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珂珂,你先平静一下。”这些话实在太模糊,大概不方便透露更多,Amber都懂。结合她之前缺钱的事,Amber手指点着桌子,尽力梳理好思路安慰她:“对自己好才是最重要的,只要生活好起来了,不就好了?至于那个人,如果真的不能在一起呢,就让自己在不完全陷进去的前提下活得开心一些吧,你知道我之前……”
手指摩挲着啤酒罐边缘,透过模糊的视线盯着窗外发呆。夜深人静的时候,雪又飘起来,听手机里夹杂着细微电流的声音:“反正吧,我觉得,一定不要迷失自己,不断努力往上走就好了。这世界这么糟糕,开心啊,能够好好生活啊,这样就足够了,就已经很奢侈了。先不要想那么多吧,等不得不和这份感情说拜拜的时候,就洒脱一点,到时候就可以和很多小鲜肉约会了……哈哈哈哈,所以你不要太羡慕我,一会儿我一定要给你看刚才那帅哥的照片!对了,以后有困难还来找我,我现在在冀城混得还不错。”
默了很久后,奚雀珂嘴角勾起:“谢谢。”
明明是很欢脱乐观的语气,可为什么会听出伤感。
*
次日中午,结束训练,奚雀珂在休息室里简单冲过澡,换上常服,除了还有些疲惫,精神很好。
昨夜的失眠和微醺反而成就了后半夜质量很高的睡眠,加上今天起得不算早。
只是和三名队友告别后,握着手机,想到苏野要接自己去他家的事,还有安宣那番话,心情又跌落下去。
果然要像Amber说的那样,不应该陷进去,目前的事就是好好学习,还有训练。谁要去苏野家做客、和他母亲一起吃饭,她何必这么在意呢?哪怕不知道为什么,他非要让她也去。
坐上副驾驶,北城的公路已经被清理过、又撒上盐和沙,看不见丝毫雪迹,只是所有车仍旧行进得慢慢吞吞。
一路无言,直到站在别墅门口,奚雀珂难免紧张,苏野握住她手:“没吃午饭吧?”
她点点头。
“想吃什么?我给你做。”他带她进屋,知道她的紧张和疑惑:“母亲出去了,下午才回来,你在我屋里待着就好。晚上还是只吃水果么?”
又点点头。
“那想吃什么水果,我给你拿上去,晚上会挺热闹。”说到这里,他冲她笑。
晚上会挺热闹。
奚雀珂似懂非懂,也没问,换好拖鞋走进屋,恰好保姆迎出来——她这次是在家的。看到她后,对方整个人都有些慌张,不无惊恐地看着苏野:“少爷,这……”
“鞋收一下,其他不用管。”苏野语气冷下来,和刚才判若两人,径直拉奚雀珂往厨房走,很不喜欢她这态度。
“……是。”保姆无奈,转头将奚雀珂的雪地靴藏一旁小柜子里,还不忘把垫子上的水迹擦干净,细致入微,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与此同时,奚雀珂已经在厨房的中岛台边坐下——在苏家时,除了苏野房间,她只喜欢在这里用餐。
面对流理台,看苏野给她煮面条,放了肉酱、蘑菇和蔬菜。无论给她准备什么食物,他似乎都很注重营养均衡。
保姆有意无意地从门口经过一次,看苏野亲自下厨,之前那惴惴不安的表情就更加惶恐了,但也没多管闲事。
坐了一会儿,闲着无聊,奚雀珂到苏野身边,捣鼓榨汁机榨橙汁。
无论一年四季,他家冰箱里几乎什么都有,除了觉得方便之外,心里很难不羡慕和佩服。
就这样一起吃了午饭,奚雀珂在苏野房间睡过午觉。陆方颜果然是下午回来的,她就一直待在他屋里写作业,天慢慢黑下来。
傍晚的时候,苏野给她拿上来一盘水果,什么都有,细心切好的。而后他说:“我去接安宣,你可以出来看看,但别开灯。”
奚雀珂问:“你们要一起吃晚饭吗?”
“嗯。”
“也不怕我吃醋,像上次一样,把花盆从二楼砸下去。”她拈着小叉子,低头拨弄盘子里的水果,长长的发丝一缕缕垂落,只穿一件白色的长毛衣,侧卧在他床上,整个人真的就像只小猫一样。
苏野多看了她一会儿,披上外衣,笑一声说:“一会儿你见了就不会有这种想法了,雀雀。”
奚雀珂努了努嘴,房间门被关上,苏野出去了。其实她可以开房间灯,但她没有,好像也没什么胃口。
在床上小寐了一会儿,听一楼有动静,她才懒洋洋起床,拿了果盘出去。
三楼一片漆黑,整栋别墅里只有一楼有光亮。
像上次安宣那学习小组杀进家时一样,她坐在栏杆边稍稍往里的位置,将果盘放腿边,正好可以看见一整张华丽的餐桌。
上次那些人就是在这里写作业的。而现在,桌子上摆有精致菜式,三副碗筷对应三个位置。没多久,陆方颜、苏野和安宣都出现在视野中。
这是奚雀珂第一次见陆方颜,就是很雍容华贵的一阔太太,但并不艳丽得俗气,是很有气质一女人,看起来也很年轻美丽。
苏野依旧那样。倒是安宣,整个人绷很紧,显而易见的紧张,真如见未来婆婆似的,举手投足间又不失大小姐的极高教养。
客套一番,就用起餐来。三人偶尔说几句话,保姆在一旁尽心尽力地伺候着,气氛看起来很温馨。
不知道这是不是就是苏野所谓的热闹,也听不清下面三人的说话声。奚雀珂只觉得没趣,也有些失落。
还好公主这时候溜达上来。它知道她在这,所以吃完自己那份饭后,来找她,熟练地爬到她腿上窝起来,陪她一起待在黑暗里,对下面的那份热闹无动于衷。
吃差不多时,苏野率先起身,似乎是在陆方颜的授意下离开的。不经意看上来一眼,他往上走。
到三楼,他先开房间灯,假意自己进了房间。其实悄无声息地走到栏杆边,坐奚雀珂旁边,和她一起往下看。不过先注意到一直窝在她膝上的公主,他顿了顿,手指轻捋过它脊背上的毛,很轻很轻地调笑说:“小崽子,你挺会啊。”
奚雀珂浅笑一声,手揽着公主,再抬头往下看时,餐桌上的气氛已经变了。
依旧听不见说话声,但很明显,陆方颜的表情十分严肃,像公司会议上最令人生畏的那种领导。
安宣大概对这一转变也措手不及,或者干脆就被这突如其来的气势给震慑住了,表情有些凝重,恨不能消化掉她说的每一个字,偶尔无比恳切地点点头,一副恭敬受教的模样。
“……伯母在说什么?”奚雀珂有些疑惑。
“嗯……”苏野漫不经心答:“大概就是,让她把心思放学习上吧。”
“……是不满意的意思么?”想了想,奚雀珂问。
“不满意什么?”
“不满意……她成为儿媳妇的人选。”她想了想,直白说出来。
苏野笑了:“嗯,是这个意思吧。”
奚雀珂默然了。
这会儿明白了,所谓的热闹是什么。
请安宣来家里吃饭,和陆方颜一起,表面是一次难能可贵的机会,是一条令人垂涎的橄榄枝,实际却是场最杀人诛心的算计。
你喜欢一个人,对他剖心挖肺,无论对方如何表态,却先被他的母亲拒之门外。无论是劝诫你专心学业,还是暗示你并不能入眼,总之这个梦破碎得彻彻底底,心服口服,也毫无怨念,是哑巴吃黄连。
一个心结忽然打开了,同时也情绪汹涌,奚雀珂慢慢转向苏野,看着他。直到他看过来,抚着她脑袋笑着问:“怎么了?”
“没什么。”她恢复常色,转回去,似是闲扯着问:“那伯母……是有中意人选的么?”
“问这个做什么?”
“安宣都看不上。”
人品归人品,并且这是藏在暗处的东西,不是第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奚雀珂觉得,若这是她第一眼见安宣,并对她家世有所了解的话,她会觉得,安宣是一位非常温柔得体的大家闺秀,就算配不上苏野,也不至于被陆方颜这样给脸色看。
“她有。”苏野说。
就在心里一震动时,苏野握着她手,打趣似地说:“她喜欢高嘉曈。”
于是整个人又滞住。
“是不是很好玩,雀雀。”他告诉她,“母亲不在意出身和家世,否则大小姐多的是,她不会偏偏看上高嘉瞳的。她自己也说过,她喜欢有灵气的,不喜欢城府深的,或者一无是处的花瓶,不过更尊重我。”
听到这里,奚雀珂看苏野的眼神更深些,自己倒没意识到这点,否则也不想这样一直失态。
苏野继续说:“母亲刚开始想撮合我和高嘉瞳,所以我手底下才被塞了个与其他格格不入的星火娱乐,结果我俩无论走得多近,关系都不能再干净,她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也看向她。
奚雀珂有些迟钝,好几秒后,才漫不经心地说了个“哦”,表情恢复自然,别开目光。
“我不喜欢这么说母亲,但她出身确实不高,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强人。你知道,她嫁给我父亲,两人算是难有的真爱了,所以她说会尊重我。”他拉着奚雀珂的手紧了紧,凑得离她近些,跟她说:“而我喜欢你。”
☆、笼中之雀
重音落在最后一个字上。
前一秒是充斥整个鼻腔的酸涩、呼之欲出的泪水——这样的反应太过激, 也太矫情, 可它却是出于本能, 这最让人无措。后一秒, 奚雀珂淡然地嗤笑一句:“你别开玩笑了。”
苏野也不恼, 好像预料到她会这样,纵容着她小性子似地说:“怎么就开玩笑了?”
奚雀珂别开目光, 有些没好气:“是不是开玩笑,你自己清楚, 你母亲再怎么尊重你, 我对自己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他笑了:“雀雀, 别总把自己摆那么低。何况你以后会站得很高。”
“……”
站得很高, 就能在一起。
想了会儿, 她缓缓问:“所以,这是你当初和我签合同的本意么?”
被她看了许久,他面色不改:“是。”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想法,是么?”说到这里,心里那份难抑的情绪开始膨胀, 可又有一个声音很响亮, 不断地告诉她:克制,克制。
她鼓着嘴,明知道任何话都可以编出来,这种口头的东西最不可信,但还是这样情不自禁地问。
一切纠结,在苏野又一个笃定的“是”字中土崩瓦解。
他一直看着她, 在三楼的黑暗里。她视线渐渐被水汽泡得迷蒙了,但不想在他面前失态,所以主动探过身去,抱住他。抱了很久,张张口,说的却是:“别说这个了,还是像之前那样吧。”
“好。”他摸摸她脑袋。
还太遥远了,她想。
哪怕他和她交代了自己母亲的想法,哪怕亲口对她说“我喜欢你”,陆方颜今天见的人到底是安宣,而不是她,这份从口中出来的喜欢也不是一份永远坚实的后盾。凌晨和Amber的聊天犹在耳畔,总而言之,可以喜欢,可以相互喜欢,也可以越来越喜欢,但不要抱着永远在一起的想法让自己陷进去。
松开后,他果然不再说那些了,竟然问她:“作业写完没?”
奚雀珂“噗嗤”一声笑出来:“你哄小学生呢。”
“对,哄小学生。”他在她脸上捏了捏,“哄小学生回屋去写作业,反正也没什么好看的了。”
奚雀珂目光落回楼下,陆方颜和安宣的谈话已经结束。陆方颜率先起身,往门口去,像是要亲自送安宣回去。安宣动作比她慢一拍,面色有些挫败,但仍保持着大小姐的矜持优雅。
苏野拍拍奚雀珂肩头,从地板上起身:“我去送送。”
“好。”
*
晚上的时候,心情平静下来。水果已经吃完,盘子刚被苏野带下去。奚雀珂坐在他床头,专注地在跨床长桌上写作业。
其实窝了一下午,想去他家健身房,但陆方颜送完安宣就回来了。尽管屋里没动静,她可能已经睡下,她也不敢冒险出屋走动。
倒是苏野,看样子是去送盘子,却半天没回来。
一楼厨房里,苏野正煮着一小锅馄饨。同样不满于食材的单一,又洗了些新鲜菜叶。一双不沾阳春水的手浸泡在清水里,轻捋过一片片青绿,怕是谁见了都会惊讶。
陆方颜站他身后,看着这一幕倒算淡定。她于胸前抱着手,暗枣色的指甲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说话时的浅讽语气和苏野如出一辙:“深夜开小灶呢。”
虽然没察觉身后有人,冷不丁听见这么一句话,苏野也算淡定,回头看了她一眼,“嗯”一声。
“晚饭没吃好?”她明知故问。
苏野也明白她意思,笑了笑。
被搁在一旁的手机里,有约半小时前收到的短信。那时候,他在三楼,陪在奚雀珂身边,手机响一声也不为所动,奚雀珂更没在意。她已经习惯了,他平日里一直有很多事缠身。
但那个短信很特殊,就来自坐在一楼餐桌边的人。
彼时,陆方颜刚和安宣说完话,安宣一直暗暗倒吸冷气,她却悠闲,看似无意地拿起手机,给苏野发去这么一条短信:[这些话不仅说给一楼这位、被你用来挡枪的小姑娘听,也说给你身边那位。]
苏野看过后笑笑,一直没回。
现在,他告诉她:“妈,你错了。她没有那份心,是我有。”
这么一句话,陆方颜终于无法不惊讶了。她挑了挑眉,饶有趣味地说:“原来如此。”
菜叶进锅,馄饨也快煮好。陆方颜说:“希望你带她与我正式见面的那天,我能满意。”
“会的。”
明明是很苛刻的要求,苏野态度明确,她就再没什么话好说。只是看他关了火,将馄饨往外捞,陆方颜又有无数句话在心里冒出来,却一句也出不了口。譬如他从来不做饭,现在倒一副体贴派头,真是令人咋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