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下意识竖起，听声线动人的小姐姐不疾不徐地念道：“沉重的铅球从你的手中脱离，却轻盈似剑，在四月的风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看似简洁的一抛，实际凝结着多少汗水，又寄托着多少期盼。加油，我们为你呐喊，也为你而骄傲！”
——“高三敏学班，奚雀珂来稿。”
“…………”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整个体育场都安静了几秒。
而这几秒钟后，敏学班的众女生小范围地尖叫起来，甚至手舞足蹈：“Yes！开门红啊！珂珂，你太棒了！坐等咱班下午加分加到手软！”
被围簇在中间，也吸引了不少来自旁边班级的视线。其实从听到那越来越熟悉的加油稿时，奚雀珂脸就开始红了，一直蔓延到耳根，烫得不行。
……忙忙碌碌一上午，光顾着写稿了，怎么就没想到，如果自己写的稿件被念出来，会是幅多么精彩的场景呢……
最后，身边的热闹消退下去，整座体育场也恢复原状。奚雀珂轻咳一声后，和同学们一起继续写稿，抽空才拿起手机来看了看。
先打开微信，仍旧没有那人消息，她努努嘴。
忽略去有的没的，吴娢华这位祖宗倒是给她发了条：[牛逼啊姐姐！我绞尽脑汁投了两份稿子上去，主席台那群没见识的一份都没给我读，真是不给我华姐面子。]
奚雀珂：[……]
[神经病。]
脸又隐隐发起烫，她去翻校园论坛。果不其然，调侃她的帖子不在少数：[大家听见了吗！哈哈哈哈哈哈，XQK写的运动会加油稿，我整个人直接清醒！]
[XQK现在还真是洗心革面、成为敏学班里的好学生了呢。]
[是真的，她真的很学霸。我都快忘了她和星火签约、以后要走娱乐圈这条路的事了。]
[那出道后可以艹学霸人设了吧？感觉她现在已经彻底洗白了。]
[也未必……]
[等等等等等等一下！XQK写运动员加油稿，还被主席台给选读了？我我我我我去，我刚才在补觉，现在真的哇地一声哭出来！跪求好心的姐妹们，能不能给我补补课，有视频就更好了啊啊啊啊！]
于是真的有好心人出现了。
且这位好心人不是一般厉害，不知怎么从主席台那儿弄到了一手资料，直接把奚雀珂的原手稿拍下来，发在论坛上。
众人又津津有味地品评起来。
[这字可以的。]
[有句话是“字如其人”嘛hhh，奚学姐可以的。]
……
放学的时候，奚雀珂已经从情绪里缓和回来。
其实写加油稿被读出来这件事没什么，只是她在晟铭倍受关注，一言一行都会被过度解读，包括那加油稿的每一个字、写那每一个字时的笔触……
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和高嘉曈加上的微信，她后来也打趣她：[珂珂，你写得真不错，我写的一份都没被读。]
又跟她说：[其实主席台上的学生会干部我认识，她跟我开玩笑，说挺想读读我这个小明星的加油稿的，就是……水平实在不行。]
奚雀珂“噗嗤”一声笑出来，安慰她几句。
身旁，苏野开着车，始终对她的笑意无任何表示。
放下手机后，奚雀珂才察觉到这点，但也明白是为什么，觉得有些无趣地鼓鼓嘴。
她在想：大猪蹄子，哄人的时候一套一套的，信誓旦旦地说什么“看你开心，我也挺开心的”，现在这样算什么。
气氛僵硬了一会儿，终归有些受不了，奚雀珂率先开口：“我说，你今天一直在球馆里打球么？”
心里默数：一秒，两秒，三秒……苏野开口：“我运动会一向这么过。”
“那你也没叫我一起去。”她眨眨眼，小心地观察他神色。
他神色倒没什么变化，说：“看你挺忙。”
“嗯……我写了一天加油稿，手都快抽筋了，比平时赶作业还累。”说着，她揉了揉依旧带着点酸痛的手腕，“但你也没叫我去球馆。”
她能不能去是一回事，但他叫不叫她去也是一回事吧。真不知道他这样的脾气什么时候能消去。
“所以你也没听到主席台念我写的加油稿。”
“什么加油稿？”
不知道他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奚雀珂欲言又止，最后摆弄着手机低声说：“反正论坛上都有，你自己看吧。”
“当然，你可能也没什么兴趣。”
回到别墅，如往常一样，两人之间仍旧没多少交流。这样的情况从苏野质问她“来例假还跑3000米”开始，就一直延续到现在。
别别扭扭了这么多天，其实奚雀珂很想跟他说：“你这样还不如送我回公寓住。”却有心无胆，不想让事情发酵得更为严重。
入夜，她主动缩到床边躺着，在黑暗中闭上眼。
明天就要代表班级长跑了，强迫自己快点入睡，思绪却在脑袋里乱七八糟，很让人不得安宁。
她好像忽然明白了，那种一切都很好，但一切又好像十分恍然易逝的感觉到底是什么。
如果和苏野之间的这条线从一开始就划得明白，如果自始至终，她对他都没有哪怕一丁点念想，如果有一天，感觉和他的距离远了，她也不会像现在这么惴惴不安的。
不喜欢他那副冰冷漠然的态度，甚至还希望他来照顾下自己的情绪。而好笑的是，他们两个的关系，明明从一开始就是不平等的：他在上，她在下。
糊里糊涂，不清楚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但次日到了学校，所有的阴霾都被.操场上的灿烂阳光给清洗殆尽了。
*
第二天的运动会远比第一天更为精彩。
径赛都集中在这一天，上午短跑为主，下午是长跑。作为挺身而出的3000米长跑运动员，奚雀珂身负重任，连一向看中加分的副班长都不要求她写加油稿了。
江相行昨天不在，今天倒是来了。
但他不在观众席久坐，喜欢在偌大的一座体育场里慢慢地走、静静地看，一副学神降临人间、视察运动会开展情况的领导风范。
偶尔回一趟观众席，他给了奚雀珂一块巧克力，不知道从哪儿弄的。当然知道她什么项目，他跟她说：“下午加油。”
“谢谢。”奚雀珂客气收下，在手里拿捏了一会儿，迟迟没吃。不知道从哪儿听到一种“经期不要吃太多巧克力”的说法，待江相行再次离开，她不动声色地将巧克力收进兜里，又趁人不注意，从包包里摸出一片卫生巾，藏进校服衬衫的袖子里，起身往运动场洗手间走。
出来的时候，恰好听见广播——“高三级部，女子100米短跑项目即将开始。请操场上的各位同学听从老师指挥，离开跑道，有序观赛。”
又恰好身边几个人经过，听他们兴奋地喊：“吴娢华！吴娢华！”
她愣了一下，忽然想起来，想起上学期吴娢华极速冲刺、从教学楼冲到实验楼去和敖子桐干架的事。当时论坛上就有言论——[下次春季运动会，短跑项目没WHH报名我不看！]
明明是讽刺式的调侃，真不知道这位姐头脑到底多简单，还是单纯地想出风头。
反正，吴娢华真报名参加了这次的女子100米短跑。据论坛说，她可是个体育课热身跑都要想方设法偷懒的存在。
奚雀珂觉得，如果吴娢华出道，用不了公司营销，她自己就能凭着那一身蠢劲博得不少话题和热度。
不过也没想到，就吴娢华报名这一举动，反而在论坛上为她挽回了不少声名，譬如——
[华姐好样的！谢谢华姐圆我一个高中梦！100米短跑只给华姐加油，华姐排面必须有，奥利给！（语气是模仿的，我是纯路人）]
下面就跟着她刷屏，声势浩大，已经远远超出了吴娢华和樊莎的势力范围，明显是一场全校性质的狂欢热潮。
[这是什么画风……我只是个卑微的高一仔仔，也不经常刷论坛……不懂就问，为什么突然叫WHH学姐是“华姐”？我觉得WHH学姐很漂亮、很软萌，这么叫……是不是有点不合适呢？（弱弱的，不要喷我）]
立即有前辈甩给她一个吴娢华的科普帖：[自己看，她喜欢自称“华姐”。]
小学妹依旧弱弱的：[天哪……我滤镜碎一地。]
前辈一脸怜悯：[以后就好好刷论坛，补补课。不经常关注学校论坛的晟铭学子，不能被称之为一名合格的晟铭学子。]
小学妹毕恭毕敬：[是。]
……
不知怎么想的，奚雀珂鬼使神差地走到100米比赛场地边缘，在赛道起始处附近站定。
这里果然不是一般的人满为患，已经不是各班为各班加油那么简单了。
正发着呆，吴娢华扒拉开人堆走出来，找自己的小姐妹，要再吃一块巧克力。
体育老师喊她：“喂喂，那位选手，比赛马上就开始，你怎么离开跑道了！”
吴娢华大大咧咧地拆着包装，撒娇式地喊：“老师，等我再吃一颗巧克力嘛！”
围观群众一阵唏嘘，不知谁说了一句：“吃了也得跑倒数第一。”
“……什么？你说什么？”吴娢华一点就燃，四处探头看是谁要找她茬。还没找到，正对上奚雀珂目光。
奚雀珂立即摊手表示无辜。
“你是不是来看我笑话的？”她又瞪她一眼。
奚雀珂再次摊手表示无辜。
☆、笼中之雀
吴娢华明显还想找茬, 但奚雀珂的表现实在太淡定了, 让她一点借题发挥的机会都没有。
在体育老师三番五次的催促下, 她咽下巧克力, 嘴角还沾着些痕迹地上了跑道。
视线被密集的人群挡住, 奚雀珂再看不见什么。但经过刚才那么一出，她忽然觉得很有意思, 看了眼跑道尽头，慢慢向那里走去。
赛道尽头处的人也不少, 但场地宽阔, 她占了个不错的位置。听广播响起, 看起点处的体育老师举起手中发令枪, “预备备——”, 尔后“砰——”的一声响，震耳欲聋。
她目光始终锁定在吴娢华身上，看发令枪的白烟都飘了一阵了，其他人都跑出两三步了，这位姐才姗姗地迈开腿, 而后一副奋起直追的模样, 却实在没多少速度。先前某人一语成谶，她真的是最后一个过终点线的。
但这一过程中十分热闹，几乎所有人都在给她加油，“华姐”的呼声响彻操场，果真如论坛所说，给足了她排场, 逗得奚雀珂忍俊不禁。
尽管是倒数第一，吴娢华的小姐妹也十分拥簇她。待她一过终点线，又递零食又递水的，最夸张的要属递毛巾的，仿佛她跑完的是3000米而不是100米，正汗流浃背着。
好巧不巧，吴娢华装模作样地擦汗，嚷嚷着要补一下妆，恍一抬头，又对上奚雀珂的视线。
这会儿奚雀珂不再是面无表情，看戏的样子十分明显，眼里满是笑意。
“……你疯了吧。”吴娢华气呼呼地瞪她，“奚雀珂，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下午要跑3000米，你就等着我看你笑话吧！”
“哦。”奚雀珂才敛了笑意，仍旧很不配合她，一副很无所谓的样子，耸耸肩，离开前指了指她手里的毛巾：“你别擦了，又没有汗。擦擦你嘴角吧。”
“……？”
几步后，听见身后一声尖叫：“我操，我嘴角上为什么有巧克力——你们为什么不提醒我！”
……
很快到下午，阳光变得刺眼。
很奇怪，愈临近项目开始，奚雀珂愈佛。可能3000米这个项目本来就没什么竞争性，所有人都会跑得很慢，能坚持下来就万事大吉了。
离开始还有十分钟时，她起身，去洗手间换了片新卫生巾，喝了点热水。
五分钟后，广播响起高三女子3000米项目运动员检录的提示。
在被几名女生陪着去检录前，奚雀珂拿起手机看了眼微信。有吴娢华的未读消息，也有高嘉曈的未读消息，却唯独没有那个人的。
他应该还在球馆吧。
想着昨天那漫不经心的一句——“我运动会一向这么过”，她略微有点无精打采，随几个人一同去检录处检录。但转念一想，自己跑3000米的样子肯定很狼狈，不被他看见也挺好的。
又五分钟后，她站到起点，和高嘉曈打过招呼，开始抽签选起跑位置。高嘉瞳刚才发给她的消息就是：[你是不是也要跑3000米？我也是。]
现在见了面，抽完签，两人正好挨在一起。
距比赛开始还有段时间，高嘉曈跟她说：“我觉得，如果自己高中毕业前不挑战一次3000米的话，毕业后会很遗憾的。”
两人轻轻地说了会儿话，体育老师高声喊道：“预备备——”
所有人都集中精力，随发令枪一声震耳欲聋的响，一齐越过起跑线。
周围响起山呼海啸的加油声，无数名字重叠在一起，但呼声最高的无疑是“高嘉曈”。不过在这样的呐喊中，大家速度都慢慢吞吞，从开始就为漫长的征程而保持体力，场面也是一度有些诙谐。
第一圈，没什么感觉。
第二圈，略微开始吃力。
奚雀珂不了解高嘉曈平时如何锻炼，但知道作为一名已然出道、蓄势待发回归的小明星，她平时在这方面一定是极其严苛地要求自己。
从第一圈开始，高嘉曈就保持在第一名的领先位置——晟铭里没有专业体育生。自己就跟在高嘉曈后面，保持在第二。只不过两人间的距离越拉越大，最终维持在100米左右。
第三圈开始，宣告已经跑完了1600米，熟悉的、不得不在筋疲力尽状态下继续跑步的感觉重重袭来。
——腿如灌铅，每一步都带着钝痛，每一次呼吸都像有一排细针扫过喉咙，顺气管而下。而对于奚雀珂来说，更糟糕的是她还有大姨妈这个debuff在身上，现在整个人都有点无力，发酸发软，头脑昏沉，连带视线都开始模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