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地方她好像……来过。
林昇没有察觉她的古怪,他把珍珠放在大理石圆桌上,看向她道:“帕子——”
小鱼一怔,随即低头去掏腰间的丝帕,结果动作太急,一扯出来就从她手中飘了出去。
她忙伸手去抓,林昇此时也伸手去拿那帕子。
小鱼还没来得及反应,手就给他团在了掌心之中。
所幸那帕子已经给她捏在了手里。
她松了口气,抬头一笑:“差一点,吓死了……”
在与他目光相触的瞬间,她的笑却陡然一凝。
林昇望着她,双眸如深冷的幽潭,里面仿佛深不见底,丝丝缠缠,有许多她看不懂的东西在其中。
那只握着她手的手,似乎一下子滚烫起来,一直能烫到她的心底。
小鱼没由来地感到害怕,又很后悔方才没有拉着林旻一道过来。
“二哥……”她小声地喊他。
林昇眼睫一垂,松开了她的手,飞快地别开了眼睛:“罢了,不用也无妨。”
他的脸色瞧着寻常,然而小鱼看着,总觉得有几分怪怪的。可到底是哪里奇怪,她又说不上来。
林昇从书桌笔筒上抽出一个玉锤,对准当中一颗珍珠,猛然往下砸落。
砰地一声!
小鱼给这声动静吓得躲到了他身后。
须臾,才从他背后探出脑袋去看。
原本圆圆的大珍珠已经给他砸了个粉碎。
她不由张嘴啊了一声。
林昇看了一眼她无知觉抓着自己衣服的小手:“怕什么。”
她脸一红,忙松开了他:“我才没有怕。”
林昇一嗤,转过头又去砸第二个。
小鱼忍着没动。
林昇又进里间,拿出了一个捣药杵放在桌上,看着她道:“想要珍珠粉就自己捣。”
不过是捣个东西罢了,还能有什么难的?
小鱼看他眼神,总觉得自己是给此人小瞧了。
她嘴巴一抿,拿起捣药杵就抱在怀里:“捣就捣,不过是捣个珍珠粉,有什么可难的……”
林昇眉心一动,没有说话。
大圆桌边上的凳子尤其高,小鱼坐那儿脚都不太沾得着地,她看了一圈,干脆走到最里面得横榻上一屁股坐了上去。
然后把珍珠碎片都倒进里头,抱在怀里就捣起来。
林昇负手在后,看着她道:“你可不要磨蹭,晚了我还有正事,没工夫陪你折腾。”
小鱼咬唇:“我才不用谁陪。”
他挑眉一笑,转身便去了书桌前,坐下看起公文来。
在小鱼的位置,恰好可以透过珠帘看到他的样子。
她撇撇嘴,脸上露出不以为然之色,暗暗骂了几声狗官,就专心致志地捣起珍珠粉来。
*
两刻多钟后,林昇放下了手里的公文。
屋子里捣东西的声音早就没有了。
他起身过去,掀开帘子,便看到小鱼怀抱着那捣药杵歪倒在榻上,甜睡正酣。
也不知是不是先前捣东西太耗力气,她虽然熟睡着,脸蛋却还红扑扑的,小嘴也半张着,露出一点若隐若现的小白牙。
他俯下身,凑近了看她。
近得几乎能看到她脸上细细的绒毛。
小鱼仿佛是在梦中,给他身上带来的清冽气息侵扰,秀眉轻蹙,咕哝了一声:“臭狗官……”
林昇一怔。
他凝视着她的脸,顿了片刻,俯首下去,径直吻住了那两片泛着轻红的樱唇。
原本只打算浅尝辄止,然而一碰到她,就像是久旱之人突然尝到了清泉的滋味,一时之间竟有些一发不可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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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开场
小鱼感觉在梦中有些喘不过气, 想要去挣动,却似乎是给人按在地上, 手脚都使不上劲。
等她恍惚间睁开眼的时候,人竟已经躺在了芝兰院屋内。
她扶着脑袋坐起来,正好巧心从外头进来, 看她醒了便一笑:“小姐可算是醒了,您这一觉睡得可真沉。”
“我……什么时候睡着的?”
“这奴婢倒不知道,二公子抱您回来的时候您就睡得很沉了。”
小鱼这才彻底清醒过来。
巧心把茶水递给她, 又指了指桌上一个锦瓶:“二公子还吩咐,说那是您要的东西,让奴婢们得替您收好了。”
小鱼也顾不得喝茶:“拿来我看看。”
巧心给她拿过来,小鱼打开一看, 果真是雪白如尘的细粉。
她刚刚好像根本还没有捣尽, 莫非是他……
她想了想,迟疑着道:“那二哥人呢?”
“方才二公子接到宫里传召,这会儿已经入宫去了。”
*
今日皇帝不仅召了林昇入宫, 还传召三品及以上的朝廷命官和秦王、忠勤伯等人。
林昇觐见时, 就看到谢之舟在大殿一侧, 笑意微微地看着他。
秦王、罗居正等人的脸色却不太好看。
林昇目光一转, 已经大概猜到是所为何事,只是表面仍然不显山不露水,看不出分毫。
“林卿,丞相说是找到了当年蒲彦霖的真迹手稿,要跟你当场对质, 怎么样,你敢不敢?”皇帝道。
自从林昇破了火刑犯一案,永德帝对他的信任比从前多了百倍不止,就算谢之舟信誓旦旦地说是能自证清白,他也相信林昇才是对的那一方。
林昇颔首:“臣洗耳恭听。”
谢之舟一哼,暗道:装模作样,待会儿……有你哭的时候!
永德帝:“丞相,人都到齐了,你就不要卖关子了。”
“是,”谢之舟几步上前,躬身对着上方的皇帝道,“秉皇上,这次臣虽然想尽办法找到了蒲彦霖的真迹,却没有真的拿到或者看到,要想看到真迹,还须请绿柳山庄的庄主戚锦堂上殿来,真迹就在他手中。”
永德帝:“哦?这是为何?”
“臣是谨慎起见,怕有人届时看到铁证,造谣是臣仿造的手稿,所以不敢轻易去动证据。”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你自己都还没有看到过那些所谓的真迹?丞相看来是自信得很呐,”皇帝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事实上,你说的这个人,朕也听过,不过,此人是行商之人,他手上的东西——靠得住?”
“皇上放心,此人乃是有名的墨宝收藏家,且早年间对蒲彦霖的书法之作推崇备至,手里的东西绝不会有问题,而且,微臣相信,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欺君罔上。”
永德帝瞥了一眼站在一旁,始终不动声色的林昇,略一颔首:“传他进殿。”
不多时,一个长眉细眼,生得面如傅粉的男子施施然进了大殿。
他撩起袍子,朝皇帝下跪行礼:“草民戚锦堂,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平身。”
皇帝打量此人,看他年纪四十不到,样貌俊美阴柔,站姿挺拔,看人的眼神也颇为清正,竟很是仪表不凡。
“丞相说,你手中有蒲彦霖的手稿真迹?”
“回皇上,臣手中确有蒲彦霖旧时写的《淮阳赋》《临洮赋》,此外,还有一些诗画之作。”
永德帝:“蒲彦霖多年以前就为人诟病品行有亏,不说真迹,就连原先那些抄本都已遍寻不得,你倒是胆子不小,还敢藏他的真迹,而且一藏就是好几年。”
谢之舟听得微微蹙眉。
这小皇帝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越来越锋利,半年以前,恐怕他还说不出这样的话。
戚锦堂也不是寻常之辈,不会黑皇帝三言两语的就吓破了胆。
他镇定道:“回皇上,当年蒲彦霖的事一出,草民的确动过要将他的真迹付之一炬的念头,毕竟世上不会有人再愿意欣赏此人之作,而且,他的东西还可能给草民招来祸端。可是,草民无论如何还是狠不下心这么做,皇上要是看到那些真迹,就能明白了。”
永德帝被他说得兴趣大涨:“快把东西呈上来给朕看看。”
“遵命。”
不过多时,就有个小太监将戚锦堂带进宫中的长盒呈到皇帝跟前。
永德帝挥开旁边地小太监,亲自打开盒子,抽出里面那一叠纸,摆在案上看起来。
底下众人,个个屏息凝神,不敢出声。
唯有秦王敢抬头直视皇帝。
他眼见皇帝看得极其入神,眉头越皱越紧,却看不出是喜是怒,袖子下的双手不禁稍稍一并。
再看一旁的林昇,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乱看一眼都不曾,简直就像是老僧入定。
约摸半刻钟后,皇帝突然猛地一拍桌子:“好一个蒲彦霖!”
众人都是一惊。
永德帝似笑非笑的,脸上有些泛红,目光也是从所未有地亮:“从前听说此人有惊世之才,朕只信个三分,如今倒是由不得朕不信了,如此才华,当真是万中无一、百年难得一见的。”
秦王忍不住道:“那皇上怎么方才眉头紧皱,瞧着不太高兴的模样?”
永德帝看向他,摇头一叹道:“朕是越看越不能信,写得出此等文章的人,竟然会是……那样的人,实在是……”
场内官员皆面露异色。
谢之舟虽然看不起蒲彦霖,但是此刻见皇帝的样子,应该是对这份手稿确信无疑,不由显出几分得意之色。
“丞相和林卿也大可以看一看——”
太监把那两篇稿子分别交到林昇和谢之舟手中。
谢之舟最关心的,自然还是先前和林昇之间的那个赌约。
他拿到东西,立马就低头细细地读起来。
大殿内静悄悄的,所有人都看着这二人。
“如何,林卿?你可有看出些什么?”皇帝问道。
林昇合上手稿,交还给内侍,淡淡道:“臣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皇帝皱眉:“你之前不是言之凿凿,说丞相抄袭你师弟的文章吗?”
林昇躬身俯首:“之前是臣弄错了,误会了丞相大人。”
此言一出,不说谢党等人,就连秦王、罗居正都大吃一惊。
秦王回过神来,脸色越发得沉晦。
早先闹得满城风雨,没想到现下林昇竟如此轻易地就认了输,而且竟连辩解都没有,简直就像是……
早就料到了一样。
他想到之前种种,眉头拧得更紧。
现在在他身前的这个人,他已经越来越看不明白了。
林昇,你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皇帝还未出声,另一头低头看着真迹的谢之舟却逐渐变了脸色:“这、这是……”
他看完手中的东西,又突然上前去拿内侍手中的另外一稿,低头认真地看起来,越看脸色就变得越奇异:“怎么会如此……”
“丞相,你是看出什么来了?”皇帝不禁问道。
谢之舟神色一定,突然道:“臣请皇上将佐忠勉的手稿拿来比对。”
永德帝一愣:“这是为何?”
谢之舟举起手中的纸:“臣斗胆怀疑,蒲彦霖这所谓的惊世之才不过是欺名盗世,他的文章——恐怕是他曾经的老师佐忠勉所作。”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忠勤伯是佐忠勉多年的至交好友,闻得此言,哪里还坐得住,立马就道:“谢大人,信口开河也要有个度,佐先生乃一代大儒,怎么可能为一个区区的小徒弟代笔写文章?”
谢之舟冷笑:“我有没有信口开河,一看便知,蒲彦霖这两副真迹,用词遣句,分明就和佐忠勉一般无二。”
“那又如何?学生模仿老师,难道有什么奇怪的么?”
“就算是模仿也不可能如此,文气文思,如出一辙。”
秦王听得目光变幻莫测。
谢之舟这个人,虽然是个不折不扣的奸佞,但也确有几分本事。尤其,是在诗词歌赋上,尤其有造诣。这会儿又是当着皇帝的面,他也不傻,不会贸然地开这种口。
谁都没有想到,这个事竟然会在半路发生这样的变化。
永德帝看着谢之舟,手敲了敲桌案:“来人,去把御书房里佐先生的《寒潭记》拿来。”
作者有话要说: 好戏开场啦,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咩
明天见,二哥的身份要正式解开啦
第49章 标记
佐忠勉是当世无二的大学儒, 他闲来所作的《寒潭记》《逍遥赋》都是旷世佳作。
永德帝御书房中的藏本,并非手稿, 而是抄本。
此时拿来与蒲彦霖的几篇文章作比对,的确能看出在架构上有惊人的相似之处。
这不是表面的类似,而是文章内在的情同, 正如谢之舟所言,是文思文气的相似。
寻常人看不出这些,但内行高手却能看出当中的微妙。
古人以为, 在天地开辟以前,世界一片混沌元气,因而天地万物都从混沌产生,由元气构成。而万物之灵的人, 则是元气中的精气构成。
曹丕在《典论·论文》中说:“文以气为主, 气之清浊有体,不可力强而致。譬诸音乐,曲度虽均, 节奏同检, 至于引气不齐, 巧拙有素, 虽在父兄,不能以移子弟。”他所说的“气”就是文气,是文章所体现的作家精神气质,其具体内容指作家天赋个性和才能,所以是独特的, 不可强求,也不能传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