抿着发酸开胃的浆水。因着味道很合心意,她眼眸微眯露出几分惬意模样,轻抿唇瓣。
她很好看。
一如当年。
阿丑活泼的挤眉弄眼,这是他亲自做的,“日后就仰仗先生了。”
羲和看不惯他这样,“可不是,贵生学院唯一的辍学学生。”
阿丑面色一怔,赵异人拍他肩哈哈大笑。
庄襄王三年,五月丙午病逝。
作者有话要说: 习惯把死人留到最后一句,然后发现太不地道了。
上一句还哈哈,下一句就嗝屁┓ ′∀ ┏
前两天看评论,我忽然忘了之前很想写的撒泼打滚快乐王爷文,就是那个四九城里有事遛鸟,没事办丧的那个弘昼。蠢蠢欲动了,如果码了开头大概这两天就开!
第124章 来到战国(八十)
新王登基, 朝臣更新换代也是常事。赵异人在世前为儿子找了靠山,吕不韦一等人也是斟酌才用但不偏颇依靠。而新臣之中,许多是从跟随的智者中挑选。因此登基摄政一事竟是平铺直顺成了康庄大道, 没有兄弟阋墙,更没有功高震主摄政大臣。
六国王孙见此红了眼。
登基一事费了不少时间,待到亲自操办丧礼的时候阿丑竟有些恍然。
无人再能帮他挡去后宫中三个女人的盘算, 无人如高山般拂去亲人的明枪暗箭,秦外的虎视眈眈更没人在床上慢条斯理与他说。他的疼爱掺杂了太多的东西,但他总是对自己好的。即便他曾对他冷淡, 对他不满, 甚至有过嘲讽。
他的私心太多, 别人都觉得他心思细腻果断狠绝, 所以把儿子作为赌注丢出去。
所以对这个父亲, 阿丑很不以为然。
直到阿丑有日去看先生, 身形消瘦的男人带着淡淡药香味, 他坐在先生旁边帮忙摘药, 扭头浅笑看着先生时的目光满是暖意。男人不想他会说来就来, 眼底的遗憾与贪恋也来不及收起。
只是一瞬,阿丑看的清清楚楚。
阿丑在外日子不长, 但是繁华贫瘠两个世界的各处, 他都被先生引着寻探过。所以,年幼如他很清楚那种眼神的含义。
父王的贪恋,成就了自己。
有些荒谬。
怀揣着复杂的心情,阿丑虔诚的操办丧礼, 而后在正大光明的上朝为王。
雄心壮志登基的新秦王当日得到了其业师亲比所书的亚洲板块地图。
业师说世界是圆的,在陆地海洋间分有各大板块,诸夏只是其中之一。
而秦国只是诸夏之一。
一盆凉水泼下,秦王冷静下来,想到几年前还对王位略带不屑的自己更觉好笑。
世界之大,渺小如他,又有何了沾沾自喜的?
风光了一日后,阿丑仍旧是阿丑。只是他需要上朝,甚至为了展现自己诺言将自己王座办公等地的旁边,添了一个位置。
新官上任,身担授业恩师之名的羲和特意给自己束发。她的发丝长得极慢,也是唯一能提醒她岁月如梭的身体反应。尽管如此,也有点长的过分了。好在她身形高挑,红衣纤腰,矫健如风般落座旁听。
几前摆着笔墨,再看秦国大臣,此情此景让她与有同焉的笑了。
大臣们见过阿丑,又见过羲和。
或者秦王过于年轻,但他有自己的人脉弟子,更要紧的有个先生在。为他还是为她,都有人蜂拥而至,心甘情愿为秦国大业添砖加瓦。
但羲和不参与商论,只是默默的看着朝堂上如乡里赶集般热闹。年长老官求安稳,年轻新官想进功,更有吕不韦等人明哲保身不动声色。没人敢随意谄媚附和,阿丑原为太子时的行事盘算并不遮掩,他不喜欢那样毫无头脑的奉承。
更喜欢有人支持他,且是说着极好听的那种支持。
朝会开的比意料之外的长,阿丑极有耐心的每人都询问一遍,一上午不露喜怒,看不出他想要做什么。
羲和倒是记了几笔,尤其是几张半熟的面孔免不得她多看几眼。
阿丑都看在眼里,朝会之后询问道,“先生觉得如何?”
羲和将笔记卷到袖子里,“你高兴就好。”
“您是我的先生,有何不可说的。”
“是真的很好。”
阿丑见此笑了。
羲和莞尔,她毕竟不是秦人。在此不过是因为阿丑的缘故,只要等朝臣们全心全意的臣服后便能全身而退。
如今她最要紧的是另一件事。
身为唯一辍学学生,又是最为前途无量者,王诩暗戳戳的为阿丑送来了几位能者。
这件事早在很久之前就妥备,但他主在锦上添花,因而出发是等到诸夏皆知新秦王登基这才动身的。且一路不慌不忙,还绕着秦国四周实地考察等才扣门拜见。
彼时各处张灯结彩,正是新年喜庆日子。
在宴请朝臣的年宴上,看着各国送来的礼物,又听得满堂议论。出行在外知道钱财之重的阿丑低声感叹一句,羲和忽然想起她当初飘零在外的苦日子,苦巴巴的挣到一袋子却要小心翼翼的收着。她不怕别人偷,但总归是不方便的。
饮酒时,她叹息道,“要是有银行就好了。”
阿丑不明所以,当即吃喝玩耍直到次日来求问银行为何?
羲和打算简单解释一通,但是真的开了口之后发现这是一件牵扯极广又有利益的生意。两师徒眼睛放光,阿丑更是将她的地图铺开来。
诸夏之地争斗不断,各国之间的互相贸易却没有割断,尤其是靠海的齐国一等还能遇到岛上百姓。距离隔得远了,自然的习俗爱好也有不同。尤其是之前各国之间默契歇战准备时,走动的商户拉着他国的东西来卖。虽然辛苦,却能赚得满盆金子。
阿丑见了都眼红,登时找到了分一杯的机会。
羲和与阿丑的再三斟酌下订制一套票庄制度,先在秦国国都与繁华城中推行。对票庄闻所未闻的朝臣各有说法,阿丑在朝堂之上免不得说两句,还让赞同者递上可用的法子。除此之外,羲和则正大光明的在朝堂争吵中继续完善制度。
她不喜欢随意推行,又留下各种纰漏。这毕竟涉及钱财,少不得让人钻缝隙,贪了钱还倒打一耙说他们师徒的不是。
此事需要慢慢思虑,光凭想象难以实施。
古时票庄别有不同,不会有后来银行的利息之说,但对于金银财物的保管是需要租金的。她记得最初时候的票庄中,最综合的就是邸舍。除了基本的钱币贮藏、兑换、借贷外,还有来人的吃住。
相比而言,羲和更倾向于邸舍。不需要太大刀阔斧的另设票庄,成本简单,所需时间也快。
秦兵打到何处,那边有阿丑的一处,再顺势开去邸舍也是很容易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