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那四个人,兆京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只不过因为周显恩之前一直坐在轮椅上,他这才放松了警惕,起了几分拉拢的心思。可现下的时局又不一样了,恐怕他们最大的敌人不是信王,而是幽庭那位太子殿下了。
周显恩这两年隐忍不发,既不上朝,也不参与政事。他原本还以为是因为他命不久矣,所以才无心这些事。现在想来,倒是有了诸多疑点,他那两年绝不可能什么都没做,他一定在谋划着什么。可他到底安排了什么,他的计划是如何。
严劲松的眉头皱得越发紧,眼中情绪翻滚,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可一旁的顾染嵩浑然不觉,也不知道他舅舅在想什么。他梗着脖子开口,声音带了几分急切:“舅舅,我现在该怎么办啊?您快给我拿个主意啊。”
严劲松的思绪骤然被打断,他压低了眉头,抬眼瞧了瞧顾染嵩,暗自摇了摇头。他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拿起一旁的茶杯,信手倒满了茶水。
他抬了抬手,随意地道:“殿下先喝杯茶吧。”
顾染嵩心里都急的不行了,见自家舅舅还有闲情喝茶,当下就更急了。可他也实在没法,还是听他舅舅的话去喝茶,手指碰到茶杯,就往后一缩,大咧咧地道:“舅舅,你这茶怎么这么烫?刚沏的啊?”
严劲松扯开嘴角笑了笑,却是不紧不慢地用手蘸水,在桌案上写了个“齐”字,随即就理了理衣袍,漫不经心地道:“既然茶杯烫手,那就让别人替你端。”
顾染嵩一愣,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他又看向桌子上的那个“齐”字,这才一拍脑门,面露喜色。
负责守护围场的参军齐鹰,这不就是个最好的替罪羊么?而且看严劲松的意思,肯定是已经安排好了。
“舅舅,我懂了,我现在就去捉拿刺杀老七的罪人!””顾染嵩扯开嘴角一笑,当即就出了营帐。
而他走后,严劲松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却是微不可见地轻叹了一声。随即,他眼神微动,慢悠悠地将茶杯搁下,不紧不慢地道:“今日之事,倒是要多谢阁下了。”
听到他的声音,屏风后传来一声温润的轻笑,缓缓走出一个人。那人穿着青色长袍,腰佩玉箫,眉目含笑,恭敬地向严劲松行了个礼:“左相大人过誉了,能为您效力,也是外祖母与小生的荣幸。”
严劲松瞧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却不得不说,这个许庭深确实有些本事。他随意地道:“阁下放心,陛下那边,我会举荐你的,想来过不了多久,你就可以入朝为官。你这样的人才,本相也是爱惜的。”
许庭深弯下腰,眼睫微垂,恭敬地道:“小生多谢相爷抬爱。”
说罢,他抬起头,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君子如玉,不染纤尘。
作者有话要说: 雍王:舅舅,我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左相:我看你是想给我一个惊吓!
下午加更~
第104章 簪子
第二日下午, 逐鹿围场的封禁才解开。周显恩刚刚出门了,谢宁本还躺在榻上休息,忽地听到外面一阵喧闹, 混着忽远忽近的哭喊声和怒斥声。
她耐不住好奇地下了床, 行到营帐门口,撩开门帘往外偷偷瞧了瞧。隔得太远也看不清, 她眯了眯眼, 才勉强看到是一队银甲侍卫扣押着好几个衣衫凌乱的男人往外走着。
那几个男人被扒下了外袍,只留白色的里衣。头发随意地扎起,脸上全是血污,狼狈至极。脖子上带着枷锁, 脚上蹬的却是官靴。有的人还在扭着身子挣扎,要么是垂头大哭,要么就是嘴里骂骂咧咧的。谢宁凝神听了好久, 才听到反反复复的“齐参军……冤枉”这几个字。
那些人一闹,身后的侍卫便扬起长鞭打在他们的脊背上,有的甚至直接提刀架上了他们的脖子。好一阵闹腾, 才将那群人押走, 却不知是要往何处去。
“不好好休息,在外面瞎晃什么?”漫不经心的声音响起,将谢宁的思绪给带了回来。她偏过头,就瞧见了周显恩不知何时到了她身旁,单手端着一方托盘,摆着几样精致的小菜。
谢宁还有些好奇, 没忍住指了指被扣押的那群人问道:“将军,那些人是犯了什么事么?”
周显恩瞥了一眼那群犯人消失的方向,眼神变得有些冷。面色无异,握在托盘上的手却微微收紧了些,他淡淡地收回目光,看似答非所问地道:“鱼肉罢了。”
砧板上的鱼肉,又哪里会有人在乎他们的死活,不过是在需要的时候被抛出去的棋子。
谢宁疑惑地眨了眨眼,没太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可周显恩似乎不想让她知道太多这里面的内情,冲她抬了抬手里的托盘:“别看了,回去吃饭。等会儿我去处理些事,晚点就带你回去。”
听到可以回去,谢宁倒是有些高兴。因为信王遇刺一事,从昨日起,整个逐鹿围场都被封锁着,谁也出不去。小鱼干还在家里,她都有些想它了。她也便没再多想刚刚被扣押走的那群人,跟在周显恩身后就进去了。
用过午膳,周显恩收好盘子,又叮嘱了谢宁几句,便转身离去了。他走到门口还是没忍住回过头:“记住,别出去晃,就待在这儿,我很快就回来。”
谢宁坐在床榻旁,冲他无奈地笑了笑,这些话他今日都说了第三遍了:“我知道了,一定老老实实在这儿等您回来。”
得到了她的保证,周显恩似乎才安心了些,瞧了她一眼,便撩开门帘走了。营帐里又安静了下来,谢宁觉得无聊,就躺回了床榻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自己的手指。
不知过了多久,忽地听到营帐外有着细微的响动。她翻了个身,抬头看去,就见到帘子下面钻进来一个小脑袋。
一见到来人,谢宁倒是没忍住笑了笑,起身后,理了理衣袍:“公主殿下。”
清音公主两手抓着帘子,只把头从帘子中间探了进来,左右瞄了瞄,瞧见只有谢宁一个人,她才放下帘子,装作若无其事地走了进来。
谢宁站起身,瞧着她:“您随意坐吧。”
清音公主挑了挑眉,却是直接坐到了谢宁的床榻上,还压了压,两条腿跟着轻晃。她偏过头,目光落在谢宁手臂缠着的纱布上,两只手压在榻上,往她那儿靠了靠身子,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你怎么搞的,怎么把自己弄伤了。”
谢宁见她如此随意,也不跟她过分拘谨了,便扯过一旁的椅子坐下,轻描淡写地道:“没多大事,就是昨日不小心蹭到了。”
听到谢宁这样说,清音公主像是想起了什么,忽地抬起头:“我想起了,昨日是你救了怀瑾哥哥,对不对?”
谢宁一愣,倒是没有想到她会这样说,这功劳她可不好意思认下,她颇有些尴尬地道:“其实也算不得我救了殿下,反而殿下救了我们。最后也是我夫君把他拉上来的,我没出什么力。”
而且她昨日本想用石头去砸那个刺客,却不小心把顾怀瑾给砸到了,还正好是他被刺穿的伤口,也不知道他肩头的伤怎么样。想想,还真是有些尴尬。她可不奢望顾怀瑾能够感谢她,只求他别因着这件事记恨她就好了。
听到谢宁的话,清音公主面上倒是没有太多的变化,反而低下头,从自己的袖兜里扣扣索索地翻找了半天。
谢宁就坐在圈椅上,看着她一面皱着小脸,一面像是难以置信一般在自己的袖兜里摸来摸去的。到最后,她干脆将整个袖子都提在手里抖了抖,可除了些包好的小零嘴就什么都没了。她轻轻咬了咬手指,嘴里还念念有词:“不会啊,我明明记得出门的时候揣上了的啊,怎么会没有呢?”
“公主殿下,是有什么东西不见了么?”谢宁见她翻得着急,也不由得问了一句。
像是听到她的话,清音公主才抬起头,回过神来,有些慌乱地眨了眨眼,急忙站起来:“没有,没什么,我先回去了,你等着,我马上回来找你。”
说着,她也不跟谢宁解释,提起裙摆就风风火火地出去了。谢宁瞧着她的背影,倒是被她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而跑出门的清音公主撅了撅嘴,颇有些闷闷不乐地瞧着自己绣着荷花纹的袖兜。她明明出门的时候还把那根沉玉簪带上了的,本来想着送给谢宁做礼物。结果出门太急,随手一抓,簪子没抓上,小零嘴倒是抓了一大把。
她想了想,得趁着周显恩没回来,赶紧回去拿。她提着裙摆就匆匆往回跑,却在拐角撞到了一个迎面而来的人。她跑得太快停不下来,而对面的人似乎也没有想到会突然冒出一个人来。她就直接扑到了那人的怀里,额头撞到了那人的胸膛上,疼得她倒抽了一口凉气。
清音公主捂着额头,急忙往后退了几步,又疼又气,抬起头就恶狠狠地瞪着他:“你这人怎么走路的,没长……”
她的话在看清眼前人的面容后硬生生地停了下来。那人穿着一身绯色官服,身量修长,面容清冷,唯有眼下一点泪痣平添了几分柔色。却是微不可见地皱着眉头,似乎也被她的头撞疼了。
清音公主动了动唇瓣,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有些语无伦次地,却是转了个话头:“长……长得还挺好看的。”
听到她如此直白的话,谢安微睁了眼,随即别过目光,耳根微红了几分。片刻后,他才低下头,抬手作揖:“臣今日冒犯了,请公主恕罪。”
清音公主赶紧将手背在身后,偷偷把自己的袖子理顺,又拢了拢鞋尖。面色微红,声音有些轻飘飘地:“不冒犯,不冒犯。”
长得这么好看,做什么都不冒犯!
谢安不知她心中所想,却实在是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了,他还从未被哪个女子如此直白地盯过。他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退,抬手挡在唇边,轻轻咳了咳:“既然公主无事,那臣便告退了。”
清音公主像是还没有回过神来,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谢安冲她行了个礼,便继续往前走了,只不过步子比平时快了些。
清音公主还停在原地瞧着他的背影,好半晌才像是想起了什么,小脸立马就垮了下来,懊悔地咬着嘴唇。
光顾着欣赏美色,她都忘了问他的名字了!
可那人已经走远了,连半片衣角都瞧不见了。她抬手捏着自己的下巴,瘪了瘪嘴。难得碰到个这么好看的,她怎么也得把名字问到啊。绯色的朝服,而且还知道她是谁,那肯定是宫里当值的。若是宫里,还长得这般好看,她回头去问一问,定然能知道他是谁。
打定了主意,她就立马跑回自己的营帐拿簪子了,这下她长了些记性,没有直接跑了,只是走得快了些,很快就消失在拐角处了。
……
申时,看守在逐鹿围场四周的侍卫都陆陆续续地撤了。因着谢宁的手受了伤,所以他们回去的时候是坐着马车的。
上马车时,周显恩抬起眼,瞧了瞧谢宁发髻上的簪子,危险地眯了眯眼:“这簪子谁送你的?”
还是上好的沉玉簪,簪子上的雕花都是要刻上整整一个月。他靠近了些,声音有些吃味了。要是让他知道是哪个不开眼的男人送的,他不介意去打死他。
谢宁没听出他话里的醋意,只是笑了笑:“清音公主送我的。”
这簪子一看就跟贵重,她本还不好意思收下。可清音公主扔到了她的床榻上,就转身跑了,这样一来,她也只能收下了。
听到是清音公主送的,周显恩的脸色才缓和了下来,不过还是觉得那簪子有些碍眼,他的夫人自然只能戴他送的簪子。
他恹恹地别过眼,也没说什么,抱着谢宁就上了马车。一路缓行,约莫过了两个时辰才到了周府门口。
周显恩先一步下去,便将谢宁小心地扶了下来。待行至门口,就见得小厮早早地就候着了,一见谢宁和周显恩就急忙迎了过来,低下头恭敬地道:“二少爷,二少夫人,老太君听说你们在围场受了惊,早早地就在厅里开了席,就等着你们回来,给你们接风洗尘呢。”
周显恩不冷不淡地“哦”了一声,却也没有拒绝,牵着谢宁的手就将她一起带去了前厅。
谢宁瞧了瞧他的脸色,见他并没有什么异样,这才安心地跟着他一起去了。只不过心下有些不安,自从周显恩的腿好了,这府里的人似乎都很少在他们面前出现了。这倒是头一回主动喊他们过去吃饭,也不知是家宴,还是鸿门宴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事实证明,顾家人都是颜控,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105章 谋划
谢宁跟着周显恩一路到了前厅, 刚刚踏进门槛,里面落座的不少人就抬起头,冲他们摆出了笑脸。
“二郎, 二侄媳妇儿, 快来坐啊,大家伙可都在等你们呢。”五夫人扭了扭身子, 捏着帕子招呼他们落座, 这么一笑,一双豆豆眼都快被淹没在肉里了。
其他人也冲他们和善地笑了笑,只有四夫人微不可闻地轻哼了一声,眼底透出几分不屑, 却也只敢背着周显恩如此。再转过身时,也是强迫自己维持着妥帖的笑意。
坐席上的常老太君也朗声笑了笑:“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咱们也可以开宴了, 今日就是为二郎和孙媳接风洗尘的。”
谢宁颇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陡然见到他们如此“和善”,倒是让她有些不适应了。以前还个个皮笑肉不笑的, 怎的如今对他们好言好语起来?
周显恩低垂了眉眼, 遮住了眼底的一丝嘲讽,也没有搭理他们,拉着谢宁就直接落座了。
他们甫一坐下,对面的五老爷也抬手轻咳一声,面上摆出几分和蔼,亲切地问道:“显恩啊, 你们在围场可有遇着什么事?听到你们被困了,咱们在家里都替你们着急呢。”
五老爷的话音刚落,周显恩就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您看我像有事的样子么?”
这话让全场都安静了一瞬,不少人反应过来后就暗暗偷笑。五老爷也尴尬地笑了笑,任谁都能听得出周显恩这是在讽刺他说的是废话。饶是如此,他也压下心头的不悦,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和善地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他说着,就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缓解了些尴尬。
周显恩不冷不淡地“哦”了一声,就接过下人递过来的银筷,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时不时给身旁的谢宁夹菜,目光分毫不落于其他人身上。
谢宁倒是没有什么在意的,她本来就对周家人没有太多的感情。不管他们是像以前那般冷眼相待为好,还是如今态度大转,上赶着赔笑脸,她也只当没瞧见。她只盯着饭桌,抬手给周显恩夹了些菜,专心地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