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下次,这蚕丝勾的就是你的命。”
那男子说罢,便执伞离去,唯有腰间配着的一块白玉平安扣轻晃,依稀刻着一个“沈”字。
周显恩嗤笑了一声,额头的冷汗已经慢慢散去,只有眼底还带着化不开的凉意。
……
新年将至,喜色铺天盖地卷来。云裳特意起了个大早,手里提着红绸、灯笼,在院子里忙里忙外地贴着。
秦风打院外路过,眼尖的云裳站在凳子上立马向他招了招手:“秦大哥,这个灯笼你能帮我挂一下么?太高啦,我够不着。”
秦风一回头,就见着一个悬在半空的大红灯笼,其后还有一只胳膊在冲他乱晃。他将手里提着的水桶放在一旁,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来。他平时话不多,做事却是任劳任怨。接过灯笼,脚下一点,就将它稳稳地挂在了屋檐下。
云裳见他连凳子都不用踩,直接跃了起来,当即就惊讶得睁大了眼,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轻功。她拍了拍手掌:“秦大哥,没想到你跛着脚,功夫都还能这么厉害。”
秦风点了点头,瞧了她一眼,径直去提回水桶了。还未走出院子,就正好撞见迎面而来的谢宁。他低着头,恭敬地行了个礼:“夫人安好。”
谢宁手里正端着几碗瓷盅,穿着绯色袄裙,见着秦风笑了笑:“今日是腊八,我备了些粥食,平日里多亏你接送我出府,你也拿一盅尝尝,只是不知味道如何。”
秦风连忙摇了摇头:“夫人,秦风只是个下人,做的事都是应当的,您不必在意。”
谢宁瞧着他不过十五六岁,同她四弟一般大小。复又往前了几步,将手里的托盘往他面前放了放。秦风本还欲拒绝,可实在推辞不过便接过了一盅。
他低着头,有些紧张地握紧了盅子,嗫嚅着:“多,多谢夫人。”
谢宁冲他点了点头,便径直回屋了。秦风站在原地,瞧着手里的盅子好半晌。
屋内,周显恩靠坐在炭炉旁,见着谢宁回来,眼睑微不可见地抬了抬。空气中,粥点的香甜味也扑了过来。
“将军,天寒,喝些粥食暖暖身子吧。”她将托盘放在桌上,弯腰收拾着一旁的杂物。
周显恩淡淡地“哦”了一声,便推着轮椅过去了,目光随意地落在盅子上,揭开盖子便尝了尝。他挑了挑眉,甜倒是挺甜的。
谢宁本坐在他对面,忽地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拿出了软榻床头的一个梨花木盒子,她将盒子打开,便是一双男子的鞋,暗色打底,隐隐绣了几朵云纹。
“前几日就做好了,一直忘了给您。今日是腊八,也便是图个彩头,您待会儿要不要试试合不合脚?”
还在喝粥的周显恩撩了撩眼皮,目光随意地扫过那双鞋子,复又收了回去。低着头,不冷不淡地“哦”了一声,似乎完全不感兴趣。
谢宁颇有些尴尬,她瞧了瞧盒子里的鞋,应当是不丑的才对。可瞧着周显恩像是不喜欢的样子,她复又道:“将军若是不喜欢,我再给您重做一双。”
周显恩没回言,谢宁将梨花木盒子盖上,轻声道:“那我改日再给您重做,这双鞋,我能送给秦风么?”
她想了想,这双鞋子他不穿也是浪费了。正巧秦风在外面,改小些还能送给他。秦风也不过十五六岁,正是费鞋的时候。以往,她在谢家,谢辞整日里都嚷着换鞋。
汤匙磕在盅子上,周显恩冷冷地瞧着她:“送我的东西,你拿去送别人?”
“可……您不喜欢啊。”瞧着他的脸色渐冷,谢宁的声音也越说越小。
周显恩手指顿了顿,复又偏转过头,似乎说了句什么,可他声音很轻,轻到谢宁没有听清楚,她复又问了问:“将军?”
周显恩恹恹地抬了抬眼,推着轮椅过去,将她手里的鞋提起:“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拿去送别人?不如给他银子自己去买。”
谢宁被他一噎,半晌没有回言。她瞧了瞧被周显恩提在手里的鞋,也便由着他了。
周显恩斜了她一眼,将鞋扔到自己床头。
谢宁也不知他这是收下了还是没收下,便点了点头,将针线盒放了回去。
周显恩靠在床头,拿了几件着要换洗的衣物,余光瞥见被扔在一旁的鞋,他叠衣服的动作一顿。眼睫投下一片阴影,嘴角却是微微抿出一个不太明显的弧度。
谢宁收拾好了盅子,便端着托盘出去了。小厨房离院子不远,她刚刚将东西归置好,正要回院子,就听得一个黏腻的声音:“二嫂嫂,可真巧啊,在这儿也能碰着您。”
第28章 汤池
那让人一阵恶寒的声音十分熟悉, 谢宁一惊,回头时果然见得周家三少爷周显德站在她身后,锦衣华服, 围着狐裘围脖, 倒三角眼笑得眯成了一条缝。
他摇晃着身子往前行了几步,笑嘻嘻地道:“二嫂嫂今儿个还是这么漂亮。”
谢宁嫌恶地往后退了几步, 皱了皱眉, 她冷着脸道:“还请三弟慎言,别逾越了规矩。”
她说罢就径直绕过他往回走,却只见得他长臂一挥,挡住了她的去路。他腆着脸笑了笑:“这日头还早, 二嫂嫂这么急着走做甚?显德可是有好些话想同您说道说道。”
他说完,眼神肆无忌惮地在谢宁身上来回打量,最后却是停在她的腰肢上。
今儿是腊八, 小厨房的人也得了假,这会儿房里是空荡荡地,周显德人高马大的, 又将出路堵住了。谢宁往后退了几步, 身后是灶台和墙壁。
周显德似乎也料定了她无路可退,面上不慌不忙,嘴里为自己打着遮掩:“二嫂嫂莫怕,显德只是瞧着你日日形单影只,怕你来了周家不习惯。我二哥又是个双腿残疾的,多有不便, 我这个做弟弟的自然要替我二哥多照顾照顾他的夫人了。”
他说罢,还咧嘴笑了笑,消瘦的脸活像砧板上擀出的薄面皮打了褶子。
谢宁也是养在深闺的姑娘,哪曾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尤其是他那贪婪的目光,更让她心头一阵反胃。
她复又往后退了几步,后背贴在灶台上,强迫自己忍着不适,冷声道:“三弟若是再不让开,我便要叫人来了。”
周显德抖动着肩头,嗤笑了一声:“我的好嫂嫂,你若是叫了人来,让人瞧见咱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到时候可真让显德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话虽这样说,他的眼底却是得意的笑。莫说今日腊八节,府里上下的人都得了假,就算是平日里,他也料定了谢宁不敢轻易叫人来。就算是真的被人撞破了,他就推说是谢宁耐不住寂寞故意勾引他,他大不了被祖母责骂一顿。谢宁可就不一样了,女子德行有失,莫说周家容不下她,便是她被休弃回门,日后连做妾都没人瞧得上眼。
他眼珠子一转,暗道自己真是聪明,若是谢宁真被赶出去了,走投无路,还不是任他摆布?
思及此,他更是有恃无恐了。他搓了搓手,不住地咽了咽口水。他早就已经忍不住了,午夜梦回,全是谢宁的身姿。梦里对他温柔顺从,可一觉醒来全是空,勾得他对青楼楚馆里的那些姑娘也全然提不起兴趣。他刚刚一路跟着谢宁到了小厨房,本只想远远地瞧瞧她,可如今四下无人,他心里那股子邪火是怎么也压不下去了。
谢宁气得胸膛都在起伏,周府簪缨世家,竟也养出了这样的泼皮无赖,竟对自己的长嫂意图不轨,简直是惘顾纲常伦理。
“三弟也是清楚我夫君的脾气的,若是我将此事告知他,他不会饶了你的。”事到如今,她只能拿周显恩来压一下他了。
周显德桀桀地笑了笑,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二嫂嫂尽可放心,我二哥那个人,就是别人死在他面前,他也是懒得瞧上一眼的。况且我是他的弟弟,我们都是周家人,你说他会为了你跟我撕破脸么?”
谢宁身子一僵,凉意从心头蔓延到四肢百骸,将她整个人都拖进冰窟一般。她不知周显恩会不会帮她,可她还来不及想,周显德就向她逼近了。
她无路可退,紧紧贴在灶台上,背后的手慌乱地摸索着,眼神却是警惕地盯着面前的周显德。
见面前的佳人气得脸色发白,周显德的步子倒是停了下来,他长呼了一口气,眼里满是心疼:“二嫂嫂,显德就是想同你说些体己话,这灶台又冷又脏,可别污了你的衣裳。”
他往前行了一步,谢宁手臂一紧,身子僵硬着,声音也带了一丝颤抖:“你别过来了!你若再过来,我……我便对你不客气了。”
周显德瞧了瞧她这瘦弱的模样,他怕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她的嘴给捂得严严实实地,这种威胁在他看来毫无意义。
眼见他步步紧逼,谢宁的眼神在一瞬间沉了沉,唇瓣翕动,浑身都战栗着。周显德浑然不觉,还抬起手向她伸了过去。
谢宁闭上眼睛,袖袍一扬,手中的切菜的短刀毫不犹豫地就砍向他的手臂,杀猪般的惨叫声响起。只见得周显德痛苦地扭曲着脸,神情可怖。
谢宁颤抖着身子,鲜血溅到了她的脸上,激得她惊恐地睁大了眼。她虽然力气小,可刚刚那一刀也是使了十足的劲儿,正好砍中了周显德的小臂,只见他袖袍破成两半,露出的伤口深可见骨,正不停地往外冒血。此刻疼得跪在地上,吱哇乱叫。
谢宁神情恍惚,眼里只有那一片血色。轰然一声,脑子空白了一瞬。唯有周显德痛苦的哀嚎,尽数钻进了她的耳朵里。
她以前连条鱼都没有杀过,可今日却伤了人。余光瞥见染血的短刀,她身子一抖,像是见着了什么吓人的毒物,手中的短刀应声落地,还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
见得地上的周显德似乎要挣扎着站起来,她喉头微动,吓得回过神来。也只是片刻,就提着裙摆往外跑了。
小厨房内,周显德还抱着受伤的手臂,抬起眼,怨毒地看着谢宁,他咬着牙怒骂:“小贱/人,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子不仅要把你弄到手,还要折磨得你生不如死!”
刚刚骂完,手臂上钻心的痛苦又让他曲着身子,张大了嘴不停地哀嚎。
周府后院内,谢宁低头快步走着,浓重的血腥味仿佛一直萦绕在她身边,只要她一慌神,脑海里就是周显德血淋淋的手臂。她眉尖紧蹙,咬紧了唇,脚下未停,更是加快了步子。冷风吹在她脸上,连带着鬓角的碎发都有些凌乱了。
不知走了多久,她才感觉到脸上湿润的触感,她伸手摸了摸,手指上便是鲜红的血迹,她吓得睁大了眼,复又掏出手帕,一面走着,一面颤抖地擦拭着手指和脸上的血。
直到走近了一处幽静的竹林,她才扶在假山上,缓缓坐了下去。她还在不停地擦着身上的血,可衣服上的血迹怎么也擦不干净。
她握着帕子的手忽地攥紧,指尖泛白,没有再动作了。只是低着头,眼中的水雾一点点的汇聚。仿佛周显德就在附近,用那双肆无忌惮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那样的眼神让她又恶心,又害怕。
从小到大,她接触最多的男子,便是她哥哥和她的父亲,其余的也不过是家中打扫的仆役。就算是嫁给周显恩这样恶名在外的人,他也从未用那样的眼神瞧过她,也从不曾强迫过她。
她什么都没有了,她不敢赌周显恩会不会为了她而和周家人撕破脸。她也不知道周显德日后会怎么来报复她,想要毁掉一个女子太容易了。
她不知在这里坐了多久,直到冷风灌进袖袍,才激得她回过神来。抬起眼时,假山后不远处是沐浴的汤池。她眼神微动,复又看向自己的衣摆。虽然脸上和手背上的血都被她反复擦干净了,可衣裙上也染了很多血。
她不能就这样回去,不能让别人看到她浑身是血的样子。她撑着身子站了起来,虽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到底也是被吓坏了。没有多想,见着是汤池就进去了。
还好这条路一向幽静,再加之是腊八,府里的人不是出门赏乐,便是在屋子里阖家团聚,所以没有撞到什么人。
她推开了汤池的门,入目是一道与墙同宽的绢纱屏风,绣着双鹤出云、群山万壑。汤池左右各有两座玉雕的麒麟,从张开的巨口中吐出冒着热气的温泉水。四周是假山流水,间或种植着几株矮松,唯有右侧一棵歪脖子梅树,风一吹,花瓣便落在正中的圆形汤池里。
谢宁瞧了瞧四下无人,便解开衣袍,搭在了屏风之上,只余贴身的白色亵衣,水雾缭绕,模糊了她的身形。屏风内是一连的素色幔帐,被风吹得飘起,将她整个人都裹在其中,只露出一截藕白的小腿,和如云飘散的长发,散落在精致的锁骨上。
她抬手撩开了遮住视线的幔帐,一抬眸,却愣在了原地,热气从脖颈一直蔓延到面上,直熏得她整个人差点瘫坐在地。
幔帐被风吹得四散,面前的汤池内,只穿着白色里衣的周显恩就靠在玉砌上,双目微阖,似乎是睡着了。浓密的眼睫沾染了雾气,脸上因为温泉水的侵染而多了些血色。
白色里衣松松垮垮的,依稀露出大片的胸膛,呈现出健硕的曲线,肌肤却白得有些不可思议。
谢宁一惊,慌乱地望了望四周,她进错了,这里似乎是周显恩的私汤,他每日这个时辰都会来沐浴的。
见他还没醒,她不安地拢了拢脚尖,玉足小巧,指头圆润,像落在玉盘上的珍珠。她转过身,轻手轻脚地往后退着,伸手撩开幔帐时,却听得一阵水声荡开,一个满是戏谑的声音响起,带了几分漫不经心:
“来都来了,还走什么?”
第29章 沐浴
汤池内雾气缭绕, 水声哗啦,感受到身后那道灼热的视线。谢宁身子一僵,面色醺红, 她下意识地偏过头, 就见得周显恩斜靠在玉砌上,温泉水只没过了他的腰线, 却将本就松松垮垮的里衣冲得四处飘散。
脖颈上凝了些水珠子, 顺着白皙的锁骨往下,又滑过健硕的胸膛。里衣敞开的弧度一直延伸到水面之下,波光粼粼,朦胧不清。面对突然出现的谢宁, 他倒是神色自若,略歪了身子,挑眼瞧着她。
谢宁匆匆瞧了一眼就急忙转过身, 将头埋得更低了。恍惚间,只见自己正赤足踩在地上,再往上也只有一件堪堪蔽体的亵衣, 她顿时睁大了眼, 扯过旁边的幔帐就挡在了自己身上。
幔帐不过刚刚垂在她的小腿,裸露的玉足就不安地挪动着,似乎是想找个缝隙钻进去。她始终低垂着头,青丝倾泻而下,遮住了乍泄的春光。
“将……将军,我走错汤池了, 我马上出去,你能不能别看我……”她眼中波光潋滟,樱红的唇瓣翕动,尾音都在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