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碗雪梨粥,竟然是甜的,而且应当是放了很多糖。
他余光扫向了谢宁,见她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是她拿错了么,还是故意的?他淡淡地收回了目光,应当只是误打误撞拿错了。
他的身子放松了些,很快,就将那碗雪梨粥喝完了。他将白瓷碗放到了旁边的案几上,也便靠在床榻上休息了。雪梨粥下腹,确实暖和了许多。
谢宁起身,见他将雪梨粥喝完了,也不自觉弯了弯嘴角:“将军喜欢喝雪梨粥么?若是觉得味道还可以,以后每日我都给你盛一碗。多喝些,还能驱驱寒呢。”
周显恩意外地沉默了一会儿,半晌才闷闷地应了一声:“随你。”
谢宁笑了笑,只当他是答应了。看来她没有猜错,他是喜欢吃甜食的。用膳时他每次都胃口缺缺,那碗甜汤却总是要小酌几口。虽然他说自己不喜甜食,依她看,多半是口是心非。不过这都是细枝末节的小事,她也不再去多想。她将空碗收拾好后,又侧耳听了听。他虽然还是会时不时咳嗽一下,却比之前缓和了很多。
她又走到了床榻前,隔着幔帐将手里的汤婆子递了进去:“将军,用这个暖暖身子,就不会着凉了。”
周显恩一愣,下意识地想拒绝她,话都到了嘴边,鬼使神差地,他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将军记得要放远一些,可别贴着身子,小心烫。”谢宁不放心,又叮嘱了一番。
“啰嗦。”他将汤婆子随意地塞到一旁,别过眼不去看她。
谢宁又不放心地叮嘱了他一些事,絮絮叨叨了好一会儿。周显恩没理她。只是觉得有些好气又好笑,她是将自己当作小孩子在哄么?若是以前,谁这样对他,他定然不悦,况且也没人敢将他当作小孩子哄。他往那儿一站,旁人就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了。可谢宁不仅不怕他,还敢在他耳边聒噪不停。他低垂了眉眼,忽地有些自嘲,也是,他已经不是从前的周显恩了,又有谁会怕他呢?
床榻外是忙碌的脚步声,他将头枕在手臂上,透过幔帐望着谢宁的身影。她的身子有些单薄,无端端让他想起了漠北的细雨。
这屋子自从两年前就日复一日的死寂,白昼、黑夜交替,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自从谢宁来了,却多了些烟火气。他的心头忽地涌动出一丝说不出的感觉,让他有些不适应,却似乎又不觉得讨厌。
他抬手挡在脸上,皱了皱眉头。他没事看她做什么?他心头又有些烦躁了。放在一旁的汤婆子渐渐将被窝暖了起来,他翻身对着墙壁,不再去理会她。
反正她早晚也是要走的,等她醒悟过来和他这样的人在一起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她绝不会留下来的。这种短暂的关心,他不需要去在意。
他面色如常地阖着眼,只是放在丝衾上的手指不自觉收拢了几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有点短小。
明天开始就正常3000+了(◆—◆)
第9章 暗疾
入夜,谢宁躺在软榻上睡得正沉,忽地耳畔像是传来一声又一声的咳嗽。她皱了皱眉,可那咳嗽声不仅没有停,反而越来越清晰。
她心头一惊,这分明是周显恩的声音,顿时没了睡意,连外衣都没有顾得披上,就跑去了床榻旁。
“将军……将军?”她接连唤了几声,回应她的只有时断时续的咳嗽声。她再也顾不得其他,伸手便掀开了幔帐。
周显恩卧在床榻上,咳得身子都在颤抖。借着月光谢宁才看到他惨白的脸,额头全是细密的汗珠,似乎在忍耐着极大的痛苦。
“将军,你怎么样了?”谢宁慌乱地伸出手,她不懂医理,便不敢碰他。
正在她不知所措时,周显恩艰难地睁开了眼,见到她的一瞬间眼神有些慌乱,随即将头埋得更深了。他压着闷哼开口:“谁让你过来的,回去睡你的觉。”
谢宁哪里听得进去他的话,满脑子只有他痛苦的神色,她喉头一动,急忙道:“将军,我这就去寻大夫来,你且忍一会儿。”她说罢就转身要走,手腕却猝不及防被人握住了。
“站住!”周显恩刚刚说完就剧烈地咳嗽了起来,握着她的手也没有多大的力气。她正要挣脱他的手去找大夫,钳制在她腕上的力道却忽地一松。
周显恩翻过身趴在床沿,肩头不住地耸动,还没等谢宁挪动步子,便听得他闷哼一声,生生呕出了一口血。鲜血就顺着床沿淌下,落在地上怵目惊心。
“将军!”谢宁低呼出声,见他疼成这样,鼻头一酸,连声音都带了一丝颤抖,“我……我现在就去给你找大夫。”
周显恩喉头微动,压着将要冒出的血沫子。他虚弱地抬起眼帘地看向谢宁,声音也没了平时的寒意:“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只当没有看见。”
“可你这样不让大夫来怎么行?再硬撑下去会出事的。”谢宁眉尖紧蹙,连声音都带了几分急切。
“我说了,不用你管,你也别去找什么大夫。”他刚刚说完便弓起身子咳了起来。他咳得厉害,像是要喘不过气一般。
谢宁急忙为他拍背顺气,心头一阵慌乱,他这样必须得找大夫来看看,可他却一再拦着不让她出去叫人。她拿不定主意,直得定定地看着他:“将军,就算你不让我找大夫,可你总得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能帮你啊。”
周显恩一直低着头,意识渐渐模糊,连她的声音都听不清了。鲜血从紧咬的牙关渗出,他艰难地抬起手指向了床尾的轮椅:“药在暗格里,别让任何人进来。”
他每说一个字都像是扯着五脏六腑一并疼,声音已经轻得快要听不清了。
谢宁慌乱地应了一声,急忙起身去了轮椅处,因为走着太急,差点被桌椅绊倒。她顾不得小腿被桌腿撞得生疼,只是颤抖着手在轮椅上摸索着,终于在扶手里侧摸到了一个格子。
她将格子内的药瓶拿出,取了药丸就急忙递到了周显恩的唇边喂他服下了。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她不知这一颗小小的药丸是否真的这样有效,可她又怕开口吵到他,直到看到他紧蹙的眉头松开了一些,她一直提着的一颗心才终于落下了。
身上如同刀割般的痛楚慢慢淡去,他的意识也越来越混沌。眼前谢宁的身影模糊成了无数的虚影,只能见得她脸上焦急的神色。他皱了皱眉,她不是应该害怕才对么?
最后意识快要涣散的时候,轻轻推了推她的手:“去睡吧……瞎担心什么,我又不会死。”
只是活着的每一日都生不如死罢了。
他忽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自嘲。终是阖上了眼,仰面向前倒去。谢宁急忙伸手扶住了他,他的下巴就搁在她的肩头,似乎是睡着了。
屋内早已是一片漆黑,安静得只剩下他轻微的喘息声。谢宁轻轻将他的身子放到了床榻上,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入手滚烫。急忙起身去取了一盆凉水。用手帕蘸了些凉水,给他敷在了额头上。又小心翼翼地擦去了他嘴角的血渍。
他虽然睡着却眉头紧蹙。清冷的月色泼洒在他的脸上,映出一片苍白,连唇瓣都失了血色,只有胸膛因为痛苦而剧烈起伏着。
谢宁眸光一黯,给他捏了捏被角,便端过水盆,用帕子将仔仔细细地将地上的血迹都清理干净。做完了一切,也不敢合眼,生怕她一睡着,周显恩就出了什么事。
浓重的血腥味渐渐散去,周显恩的神色也缓和了很多。她不知道他这样的病状是何缘由,可他不想让旁人知道,甚至连大夫都不愿去请,一定有他的原由。她也只能听他的话,安静地守着他。
乌云蔽月,连半点星子都没露出来。院墙外更夫一声一声地敲着梆子,哐哐作响,渐行渐远。
第二日,周显恩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曦光就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有些刺眼。他抬起手指挡在眼前,却触到了一块还有些湿润的帕子。
他有些疑惑地将那块帕子取了下来,转过头。谢宁就用胳膊撑在床榻上,许是因为撑在手上睡觉,她的头不住地往下滑。
周显恩眼神微动,本想直接推醒她,下意识地却是伸手想去扶稳她的身子。可她头一滑,打了个摆子,顿时惊醒了。
他别过眼,伸到一半的手就收回来,假装掩面咳了咳。
谢宁晃了晃有些发胀的脑袋,视线完全清醒时,就看到周显恩坐在榻上,她焦急地开口问道:“将军,你可还好?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周显恩低垂着眼睑,本想随意应一声。余光对上了她的眼睛时,微愣了一瞬。她眼下青黑,一双眼里全是红血丝。他的目光一瞬间有些复杂,难道她昨晚守了他一整夜?
谢宁见他不说话,以为他的病还未好。急忙将身子凑近了些,仔细地望着他,眼里盛满了担忧。
猝不及防对上她清亮的眸光时,周显恩眼睑跳了跳,原本随意撑在榻上的手也在一瞬间收紧了些。
“我没事。”他别过了目光,靠坐在床榻上。语气虽然还是那样冷淡,却比以往缓和了许多。
听到他的话,谢宁紧绷的肩头才微微松了一些。只是见他将头偏转在里侧,她忽地意识到自己离他太近了,急忙往后缩了缩身子。
“将军,我去给你端杯参茶吧。”谢宁站起身,低垂着眉眼,双手拢在袖袍下。
周显恩没说话,谢宁也习惯了他这样,便转身去出去了。只是她出去后,他才睁开眼,一直望着她的背影,神色莫名。他复又低垂了眉眼,看着自己的双腿,上次是初六,距离现在不到半个月。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凝重,没想到日子竟然提前了。
不多时,传膳的丫鬟来了。周显恩面上又变成了一派淡漠,他推着轮椅在桌椅旁坐定,谢宁也端着参茶出来了,她像是困得快要睁不开眼,只是强打起精神用膳。
周显恩的气色如同平常一样,正随意地挑着菜,只是目光时不时会落在谢宁身上。自然也看出了她神色倦怠。他执着筷子的手收紧了些,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用过膳后,谢宁端坐在软榻上,周显恩还在,她也不好撇下他睡觉。只是上下眼皮一直在打架,好几次差点直接想倒头就睡了。她眨了眨眼,强迫自己清醒些,晃眼看过去,只见周显恩推着轮椅去了隔间的书房。
见他走了,她微微松了一口气,他一般都会在书房待很久,思及此,她也便合衣躺下了。只是她才阖上双眼没多久,就听得屋外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
“二少爷,二少夫人,奴婢是老太君房里的翠英。今日梅花开的正好,景阳厅办了赏梅会,府里的贵人们都去了,老太君差奴婢来问问,少爷和夫人可有兴致去凑个热闹?”
谢宁眉头紧蹙,抬手揉了揉眉心。一夜未睡,她只觉得连心头都有些发虚了。奈何是老太君的意思,她只能强撑着身子起来。她望了望屏风后的周显恩,但瞧着他丝毫没有动身的念头。
谢宁只好先应道:“翠英姑娘稍等。”她走到了屏风后,轻声问道,“将军,这赏梅会您可要去?”
周显恩眼皮都没掀起来一下,只是漫不经心地道:“不用理会。”
谢宁抿了抿唇,道:“将军若是不去,那……我便自己去了。”
周显恩翻书页的手一顿,旋即淡淡地道:“你也不用去。”
这是周显恩第一次管她的事,倒是让她颇有些讶异,不过她还是低着头道:“将军,这赏梅会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得去的。”
周显恩的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下:“没见过梅花么?有什么可瞧的。”
她明明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还去赴什么赏梅会?这些人的面子,拂了便拂了。
谢宁忽地沉默了一会儿,周显恩见她没说话,以为是自己的语气重了些。他握紧了书册,抬起眼帘,却只见谢宁弯唇冲他笑了笑。
“盛雪梅花,自然是好看的。将军不去也没关系,待我去为将军折几支好看的回来。”她一笑,眉眼间都带着鲜活。
周显恩瞧着她强颜欢笑的模样,心头只觉得气闷。他握着书册的手忽地松了些,低下头冷声道:“随便你。”
谢宁见他像是有些生气,也不知他生气的缘由。可他低着头不理人,她瞧着时辰也不早了,犹豫了一会儿也便出去了。
她回到卧房时,脸上的笑意才渐渐淡去,无奈地摇了摇头。她自然也不想去那什么赏梅会,可她不能不去。周显恩的身份和她不同,他不去也没人敢置喙。而她进门不过一日,若是无故推脱老太君的邀请,周家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她定会被有心人说成是故意摆架子。
屋外的翠英还垂首侯着,她止住思绪,取下了搭在架子上的狐裘斗篷给自己围上。临出门时,她又向着隔间的周显恩道:“汤婆子我刚刚灌好了,就搁在桌上的。天寒,将军若是要出门记得揣上。”
说罢,她便跟着那个叫翠英的丫鬟一道走了。屏风后的周显恩将书合上,烦躁地扔到了一旁。
他神色复杂地看向门口,脚步声已经渐渐远去了。双手慢慢放在轮椅上,面上闪过一丝犹豫和挣扎,直到指节已经握得泛白,轮椅却没有动分毫。没有人扶着,他连台阶都越不过去。
半开的天窗下,被切成束状的阳光透了进来,投射在他的双腿上。他的手忽地一点点松开,仰躺着,紧紧地阖上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我就想睡个觉,我容易么?
第10章 赏梅
今日风雪骤停,从院子到景阳厅的路上繁花盛开,松柏掩映。谢宁跟在翠英身后,一路无话。她刻意把斗篷系得松了些,冷风就从她脖颈里灌进去,这才激得她的困意消散了几分。
绕过三四座阁楼和几道拱门,终于到了景阳厅。远远地,就听得一阵嬉笑声。挑开桃金丝棉绸竹帘,只见熙熙攘攘的姑娘、妇人围坐在一起,席对面则是一堆老少皆有的男眷,正上方端坐着的是常老太君。
厅内多是红木家具,地上铺的是金八色吉祥如意锦毛毡,金丝檀木小圆桌上点了时兴的熏香,白玉镂雕三足炉里冒出袅袅白烟。四下角落都摆着青玉缠枝莲纹花瓶,并着几个垂首恭听的丫鬟、婆子。谢宁一进来,屋内众人的目光就向她投了过来,她垂了垂眼帘,回了个温和的笑。
“新妇来了?哎哟,好孩子快过来,同老身坐一起吧。”常老太君眯眼笑了笑,手里还杵着云纹蛇头楠木拐杖。
“谢祖母。”谢宁欠了欠身子,也就移步过去了。待她行至老太君身边,旁边立刻有丫鬟端来椅子。她甫一坐定,丫鬟又递来了暖手的汤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