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还在缠绕熟悉的曲调，与那天他在舞台上的低眉弹唱分毫不差。
“蝴蝶记忆很短，留下什么恩怨，回头像隔世一笑便算。”
……
车子刚好驶过一个十字路口，陆忍看到前面的stop sign，踩着刹车微微停下来。
抬起头，从车前镜里看到她不甚安稳的睡脸，眉眼慢慢舒缓。
*
抵达唐人街的时候，刚好是下午五点整，据说里面的停车位很难找，所以他们把车停在了与Bush Street相隔一个街区的parking lot，然后走路过来。
沈瑜迫不及待过来揽住她肩膀：“怎么样了？”
她摇摇头。
对方叹气：“祖宗，不是我说，这件事情本身呢，任谁都会觉得是你的错，所以我建议，如果你想跟他和好的话，就尽快跟他低个头认个错就完了。要是不想和好的话，你可以什么都不做，等着他来找你。”
“你说的轻巧，”她抬头，又看到他背影，正跟林叙走在一起，“低头对我来说……太难了。”
沈瑜问：“你之前谈恋爱的时候从来没先认过错吗？”
“没有。”
“那你完了，陆忍看起来也不像是会跟女朋友先低头的人，你俩就这么僵到地老天荒吧。”
旧金山的Chinatown在整个西部都非常有名，据说迄今为止，大概有十万华侨在此居住，历史之久规模之大，经常会被拿来跟纽约的Chinatown相提并论。
跟沈瑜聊着天向前走，不知不觉就到Bush Street的最南端，Chinatown的入口。
古色古香的门帘，以绿瓦盖顶，红泥砌墙，远远望去雕梁画柱，很像是某个城市里的某处旅游景点。
头顶几根粗粗的彩色麻绳，打眼一看像天线，把两侧街道头顶的天空紧密连结到一起。
麻绳上挂满了七彩的纸灯笼，仔细看的话会发现这些灯笼的表面已经布满灰尘，应该是被挂起来很多年了。
他们穿过熙攘人群，街道两边密布着服装店、饰品店、餐馆，周燃青竟然还看到了coco奶茶。
如果是以前，她肯定要去买杯奶茶的，但是现在丝毫没有心情，无精打采地跟着大家一起向前走。
又听到夏明瀚在跟陈曼姝献殷勤：“这里有几家台湾奶茶店，我之前Google过，说三分糖正好，要不要试试？”
陈曼姝非常冷淡地回答：“谢谢，但是不用了，我不喜欢喝奶茶。”
听到陈曼姝的声音，她莫名其妙地又开始来气，但是仔细想想，陈曼姝也根本没有引导她什么，是她自己太沉不住气，才会听了几句莫名其妙的话就跑去跟陆忍吵架。
林叙回头，问她们饿不饿，说前面有一家在yelp上点评很高的重庆菜，很多人推荐，要不要试试。
周燃青不太能吃辣，就没搭话，而沈瑜本身就是重庆人，这会儿兴致高涨，连问那家店在哪里。
等走进去，才发现这只是一间窄窄的，装潢很简陋的店面，大概是店面空间小，桌子都是一张挨着一张，人与人之间坐得极近，环境实在算不上好。
她踮起脚尖看了一眼，里面已经人满为患，还有不少人正在排队，看起来的确生意兴隆。
陆忍走进去问了问，刚好他们人多，里面还剩一张七人桌。
大家一前一后走进去，整齐落座。
夏明瀚找老板要了菜单，又问了一句他们：“都能吃辣吧？我们都选重辣？”
熙熙攘攘里，陆忍忽然看了她一眼，而后开口答：“微辣吧。”
夏明瀚无语：“微辣还吃什么重庆菜，你又不是不能吃辣。”
陆忍启唇，还想再说什么，就被她出言打断：“就要重辣吧。”
他抬头，隔着一张桌子又看她。
周燃青扭过头跟沈瑜说话，装作看不见。
沈瑜叹气，低声跟她咬耳朵：“人家都让一步了，你莫名其妙又耍什么大小姐脾气。”
她不说话，心里却也在懊恼。
为什么每次说出来的话都跟心里想的不一样呢？
他惦记着她不能吃辣，好心开口，她明明心里高兴，嘴上又非要跟他对着干。
想了半天，终于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词语，得寸进尺。
一道道菜被端上来，尖椒小公鸡、沸腾鱼、毛血旺……
辣椒被炒出明显的香气，没有进行任何摆盘，看起来却非常有食欲。
但，好像没有一道是她能吃的菜。
沈瑜同情地看她一眼：“自己选的重辣，硬着头皮也要吃下去。”
其他人都已经动起了筷子，还让沈瑜这个土生土长的重庆人点评点评这家重庆菜做的地不地道，你一言我一语，热闹极了。
只有她不参与聊天，只低头吃着碗里的汤圆。
大家吃着聊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准备结账的时候，夏明瀚摆摆手，没收大家递出来的卡，坚持说这一顿他请。
沈瑜在她耳边嘀咕：“这是想告诉陈曼姝他很大方。”
“可是，都看得出来陈曼姝对他没感觉吧。”她答。
“只是现在没感觉而已，以后的事谁说得准，陆忍之前不也对你爱答不理的吗，现在不还是——”
看到她瞪过来的一眼，沈瑜默默咽回去了剩下的半句话。
老板娘刷完卡，端了一盘fortune cookie过来，放在他们桌上。
fortune cookie，中文名是签语饼，在美国的中餐厅里面是必不可少的，一定要在餐前或餐后赠送给客人的饼干，也被称为是中餐厅的名片。
这种饼干的形状很像小船，中间是空心的，里面塞着一张签语纸条，上面写着一句意义含糊的短句，也就是签语。。
她第一次知道这种饼干是在学校旁边的一家panda，当时她出国不久，不知道要先掰开去拿签语，一口咬下去，结果吐出来一张纸条。
纸条的正面是英文，反面是中文，写着一句“The best is yet to come”，她当时觉得有趣，还特地拍下来发了朋友圈。
大家一人一个去拿饼干，她也跟着伸出手，摸到一个，正想用指尖夹住，忽然不小心碰到旁边谁的手背。
愣了愣，她随便抓了块饼干，迅速收回了手。
一抬头，发现陆忍正看着自己。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黑色的短发被风吹得稍稍有点乱，是似笑非笑的眉眼。
她的心跳就在这个时候不讲道理地又变得剧烈，盖过了周围所有的其他声音。
努力忽略掉他含笑的眼睛，她撕开包装纸，掰开饼干，拿出里面的纸条。
上面写着，“Now it\'s the time to say sor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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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隔日下午两点, 他们收拾行李，结束了五天的旧金山之旅。
周燃青坐在车后座，听着林叙边开车边哼歌, 陆忍坐在副驾驶, 低着头玩手机, 懒洋洋的样子。
他是不是已经忘了自己是他女朋友了？
手心里还捏着昨晚fortune cookie里夹着的签语，心里酝酿了一万遍如何跟他说对不起, 可是想要说出口，真的太难。
她万分纠结, 转过头，稍微开了一点点车窗看风景。
吹着清凉的海风, 沿着西海岸蜿蜒的道路前行，听着太平洋涨潮拍打沿岸的声音。如果没有跟陆忍吵架，这应该是人生中非常奇妙、特别、美好的一个时刻。
车载音响慢慢滑向下一首，伴着温柔安静的前奏, 微微沙哑的歌声响起来。
周燃青偷偷抬起头, 想看看他现在在干嘛。
正在开车的林叙跟着哼了几句歌, 问他：“这个歌，第一次听是在哪来着。”
陆忍答：“你唱给前女友的，人家没听懂，还说你唱得难听。”
“……我想起来了。”林叙就连反驳也没什么脾气, “没说我唱得难听，就只说了听不懂，我当时还想, 这不是中文歌吗，有什么听不懂的。”
1号公路的沿途风景无论看了多少次都还是让人觉得天造地设，一边是悬崖峭壁，一边是海阔天空，每每经过，总是让人流连忘返。
片刻后，她听见陆忍也跟着在哼，是很温柔的调子。
“然若你无畏结果，我便造一座港口，你想留便留。”
“任缘分流，十川百海任它游，最后还回港口。”
……
听着听着，她又觉得心里有点酸。明明来的时候，她还高高兴兴地跟他一起合唱那首《加州旅馆》，现在连听他哼一首歌都要偷偷摸摸。
终于忍受不了这样的冷战，她打开手包，在里面翻翻找找，最后翻出来一包纸巾和一支口红。
她抽出来一张纸巾，铺平，工工整整的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然后用口红在上面歪歪扭扭写了一句“对不起，我错了”。
想了想，又在左下角画了一张哭脸。
把口红盖上重新丢回包里，她小心翼翼把这张纸巾举起来，低头把字迹吹干。
写完之后，心头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她仔细叠好，确认从外面看不出来写了什么字，刚想偷偷赛到副驾驶的座位上，忽然听到林叙说：“我们在这个加油站休息一下吧，我再加点油，不然怕撑不到宿舍。”
她只好把纸巾又收回来，藏在自己的手包里。
无精打采地下了车，看到沈瑜朝自己走过来：“怎么样，和好了没？”
她摇摇头：“但是我已经想好怎么道歉了，现在要找机会实施。”
“先不说这个，”沈瑜理了理头发，一副神采飞扬的模样，“展檐刚刚说，让我回去后抽空去一趟办公室。”
周燃青无语：“肯定是你上次考试太差了，很值得高兴吗？”
“怎么不值得高兴？这可是他第一次主动给我发消息。”沈瑜从包包里拿出一块小镜子，喜滋滋地照了照，“我刚刚差点怀疑自己看错了，这几天我每天都坚持不懈地给他发消息，他除了最开始的时候回了一句have a wonderful vacation之外，就再也没理过我了。”
这个情节听起来似曾相识。
但是，以前的陆忍连一句have a wonderful vacation都不会对自己说，不拉黑就不错了。而且只论外表的话，沈瑜绝对是非常容易被一见钟情的那种，天真娇媚，一颦一笑风情万种。
正想鼓励鼓励她，眼角余光却瞥到，原本一个人站在吸烟区吸烟的陆忍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黑发长裙的亚洲女孩，女孩仰着头，正在跟他说些什么。
她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拉着沈瑜往他们旁边走近了几步，竖起耳朵偷听。
“Are you Korean？”
他摇头。
“Are you Japanese？”
又摇头。
“Oh， I see， you are Chinese.”
女孩的口音非常明显是日本人，very发音成veil，她忍不住偷偷抬头，刚好听到女孩说自己在加州读书，还问能不能要一下他的电话号码。
她把自己这个正派女朋友当空气吗？
这会儿也顾不上面子了，周燃青当机立断地转过身，又朝他们走近几步，确认陆忍能看见纸巾上的字，伸手把纸巾从手包里拿出来，就在此时，刚好听到他婉拒：“Sorry， my girlfriend is really jealous.”
愣了愣，手里的纸巾已经四四方方的展开，她鼓起勇气举起来，在他眼前晃了晃。
完全无视旁边那个日本女孩惊讶的脸，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小声说：“陆忍，我错了。”
这是她从小到大，第一次跟一个人道歉。
原来低头，也没有那么难。
艳阳高照，他被阳光包裹着站在层层树影里，手里捏着一根燃到末尾的烟，烟雾缭绕，映出一双温柔的漆黑眉眼。
她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没有试探，没有逢场作戏，没有欲言又止，陆忍第一次拿这么真心的眼神看她。
山间的风把他身上宽大的卫衣吹的有点鼓，薄薄的衣料贴在他胸口的蝴蝶骨上，勾勒出清瘦美丽的形状。
而他弯着唇，什么都没说，慢慢笑了。
说不清这是第几次，她又在他偶尔流露出来的温柔眼神里丢盔弃甲，俯首称臣。
手里的纸巾早已晃悠着落到了地上，她眨眨眼，然后头也不回冲进他怀里。
*
到达宿舍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半，周燃青筋疲力尽躺在床上，连卸妆都没力气，抱着枕头沉沉睡去。
醒过来的时候刚好十点半，坐在书桌前的沈瑜看到她醒了，松口气道：“你可算醒了。”
她揉着惺忪睡眼问：“怎么了？”
“我听你们班上一个同学说，今晚python课有一个作业，零点deadline，你是不是忘了？”
编程课的作业？
记忆里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儿，不过自己前几天只顾着玩，完全把这个作业抛到脑后了。
立刻睡意全无，周燃青光着脚走到书桌前，快速打开笔记本电脑。
沈瑜看她这么着急，又安慰：“要不你把作业发给我，我问问展檐会不会？”
“真的假的？他会帮忙做吗？”她有些犹豫。
“哎呀，你先发了再说吧，或者你找陆忍帮忙，反正你要是自己做的话，肯定来不及。”
在沈瑜的催促声中，她把题目截图发了过去：“我竟然把这个作业忘得一干二净。”
“啧，恋爱中的女人啊。”沈瑜低着头，过了几秒钟忍不住对着手机一脸幸福地笑，“他说很简单，做好发给我。”
周燃青有点疑惑：“你们俩……有新进展？”
“也没什么进展，就是刚刚我去了他办公室一趟。”沈瑜放下手机，“他说我上次考试是班里倒数第一，劝我好好学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