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气息透过窗户飘散进来,让小鱼愈发地清醒。
柔白的光晕落在她的小脸上,勾勒出秀眉丽目、琼鼻樱唇。
小鱼悄悄地仰起头,看向窗外小小的天空,眸子里映出两点星光。
她想起了杭城的阿父和阿娘,还有新得的小弟弟。
现在,他该长得圆滚滚了吧,总不会还像刚开始那般……跟只猴子似的。
也只有在这种没有人醒着的深夜里,她才敢偷偷地想一想他们。
平时,却连想都不敢想。
“小鱼儿,把阿父阿娘都忘了吧,你在京城会有更好的爹娘,他们才是你的亲人,永远永远……都不要再回来。”
阿娘的声音又在她耳边响起,像是低低的梦呓,来来回回地飘荡。
八岁以前,小鱼没有家,也没有亲人,只是人牙子关在笼子里的一件货物。
有人来看,她便要走出笼子给人挑拣,没人来看,她就只能一个人坐在那个笼子里发呆。
八岁那年,她以为她终于有家了,可是到头来却……
小鱼呆呆地望着窗外,无声地流泪,脸颊上的泪水不知不觉就被寒夜里的风吹得冰凉。
就在她给冻得快要失去知觉的时候,脸上忽然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
像丝绸拂过她的面颊,那样地轻柔。
与此同时,还有一股若隐若现的酒香味道。
小鱼一个恍惚,侧首一望,便落入一双漆黑的眼睛里。
他站在重重叠叠的花木之间,修长的身影有如一团模糊的水墨,在月光变幻间,时明时灭,时隐时现,仿佛鬼魅一般。
此刻,他的指尖轻触着她的脸。
他的目光晦暗,像一片浓黑的雾。
她望着眼前的人,不知为何,一时竟连害怕都给忘记了,只愣愣地趴在窗台上一动不动。
就在此时,月亮的清晖忽然洒落下来,将那个人的面目照得分明。
他的脸泛着异样的红,在银色的月光下,与那双黑夜似的眼睛相映,添了几分妖治,与平素截然不同。
小鱼一颤,几乎以为自己是在梦中。
可那指尖还停留在她的脸上,触感更真实得……令人心悸。
小鱼脸上的泪已经都干透,可他的手却还不离开。
她想逃开,却又不敢。
因为他的眼睛,比以往都要深,都要冷,仔细一看,甚至还带着一丝猩红。
被他望着,就像是被一根细细的丝线撅住了身,再也动弹不得分毫。
“为什么哭?”他淡淡地问。
声音透着难以察觉的喑哑。
这一声落入小鱼耳中,就像一道惊雷,让她一下子从梦中惊醒来。
她双眸一颤,眼里的水光一荡,像只受惊的小鹿一般。
他眼里的猩红色愈发往外蔓延,像是大水破闸而出。
小鱼察觉到不对劲,便要逃脱,手却给他捉住了,眼前也飞快地暗下来。
就在她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闪身到窗前,一手握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轻轻地捏住了她的下巴。
“二……”那个“哥”字没能出口,就给吞没了。
双唇相接的刹那,小鱼惊愣得忘了所有,只呆呆地睁大了眼。
林昇身上的药香丝丝缠缠,浸透她的呼吸,铺天盖地,无孔不入。
当中夹杂着酒的味道,还有一丝莫名的香甜气息,将她迎头罩住,令她浑身战栗。
小鱼伸出手想将他推开,可眼前这人就像一堵铁墙,不论她怎么用力,都难以撼动分毫。
他的衣服上带着屋外沁凉的潮湿气息,身体却异常滚烫。
小鱼吓得不轻,她的身体微微颤抖,脑中一片空白。
她几乎睁不开眼睛,连天顶的月光突然都变得极其刺眼。
他怎么能这样对待她?他们两个明明是……
她扭动起来,身子往后缩去,他却从容地伸出手臂,从她背后将人牢牢圈进自己怀中。
她以为的停歇,似乎永远也不会来临。这个人就像是世间最有耐心和毅力的狩猎者,无休无止。
眼前人的面容平淡,身形巍然不动,置身于花叶间,就像一座悲悯无情的雕塑。
然而,她却感到三魂六魄也要给他扫荡而尽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三千字的~下章继续~红包在下章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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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腹黑
且说七映在秦.王府将那华阳公主安置以后便要离开, 却无意间听到回廊一侧秦王与那老管家说话。
“你说什么?谁让你这么做的!”
秦王声音拔高,竟似发怒一般, 七映不禁略微屏息。
“王爷息怒,老奴是怕唯恐林大人酒量太好,那酒一时半会儿醉不倒他, 这才……您尽可放心,那药对身体没有多大害处,而且老奴加得也不多, 只不过是让林大人醉沉一些,绝不会给他发现什么的。”
七映原本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听到后头越发变了脸色,一时半会儿也顾不得别的, 直接飞身出了秦.王府, 往瑞平侯府去。
*
小鱼此刻,还被那个人按在怀里。
她的后脑给他用手掌按住,手紧紧地抓着他肩膀上的衣料。
就像一朵给狂风骤雨打得有些零落的花, 几乎无法坐直。
与此同时, 上回她病时, 他以口哺水的情形也变得分外明晰。
小鱼心底的感受, 说是天崩地裂也不为过。
这个口口声声喊她四妹妹的人,平时一副谦谦君子之态,却三番五次地对她……
上次的事,她因始终记不清晰,仍然可以欺骗自己……只当是做梦, 可眼下的情形,却是真真切切的。
呼吸相闻间,官服上冰冷的丝线蹭过她的脖颈,引得她一阵哆嗦,且又清清楚楚地知道……这绝不是在做梦。
小鱼已经浑浑噩噩的,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直到唇畔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令她身不由己地低吟出声。
极短的一下,娇弱发颤,在这寂寂的夜色之中,与风吹树叶的窸窣声相和,简直能引得人神魂飘荡。
林昇的手掌从她后脑往下,无声息地落在她纤细的脖颈。在他掌中的肌肤,触手细腻温润,上好的绸缎亦不能及。
她的气息,每一丝每一缕都透着清甜,能将他心口的冷焰浸灭。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睁开了眼。
她抖动的长睫,脸颊上被冻出的淡淡红晕,还有那双攀倚在他肩头的手,都落在他眼中。
就像一幅工笔描摹的画,无一不美,无一不好,甚至于……令人生出了几分想要将其破坏殆尽的欲.念。
背后树叶一响,林昇眸光微闪,却没有停下动作。
有一人拨开花叶,朝此处望了过来,随即——僵在了原地。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才从秦.王府赶回来的七映。
他去过林昇的书房和院子,都不见其踪影,鬼使神差地,就往这芝兰院赶来了。
却没有想到,林昇竟真的在此……而且还让他看到了如此惊心动魄的一幕。
银色的月光洒落在那两道身影之上,花木草叶都泛着粼粼微光。小鱼的脸给林昇的身体遮住,看不分明,可那只揪着他肩膀的手却格外显眼。
青葱五指,晶莹柔白。指尖如水滴,泛着浅浅的樱粉。
芦苇似的细腕,给那墨绿色的官服一衬,更显得雪白如玉。
尤其是那紧紧蜷曲,却又无力攀附之态,透着弱不胜衣的娇怜,只是看了一眼,便叫人怦然心动。
七映是常年习武之人,对声音尤其敏感,此刻又是夜里,只有轻微的风声,那有些异样的响动落入他耳中,简直……让他心惊肉跳。
小鱼已经给亲吻得呜咽起来,呼吸都渐渐急促。
七映还在震惊之中,此时猛然想起方才在秦.王府听到的对话,一个激灵,飞快上前,伸手直接点了林昇的睡穴。
林昇身形一晃,终于松开了小鱼,闭上眼整个往后倒去。
小鱼感觉就像是快要溺死之前,又给人拉出了水面。
七映顺势将林昇扶住,下意识抬起眼看向坐倒在榻的人,却又像给蛰着似的飞快地移开了眼睛。
小鱼的青丝散落在肩头,身上仅有墨一般的黑和雪一样的白,就像一幅起伏的山水图。乱发下面,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愣愣地望着那个已经昏迷过去的人。
她的身体略微颤抖,那样单薄瘦弱,好像给风一吹,就会散成碎片。
脸则惨白得像纸,而双唇却红肿得……
眼前那一抹嫣红,像是初春时的月季花,娇艳欲滴,柔润鲜红,仿佛在引人采撷一般。
七映心头猛然一跳,再不敢多看,只扶着林昇低头道:“四小姐见谅,大人……是给人下了迷药,刚刚不是他有意如此……”
小鱼一愣,不由自主地看向歪倒在七映身上的那个人。
他双眸微合,长眉微皱,脸上还浮着一层异样的红。
的确,从他方才出现时,她就能感觉到,他的气息有些不同以往。
可是,就算如此,他也不能……
刚刚的种种又清晰地浮现出来,而且这种难堪至极的情形竟然还给七映瞧了去。
小鱼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手抓着身下的被褥,身子又渐渐地发起抖来。
她无意识地咬住了嘴唇,却又给一疼,当下秀眉紧蹙,险些就哭出来。
“刚刚的事……不许你说出去。”静默片刻,她低低地道。
嗓音里,透着令人莫名心悸的沙哑。
七映给她红着眼睛一瞪,不自禁咽了口唾沫,忙把头垂得更低:“七映绝不会透漏半个字,如有违背,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其实就算她不说,他也不会说出去,除非他是不要命了。
“也不许和……他说,不准告诉他半个字。”她忽然又说了这一句,与此同时,将头一别,撇开眼睛,像是再不愿看向这边似的。
七映一怔,好一会儿才明白她所说的“他”是指谁。
他迟疑着没有出声。
小鱼攥紧手,越发恼了:“你……听到了我的话没有?”
七映有些为难。
他没有任何事隐瞒过林昇,林昇才是他的主子。
虽然此事荒唐难堪,可他身为林昇的部下,不该知而不报。
然而小窗后的人却那样泪眼汪汪地瞪着他,嘴上又分明还有他们大人刚刚恣无忌惮留下的痕迹……
七映有一种错觉,似乎自己拒绝她的要求,就很是十恶不赦。就算是这世间最铁石心肠之人,恐怕……也没有办法对着这张脸说出那个不字。
*
这会儿夜色已深,风已透凉,即便微微喘息,都有刺骨的寒意钻息而入,刹那间令人浑身冰凉。
书房内烛光闪动。
七映将林昇安置在榻,不经意间瞥见对方有些湿润的双唇,眉心一跳,飞快别开了眼。
他想到之前秦王和那老管家说的话,心中不禁掠过一丝疑惑。
这迷药既然是从一开始就下在酒水里,没道理之前在秦.王府时不发作,等林昇回了侯府以后才又起效。
况且,林昇是什么人,怎么会被这下三滥的迷药给骗过去?
七映看了一眼榻上的人,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摇了摇头便转身出去了。
他不知道,在他离开后不久,榻上的人却静静地睁开了眼,目光清明,根本没有一丝醉意。
这个时辰,连月光都看不大见。再过不久,天色就要开始亮了。
林昇睁开了眼睛,却没有起身。
他伸出手,掌心有一朵小小的簪花。
指腹轻轻抚过簪花表面,就像刚刚抚摸……
在他鼻息之间,仍然有淡淡的余香,不知是这簪花的香气,还是她的香气。
林昇将那簪花缓缓地握在掌心之中,略一用力。
再松手时,手中的花已如齑粉,给风一吹,尽数飘散。
小窗前弥漫出一缕白色的轻烟,如梦如幻。
林昇嘴角轻勾,露出一抹冷嘲的笑,凤目如点漆般黑亮。
他本来——
就不是什么君子。
*
第二天晨起,小鱼便发了高热,芝兰院登时乱作了一团。
不过,这日她在病榻上却格外乖巧,什么都依巧莲、巧心的,连药都乖乖地喝了,苦都不曾喊一声。
院里众人觉得稀奇,巧心看在眼里,却十分担忧。
她总觉得小鱼看着有些怪怪的。然而大夫把过脉也只说是着凉罢了,并没有什么其他的问题。
如此一连数日,小鱼都乖乖在院子里养病,哪儿也没去,别说是出府,连芝兰院的大门都没迈出过。
就算是世子爷林旻要带她出府去散心,她都没有去,成日就只缩在屋子里,跟变了个人似的。
最近不巧,二公子忙着刑部的事,瑞平侯不在京,而老夫人身子又有些不太好,需要闵氏在旁照料。如此,侯府一时间也没有人觉出小鱼的异样,只是院里两个丫头时常忧心而已。
直到三月初七这日,三小姐林雪来看望小鱼,小鱼才终于点头,愿意和她一道出府走走。
“那群西胡人白天都在西坊呢,你记不记得上次那个阿使那?听说他带了很多奇珍异宝,上回在佐家看到的那些蝴蝶,不过是最普通的罢了,今儿咱俩可得好好瞧瞧。”林雪拉着小鱼的手坐上马车,边说边笑,显然是兴奋得很。
小鱼觉得她今日话尤其多,而且有个事觉得奇怪,便问她道:“三姐姐怎么知道西胡人在西坊?”
林雪一滞,飞快眨了眨眼睛道:“自然……是大哥告诉我的,唉,你问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去了那儿你就知道好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