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燃青坐在酒店一楼吃早餐。
现在早晨刚过八点, 来吃早餐的客人不太多, 她挑了一个靠窗可以看风景的位置, 找服务生要了一杯咖啡，悠闲地坐下来。
心不在焉地往烤土司上抹着花生酱, 她忍不住又一遍地想，陆忍现在在哪里呢。
能够让他天不亮就出去做的事情, 一定很重要吧？
可是，如果很重要的话, 为什么不找朋友陪同呢？他跟林叙不是关系非常好，平时在校园里总是形影不离的吗？
把两片吐司盖在一起，用勺背压了压，她张嘴, 漫不经心地咬了一口。
略显空荡的餐厅里, 眼前却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慢慢走过, 先是去食物台那里取了一份沙拉和一杯橙汁，然后，在距她不远的桌旁安安静静地坐下。
身上穿着白色紧身T恤和高腰牛仔裤，整个人看起来干干净净的, 一举一动又很温柔。
是陈曼姝。
周燃青放下手中的叉子，盯着她的背影看了片刻，然后端起盘子和咖啡杯, 起身朝她走了过去。
清晨八点钟的酒店自助冷冷清清，客人寥寥无几，她走过了几张圆桌，站在她面前，笑了笑：“breakfast？”
陈曼姝抬起头，看到她突然出现脸上也没什么惊讶的神色，站起来，伸手拉开了自己对面的座椅：“坐。”
她便不客气地坐下来，端起咖啡轻轻抿了一口，放下的时候瓷杯和杯垫碰撞，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一看就是从小严格学习礼仪举止的人。
抬头，她控制着视线礼貌地微微一瞥，却看到陈曼姝低着头，手机屏幕停在微信界面，好像正在跟谁聊天。
察觉到她的眼神，陈曼姝抬起头，不遮不掩答：“高中同学。”
高中同学？
这个答案让她感到些许意外，像他们这些出了国的人，就算是原先在国内关系多好的同学，也会慢慢淡化的，毕竟隔着十三个小时的时差，生活环境也完全不同，就算想继续维系关系也没有共同语言。
简单地回答完，陈曼姝把手机关上，从沙拉碗里挑出来一颗杏仁吃掉，闲聊似的开口：“你很喜欢陆忍？”
没想到对方会突然问这个问题，周燃青愣了一下，然后很自然地答：“对啊。”
重新拿起叉子，对待盘中的土司，她没像刚才那样直接张嘴咬，而是用刀叉动作熟练地快速分成几个小方块，“有什么问题吗？”
微不可闻地笑了笑，陈曼姝面上没有太多表情，平静问：“那你了解他吗？”
“喜欢一个人不需要了解啊。”她闻言抬起头，眉眼里带着挑衅，“甚至，也许只需要一眼。”
“一眼的爱情，是爱，还是迷恋呢？”陈曼姝低着头，搅拌着碗里的沙拉，话锋一转问：“陆忍跟你提过谢云云吗？”
怎么又是谢云云。
周燃青皱了皱眉，只觉得自己自从认识了陆忍之后，生活里到处都是谢云云。
看到她的反应，陈曼姝笑了笑：“新生orientation的第一天，她跟转校生陆忍碰巧坐到了一张桌子上。你也知道orientation有多无聊，反正当时大家都在开小差，只有他认真听，中途，谢云云转过头问，台上在讲什么？他就一一回答。就这样，他们认识了。”
周燃青装作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拿了罐旁边的蜂蜜，往土司上面滴了几滴。
“orientation结束之后，她就一路跟在陆忍后面，想看看他住哪个宿舍。结果路上跟得太急，不小心踩到一颗石子。那个白色天桥你记得吧？回东宿舍的必经之路。她在桥上跟，因为这颗石子脚下一滑，眼看着就要摔倒。就在这个时候，那个之前好像一直都没发现她一直往前走的陆忍，突然转身过来，接住了她。”
说到这里，陈曼姝笑着看她一眼，“很浪漫吧？我们都打趣她，说这是韩剧里才会出现的桥段。”
低头一口一口吃着盘里的土司，她却已经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陈曼姝好像也并没有很想要她的回答，自顾自说下去：“他们很快就在一起了，谢云云原本是一个很高傲的人，如无必要，平时几乎没有参加过留学生举办的任何聚会，比较喜欢跟美国人交朋友。但是跟他在一起之后，她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对他百依百顺，原本绝对不会去做的事情现在全都可以接受。她慢慢变成了一个陷入热恋的小女孩，他却还是原先那副不冷不热的模样。”
原来，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世界中做主角。她以为自己跟陆忍的经历是独一无二不可复制的，可是在别人那里，也有属于他们的珍贵的回忆。
如果把主角换了，不是自己，这个故事是不是也会一样动人美丽？
不想再听他们之前是如何恩爱，周燃青出口打断：“那他们后来为什么分手？”
当时针指向八点半的时候，餐厅进入了一天之中第一个忙碌的时分，来吃早餐的客人很快就将整个餐厅坐满。
就在宾客如云的喧哗之际，陈曼姝慢慢凑过来，贴近了她的耳朵，轻声道：“他们分手，是因为……陆忍不肯碰她。“
“什么意思？”
她耐心地答：“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他们在一起一个多月，没有过牵手拥抱接吻，更别提上床。”
重新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她的语气又恢复了先前的平静：“没有哪个女孩受得了这种柏拉图，并且……外面都在传，陆忍那方面有问题。”
“可是……”她下意识就想反驳。
可是，他明明碰过我的手腕，我的额头，和我的脚踝。
愣了好半天，回过神来的第一反应竟然是生气：“是谁在编造这么无聊的谎话？我是陆忍的女朋友，我可以很负责任的跟你说，陆忍非常、非常、非常正常，这个世界找不出比他更正常的人了。”
“如果他很正常，却不愿意跟你做情侣之间应该做的事……”
陈曼姝吃光了碗里的沙拉，抬起头，看着她的目光有点怜悯：“我觉得，在跟他继续发展之前，你应该搞清楚，自己是否被他当作了谁的替代品。”
说完，她用纸巾擦了擦嘴角，起身离开。
替代品？
怎么可能，陆忍一开始明明这么讨厌她……怎么可能把自己当成别人的替代品？而且，认真算起来，他们才交往两天，没有拥抱接吻，也没什么吧？
可是，心里面却有另外一个声音响起，告诉自己，他后来确实有点突然地跟自己告白了，不是吗？
以及，现在的恋爱都是快餐模式，大部分人都是先上床后恋爱，她之前的恋爱里也都进展很快，这么一想，倒显得他们两个不太正常。
只是她身在局中，不愿深思。
盘子里洒了蜂蜜的甜吐司也变得索然无味，她食不知味地吃完，放下手里的叉子，神情恍惚地起身，慢慢走出餐厅。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现在要立刻马上回到房间把还在睡的沈瑜叫起来，让她认真帮自己分析这三个月以来发生的种种。
她之前一定是看自己太投入了，所以不忍心泼冷水。
电梯一层一层往上走，周燃青站在这个四四方方的窄窄的空间里，忽然觉得有点头晕。
以前看电视剧，她总是不明白为什么剧里的男女主人公总是会因为一些不重要的人几句不重要的话就把好不容易得到的感情放弃掉。
她以为这些情节只是为了制造戏剧冲突，把一部20集的剧拉长到40集，在现实中是不会发生的。
可是她的的确确，因为不重要的人几句不重要的话而开始怀疑他了。
怀疑他对自己是否真心，怀疑是否真如沈瑜所说，他跟自己在一起，是有什么企图。
“叮咚”一声，电梯终于到达28楼。
电梯门刚开始缓缓拉开，她已经迫不及待往前走，差点被电梯两侧的门夹住肩膀。
匆匆前行，她把房卡拿在手上，脚步踩进走廊里柔软的羊毛地毯，忽然重心不稳，差点往前栽过去。
一双手适时地从后面拉住了她，她回头，看见了面色憔悴，眼眶微红，身上穿着一身黑色的陆忍。
她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安安静静的走廊里，她控制着平衡重新站稳，陆忍便松开了放在她腰间的手，随后，身子凑过来一点点，亲昵地帮她拨开额前碎发：“跑这么急？”
她的眼睛停留在他身上，看到了他苍白的一张脸，不再飞扬的眉眼，和眼底那抹淡淡青色。
他看起来为什么这么憔悴，是昨晚没睡好，还是今天起太早，出去是为了什么事，有没有处理好，需不需要她的帮助。
千万个念头在她脑海中来去穿梭，她张了张嘴，开口却还是最不应该问的那句：“你之前……也是这么拉谢云云的吗？在天桥上，你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话刚出口就觉得后悔。
情侣之间非常忌讳追问对方的前任，因为大多数情况下，不仅什么都问不出来还会招惹对方的反感，得不偿失。
他听了，把手慢慢收回去，没回答，倒反问她：“刚跟陈曼姝聊完？”
原本已经在后悔自己的无理取闹了，可是他提到陈曼姝，她又开始忍不住想要刨根问底：“对，陈曼姝是她的闺蜜，对于你们之间的事情，肯定最清楚。”
陆忍站在她对面，肩膀永远挺得笔直，衬衫永远一尘不染，抬眼看过来，语气平淡：“我们的事情，她怎么会最清楚？你想知道什么，不如直接问我。”
为什么他一副自己在无理取闹的样子？
感觉到自己的情绪慢慢变得没有办法控制，她放弃退让：“我想知道你们分手的原因。”
“不是说过了？错在我。”
“那你到底犯了什么错，我要知道。”
是不是因为不肯碰她？
如果你这么回答……我会相信，相信你是真的喜欢我。
抬起头，周燃青带着期待神色，定定看他。
可陆忍的眉眼却依然平静，好像只把她当空气，没有多加思考地回答：“这个问题涉及到别人的隐私，我不想回答。”
周燃青却从这一句话里读懂了他的答案：“你到现在还要护着谢云云的体面和尊严，不愿意告诉我？”
她这一句话说得轻飘飘，窄窄的走廊里甚至都听不到回音。
可是他原本就苍白的脸色却突然变得更差，一双有些疲倦的黑色眼睛看着她，很久才开口：“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只有你要体面，要尊严。”
没有生气，没有指责，甚至没有失望，就只是一句平静的不带任何个人情绪的陈述。
她却忽然觉得心口很痛。
视线不肯退让寸步地看着他，眼眶却慢慢红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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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然后呢？
沈瑜又发过来一条消息。
她回：然后我太生气, 什么都没说，扔下他一个人走了。
对方连发了一长串问号，随即又说：你这个处理方式是最傻逼的。
她把这句话看了好几遍, 又忍不住偷偷抬起头。看了一眼坐在驾驶座正在开车的陆忍。
他脸上永远是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 只有在对着谁说话的时候才愿意生动起来。
脑海中莫名其妙又回想起初见那晚, 他站在层层树影里抽烟，眼角眉梢应该是凛冽的, 但是移到谢云云的脸上，又变得暧昧温柔。
他们谈天说笑, 等他抽完一根烟，并肩离开。
如果故事里从来都没有她, 没有她的一见钟情，没有她的死缠烂打，是不是就没有现在的伤心难过？
一个小时之前，他们在酒店的走廊里面发生了交往之后的第一次争吵, 他用一种很陌生很平淡的眼神看着她, 告诉她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她要体面, 要尊严。
心里其实知道他说的是对的，是自己太过无理取闹，明明看见了他眉眼中的疲倦，却没有扮演好一个女朋友此时此刻应该扮演的角色, 反而因为以前的旧事跟他争吵。
回房间之后，她想了半天，每次都决定主动跟他开口求和, 却每次都做不到。
大概还有半个小时，就要到达旧金山的华人街了，副驾驶座位上的林叙边看手机里的地图边告诉他路线，陆忍却说不用，他知道怎么走。
他知道怎么走，是因为昨天晚上，他们刚刚来过这里。
她选了一家喜欢的粤菜，两个人边吃边聊到很晚，吃完之后，她走到柜台，却发现他已经买完了单。
如果能回到昨天晚上就好了……
她又偷偷瞥，他却好像真的只是在认真开车，一点想要跟她讲话的念头都没有。
重新低下头，看到了沈瑜刚发过来的消息：陆忍看起来绝对不是吃高贵任性小公主那一套的人，你要是想跟他长长久久的在一起，就必须把你十八年以来养成的性格和习惯抛弃掉。
她有些犹豫地打字：我已经非常克制了，但是……
沈瑜很快就回复：不行的话就借机分手吧。长痛不如短痛。
分手？长痛不如短痛？
周燃青盯着这条消息看了几秒，干脆长按把它删除了。
越想脑子越乱，她决定不再折磨自己，先在车上休息一下，等到了唐人街再想对策。
从包包里翻出来一副耳机，随便找了个手机上的歌单播放，她调整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慢慢闭上眼睛。
歌单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设置成了单曲循环，此时此刻，正在她耳边滚动播放一首歌。
“言尽最好于此，留下什么意思，让大家只差半步成诗。”
让大家只差半步成诗。
她一下子睁开眼睛，无意识地把手机举到眼前，看到屏幕里正在滚动的歌词。
怎么又是那首失忆蝴蝶。
嘟起嘴，她开始跟一首歌怄气，指尖找到”取消收藏”，却半天都按不下去，最后，只好迁怒似的把耳机拿掉，低头睡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