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显恩额前的碎发晃了晃,淌下水珠子,他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又道:“我看都看完了。”
谢宁抬起头,面颊忽地滚烫起来,直烫得她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她微张了嘴,”你”了半天,却也没有下文了。
周显恩竟然当着她的脸说出这样露骨的话,惹得她又羞又气,荡开幔帐就要往回走了。
周显恩挑了挑眉,睨眼瞧着她:“既然来了,就过来帮我沐浴。”见她半晌没说话,他又道,“不是来帮我沐浴的?那你大白天来我的私汤,是想来作甚?”
他的身子往前倾斜了些,尾音上扬,带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勾在谢宁耳朵里,却让她脊背一凉。她差点就要以为他知道了些什么,可瞧着他神色恹恹地,似乎真的只是想找个人帮他沐浴。她复又看了看他藏在水下的腿,他身子也不方便,她若是这样回绝了,也不大好。思及此,她轻轻“嗯”了一声。
她正要去拿回自己的衣物,指尖抬起时,身子一抖,衣裙上染了大朵大朵的血迹。
她站在屏风后,踌躇了许久,脚趾不安地缩着。四周雾气腾腾,尽数打湿在她的面颊上,周显恩倒是没有催她。她闭了闭眼,只取下了里衣穿好,又将袖子凑近鼻下,似乎没有血腥味。鞋面上也染了几滴血,她只得将罗袜穿上,便低着头从圆形汤池的边缘绕过去。
罗袜被雾气洇湿,连带着她的眼睛都雾蒙蒙地。周显恩将一条手臂搭在身后的靠台上,瞧着她快将头垂到地上的模样,忽地勾唇无声地笑了笑。
谢宁在他身后站定,手指绞着衣袖,将目光偏转到一旁。
周显恩往后仰了仰,浓密的眼睫上勾芡着水珠:“还不过来?”
谢宁眼神微动,点了点头,便缓缓屈身,坐到了他身后。她抬了抬眼帘,入目是周显恩被水淋湿的长发,铺在白玉砖上。
右侧放着干净的衣物和帕子,她捏着帕子,慢慢地伸到了他的脖颈处,正要为他擦洗,却只见得他往前倾了些,双臂张开,就将那本就快滑落的里衣褪去,露出的脊背,线条分明,仿佛鬼斧神工。
白色的衣物浮在水面上,一旁的歪脖子梅树落下几片花瓣。谢宁的呼吸一促,急忙转过头,不敢再去瞧他。
见她半天没动静,周显恩颇有些不耐地开口:“磨蹭什么?”
谢宁低下头,眉尖紧蹙,颇有些尴尬和无奈,她何曾见过赤身裸/体的男子?直羞得连目光都不知该放在何处。她把眼一闭,双手的帕子就覆上了他的后背,一下一下地擦拭着。
他的后背很硬,隔着帕子也能感觉到绷紧的肌肉。湿漉漉的长发时不时撩过她的手背,有些痒痒的。
“用力点。”周显恩偏过头,不冷不淡地开口。
谢宁手指一僵,眉尖紧蹙,复又将力道加重了些。
周显恩低低地“嘶”了一声,谢宁正要收回手,手腕就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握住了。她惊得睁大了眼,却只见周显恩皱眉瞧着她,钳制在她腕上的力道不大不小,却刚好让她没法挣脱。
“个子这么小,劲儿挺大。”他不悦地抿了抿唇,皱眉瞧着她。
谢宁晃眼看过去,果然见得他白皙的后背上留下来清晰的红痕。她松了松肩头,小声地嘀咕:“可是,是将军说要用劲儿的啊。”
周显恩挑了挑眉,眼底浮现一丝戏谑:“哦?原来还是我的错了?”还未等谢宁回应,他手下用力,就将她拉进了汤池内。
谢宁只觉得天旋地转,下意识地低呼出声,身子被他的手带着往前倾倒。眼见着就要一头栽进汤池里,她慌乱地想抓住些什么,最后却是跌坐到了一个有力的臂弯内。
汤池水花四溅,将谢宁身上的里衣浸湿,大半的青丝皆垂进水中,像倒进了些许墨汁,随着水流四散开来。周显恩的手就环在她的腰肢上,这才没让她摔倒。
谢宁拨开了有些凌乱的头发,慌忙地要往旁边退去,可环住她的手臂如铜墙铁壁一般,牢牢地将她禁锢在怀中。
她抬起头时,眉尖紧蹙,就直直地撞进了周显恩满是戏谑的眼里。清澈的眼瞳里倒映着一个披头散发,有些狼狈的女子。
她和他之间就隔了几可忽略不计的距离,因着身量的差距,她的头只到了他的胸膛,那一片裸/露的肌肤就是全然落进了她眼里,带着温泉水的湿气和男子身上若有若无的气息。
“将军……”谢宁慌乱地移开目光,眼尾泛红,调子因着氤氲的雾气而显得虚浮无力。连带着她的身子都有些发软了。
“怎么,刚刚不是还跟我犟嘴么?嗯?”
见谢宁低着头,他将身子往她那儿倾斜了几分,直勾勾地盯着她瞧。因为距离太近了,呼出的热气就扑在她的额头。
谢宁耳垂已然红透了,面上也熏得红云浮动。男子有力的手臂就贴在她的腰上,他发尾的水珠子滴在了她的鼻尖,那灼热的目光还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她闭上了眼,放软了姿态:“是谢宁错了,我不该下手没轻没重的。”
头顶的周显恩不冷不淡地“哦”了一声,可钳制着她的手臂不仅没松,反而收紧了几分,直接将她整个人都拉进了怀里。
她下意识地想抬手,却被周显恩压制着,若不是他的力道掌握得极好,她的鼻尖就要撞到他的胸膛上了。
她的里衣本就被水浸湿,紧紧地贴在身上,勾勒出若隐若现的曲线。周显恩又赤/裸着身子,贴得近了,他身上的热气就铺天盖地将她裹住了。
谢宁浑身发软,她本就因着周显德的事心里一阵难受。这会儿相当于什么都没穿,还被周显恩直勾勾地瞧着,几乎快要急得哭出来了。
周显恩忽地低下头,温热地手掌将她的右手裹住,抬起来便将她翻了个面,压在了汤池边缘的白玉台上。谢宁浑身僵硬着,背靠着冰冷的玉砌,只有他放在她腰间的手臂还一阵灼热。
她眼睫上不知是水雾还是泪珠子,一眨不眨地瞧着压在自己身上的周显恩。她的手还被他紧紧握着。他盯着她瞧了好半晌,就向她的脸缓缓低下了头。
谢宁的手脚都被他钳制着,动弹不得,只能极力地往旁边偏转过头。她不知他想做些什么,可没来由地心头一阵害怕。
周显恩的鼻尖险些蹭过她的面颊,卷曲的眼睫颤了颤,最后却是停在了她的耳畔,勾唇轻笑:“你今日杀人了?”
谢宁身子一僵,眼帘极慢地抬起,连挣扎都忘了。她瞧着周显恩戏谑的眼神,喉头微动,只觉得打湿在脖颈上的水珠都变得像冰渣子一般。
她只觉得周身热气散尽,良久,才勉强扯了扯嘴角:“将军说笑了,谢宁不敢杀人。”
周显恩挑了挑眉,将她的右手抬起,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看来,人还没死。”
谢宁呼吸急促了一瞬,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周显恩。微张着嘴,却是半晌开不了口。
他怎么会知道她刺伤了周显德?难道他一直都在,在周显德要轻薄她时,他一直都在的么?
她的脑海里忽地浮现出周显德的话:“我那二哥,便是有人死在他面前,他也懒得瞧上一眼。”
她忽地低垂了眼眸,眉尖染上一层哀色。凉意从心头蔓延到四肢百骸,仿佛将她拖进了冰窟一般。
周显恩本还睨眼瞧着她,忽见她慢慢垂下头,不言不语。之前还会挣扎几下,这会儿就全然脱了力一般。他有些不耐,伸手拍了拍她的面颊,挑眼问道:“那人对你做了什么?是没死透,还是活蹦乱跳的?”
他正要再问几句,却见刚刚还低垂着眉眼的谢宁慢慢抬起了头,有些讶异地瞧着他,却迟迟没有开口说话。
周显恩斜了她一眼,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声音也带了几分不耐:“我问你话呢?那人是谁?”
谢宁瞧着他像是毫不知情的模样,眼神微动,轻声道:“没人,将军误会了。”
周显恩明显不信她的话,嗤笑了一声:“你这一身的血腥味,还想骗谁?”
他不知道有多少次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了,哪怕是一丁点的血腥味,他都能闻得出来。谢宁刚进来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
她向来性子温吞,能让她动手的人,定然是做了些什么该死的事。思及此,他眼中闪过一丝阴霾。
谢宁低下头,声音却带着笑意:“我……我刚刚在厨房杀了一条鱼,可能有些腥味,所以才想来洗一下的。”
周显德是周家人,她不过是一个替嫁进来的外人。就算所有人都知道他做了些什么,周家人的心里还是会偏向他的。
她不知道周显恩会不会帮她,他高兴的时候会对她有个好脸色,不高兴的时候就会冲她冷言冷语的。她摸不准他的脾气,也不想去麻烦他。
就算他要为她出头,最后也只是会让他难做罢了。周家人背地里本就对他颇有微词,事情还没到不可转圜的那一步,她不想将他拖累进来。
也许她今日刺伤了周显德,就会让他安分下来了。
周显恩没说话,一直盯着她瞧,似乎是想在她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谢宁抬起头瞧着他,唇畔弯出一丝笑意。清澈的眼里像浮着雾气的湖泊,被她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盯着,周显恩身子一僵,眼睛微睁了些。
谢宁还被他压在身下,白色的里衣就紧紧地贴在她的身上。她虽看着清瘦,可该长的地方却半点不含糊,撑在衣服上像两朵花苞。
谢宁疑惑地眨了眨眼,她怎么觉得有什么坚硬的东西咯到了她的大腿,明明刚刚还没有的。她正想伸手去摸一摸是什么东西,却只见周显恩身子颤栗了一下,立马就伸手把她推开了。
他侧过身子,长发垂在裸露的肩头,冷声道:“出去。”
谢宁一愣,瞧着他冷冰冰的模样,颇有些气闷。本来也不是她要来了,是他硬将她留下,这会儿又莫名其妙冲她发火。
她也知他喜怒无常的性子又犯了,见他别过脸没有看她。她才小心翼翼地撑着白玉台站了起来,玉足拨动着水面,荡开的涟漪将飘落的花瓣推向远处。
她穿好了衣服就急忙出去了,虽还染着血,她又将从周显恩那儿拿来的帕子挡在身上,便移步出去了。
轻微的关门声响起,汤池内恢复了一片寂静。周显恩靠坐在白玉台旁,长发遮住了后背的肌理,水珠子顺着肩胛的线条滑落。他瞧着面色如常,良久才动了动身子,长发滑落,露出通红的耳根。
身边似乎还有淡淡的山茶花香,一双清亮的眼眸又浮现在他眼前。他身子一怔,只觉得有些热。
歪脖子梅树上的花瓣还在时不时的掉落,浮在水面上,飘飘忽忽地打着转。
第30章 吃鱼
入夜, 秦风披着一身风雪匆匆回来了,因着天色晚,连他的面容都有些模糊不清, 唯有头顶那盏高悬的红灯笼被风吹得四晃。
周显恩就坐在木门后面, 身形拢在阴影里。
秦风低头回道:“爷,今儿下午夫人回来的时候, 确实衣裳上带了血。我去查了, 没有闯进来什么可疑的人。不过……”他拖了拖尾音,斟酌了半晌才道,“听说三少爷院子来了好些个郎中,说是出门的时候遇着劫匪, 被人砍了手。”
这个三少爷一贯是个流连烟花之地的纨绔,平日里仗着周家的势,没少干些见不得人的龌龊事。不过周显德的身份特殊, 可能还跟谢宁的清白扯上了关系。他便只是提了一句,剩下的话没有再说了。
周显恩没说话,只是眼中阴霾渐重。他这个三弟是个什么东西, 他最清楚不过了。荒淫无度, 一个扶不起来的草包罢了。不过是仗着他的势,在外作威作福。他真的以为他不会惩戒他么?
周显恩放在轮椅上的手指慢慢收拢,直至指节泛白。
谢宁身上带着血腥味,她说自己是杀了一条鱼?可惜,那是人血的味道,她一定是出手伤了人。周显德对她做了什么, 可想而知。
他危险地眯了眯眼,这些人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从今日起,你去暗中跟着谢宁。”他沉声片刻,复又道,“谁敢对她不规矩,直接动手。不管是谁,都给我往死里打。”
院外的秦风应了声,便悄然退下了。四面风雪更盛,落在轮椅上。周显恩盯着那片散雪瞧了一会儿,目光渐冷,抬手便拂落了。
快近年关,府里都忙了起来。
常老太君也时常邀着府里的人去办宴。谢宁陪着应酬了一圈,至午膳时才回院子。还没等到门口,就闻着了一阵香味。
她推门进去的时候,周显恩就坐在桌案的内侧,见着她回来,也没搭理她。只是将目光随意地放在桌上的几盘菜式上,并未动筷,像是在等着她一般。
“将军。”谢宁同他打了声招呼,一面解着斗篷,一面也移步坐下了。只是见着桌上摆着的菜式时,愣了愣。
清一色的全是鱼,煎炒煮焖炸,足足做了七八盘,只要是这个时节能买着的鱼,几乎都在这儿了。
谢宁抬眸瞧了瞧他,有些疑惑,平时也并不见他喜欢吃鱼啊。
周显恩还是没说什么,抬了抬银筷,随意地道:“用膳吧。”
说罢他就夹了一块鱼肉,细致地挑着刺。
谢宁点了点头,也拿起了银筷,还是没忍住问了问:“将军今日怎么让厨房做了这么多鱼?”
周显恩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不紧不慢地挑着鱼刺,复又抬眼瞧了瞧她,嘴角隐隐带笑:“你昨天不是杀了条鱼么,这鱼都杀了,还不得做来吃么?”
说罢,他就将刚刚挑完刺的鱼肉夹到了她的碗里,眼里还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笑。
谢宁执着银筷的手一顿,瞧着他送来的鱼肉,半晌下不去筷子。她微微垂首,眼里有些疑惑,他平白无故做这么多的鱼,说的话也像另有所指。他是知道了周显德的事么?
可瞧着他低着头继续挑鱼刺去了,似乎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她也便没去在意了,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就开始动筷了。
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两人慢条斯理地吃着鱼。可鱼实在太多了,谢宁夹了几口便搁下了筷子。
“将军,我吃好了,您且慢用。”
说罢,她便起身了,正欲出门去,就听得身后传来一道冷冷的声音:“你没什么要跟我说的么?”
谢宁步子一顿,慢慢转过身,疑惑地问道:“将军是指?”
周显恩抬眼瞧着她,见她一脸茫然。他忽地别过眼,将手中的银筷随手搁到了一旁。又用备好的湿帕子擦了擦手,就推着轮椅往书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