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了看,心里基本也就有数,立即对应上二层某些训练生的脸。不就她们看自己不顺眼,还这么闲。
“雀珂你放心,这是公司内部的问题,公司一定会第一时间给你处理好的。”三楼沙发上,鞠盈的小助理Daisy信誓旦旦地跟她保证,甚至还隐隐有些惶恐,“要不这样,你方便和我加个微信吗?这样以来有任何消息我都可以第一时间联系你。”
“……好。”奚雀珂才回过些神,和她加上微信,“那麻烦你了。”
“哪里哪里,谁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真是……”Daisy不敢耽误太久,现在的训练时间哪怕一秒钟都弥足珍贵,她从沙发上起身,抱歉一笑,“总之公司会尽管处理好的。”
这样的态度,完全是自认为搞砸了事情,害怕奚雀珂心生不满,惹恼了那位高高在上的苏总。
却不知道,两人其实已经很久没联系了。
奚雀珂又低头看了会儿手机,慢慢地翻过一张张照片,忽然很怀念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两人几乎每天在学校偏僻的办公楼后院偷偷会面。
苏野表面沉冷,实际也有很公子哥的一面。譬如他有很多双名贵的球鞋,没什么机会穿——但现在可以了,因为去了南欧留学。譬如他有整整一地下车库的跑车,每天看心情开一辆,送她去公司。
出了校园,来到这里,他的那份张扬和嚣张又毫不掩饰地显露出来,将车停得极其随意,几乎就是往大楼门前那么一横,不奇怪每回都被偷拍得这么清楚。
而无论她训练到多晚,几乎都能在出来后看见他。
他穿那件晟铭的校服衬衫,总是规整得几乎没有一丝褶皱。拉开车门后,看他懒散地斜切向另一侧,指间夹着根烟。烟雾就顺着他那张精致的侧脸缓缓升腾,禁欲,冷漠,又矜贵到骨子里。
思绪回笼,她轻轻地叹一口气,看了看该不知名小号的胡编乱造,说她被各种金主包养实锤之类。
对方很会挑时候,选在凌晨发布微博。上网的人不多不少,最重要的是,这个时间公司很难及时处理,言论也就发酵了一段时间。
现在这个账号已经被移出超话,但原微博还在,评论区的讨论也还在。
从超话关注到这条微博的人都是她粉丝,或者对她有好感的。大部分人持一副[已阅]的保留态度,另一部分人的关注点则很敏锐,也很奇特,不愧都是在圈里有些经验的:
[Excuse me?这个视角?同公司排挤?星火分部果然这么混乱的么?]
[哇哦,那我喜欢的神仙姐姐岂不是能稳拿出道位了?就算出不了道,以后资源也会很好叭?哪怕黑红路线我也认了!反正这颜我舔定了,谢告知。]
……
奚雀珂又随便搜了搜,这事压根就没掀起什么水花。毕竟她现在的知名度摆在这里,也就这么一点点,便不屑再理。
*
Daisy再次联络她是在中午,希望可以约她晚上在总办公室见一面,把这件事彻底解决掉。
奚雀珂应下来,顺便又去微博上看了看,发现那条微博已经没有了。
但不像从前那些黑她的小号,被举报后,在资本的运作下很快被官方处理,整个号不是被各种屏蔽就是被销掉。眼下这个微博号还在,微博像是被其主动删除的。
想了一会儿,也不过分纠结,她收起手机,继续午休。
晚上到约定时间,Daisy亲自来三楼找她。两人进总办公室,Daisy推开通往一旁小会议间的门,请她先进。
会议间不大,是总办公室附带的,容纳一张长桌后再无过多空间。鞠盈坐主位,所以奚雀珂先看见了坐在桌边的另一个人。她知道她,正是二楼的某位训练生,叫“喻籽”。
二楼的训练生很多,奚雀珂之所以对她有印象,是因为她在去年的这个时候代表公司参加了第一期《造梦营》,但中途被骂退赛了。
被骂退赛的原因不仅是她在节目中表现太婊,还有由此被牵连而出、被全网一起挖出并讨伐的黑料。
黑料是几段很古早的小视频,出自某早就销声匿迹的恶搞团伙。他们的营销方式低级又单调,就是在各种夜店俱乐部门口蹲点,拍摄同伙女生主动往各种陌生人豪车副驾驶上坐的场景。
女生有时候被骂下来,有时候就真的被载走,无论如何都很有噱头可赚。
但作为这种小视频的女主人公,女生脸皮当然要厚,很让人佩服。
这位女主人公就是喻籽。
视频只有几期,在某不温不火的小视频平台上发布,热度最高的一期不过小几千点赞。
而且时隔久远,那时候的喻籽十分非主流,留短发,戴夸张的彩色发卡,似乎爱穿迷你小皮裙。
所以讲实话,能在节目中作到被全网骂,是喻籽的本事。这样古早的黑料能被挖出来,是广大网友的本事,可见大家有多厌恶她。
此时在会议间中相对而坐,奚雀珂大概明白喻籽为什么会在这里。联系那条微博内容,以及她被爆出的短视频黑料,心情一时十分微妙。
“好了,那我们来谈谈吧。”Daisy关上会议间门后,鞠盈双手十指交握、搭在桌前,率先说道。
“首先,”她将一沓纸推到面色僵硬的喻籽面前,是打印出来的那条微博内容,以及其各种配图,“喻籽,你为什么会认为这些跑车是代表很多个人呢?”
她语气依旧温和,但也在无形中带着威压。
喻籽看着面前的纸,抿了抿唇,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好像也意识到什么。
“其实它们的车主都是一个。”鞠盈带着点同情地告诉她,“是雀珂的男朋友。”
并补充:“也是公司的苏总。”
☆、笼中之雀
喻籽咽了口唾沫, 蹙了蹙眉, 如坐针毡的样子十分明显。她难以置信, 且一时还完全无法接受这件事。
会议间里静了一会儿, 喻籽表情又平静下来, 略微带上些不满。
作为总负责人,鞠盈洞悉这些人的每一个想法, 聊天似地和她扯到别处,语重心长地说:“喻佳悦(喻籽真名), 你还记得去年你入公司时的情况吗?那时候分部刚建立不久, 你是第一批来面试的训练生, 可惜没有通过。但你知道了结果, 又来了公司一次, 无论考官如何冷漠刁难,都百分百投入地展示出自己的唱跳实力,被破格入选。”
“你认为,第一次面试失败的原因是没能很好地展示自己,或者考官没能很好地了解到你的实力吗?”说到这里, 鞠盈一顿, “但其实,你的唱跳都很优秀,是可以通过面试的。因为你是被特殊刷出去的一个。”
听到这里,不仅喻籽,连奚雀珂都有些惊讶。
两人一起看向鞠盈,看她接过Daisy递过的一份密封文件夹, 亲自用小壁纸刀裁开封口,从里面取出一摞纸来,移到喻籽面前。
喻籽只扫了一眼,脸色倏然变了,说是整张脸瞬间黑掉都不为过,比刚才的任何一次失态都要难看。
和先前那摞纸一样,上面印着东西,似乎是一些高清照片。奚雀珂看了几眼,但因为距离有些模糊,所以不能百分百确定是不是自己判断的那样——是很多很多女生在夜店甚至酒店中的不雅照。还有不少看起来挺不正经,但也十分阔绰的男士入镜……
“啪”地一声,喻籽把这些纸扣过去,眼神满是羞恼地飘向别处,整个人都微微发起颤来。
“佳悦。”鞠盈声音还是那么温和,带着些安慰,现在听来却暗藏几分残忍,“所以你明白了吗?曾经发生过的事,无论对错与否、后悔与否,都是无法被完全抹杀掉的,它总会以某种方式追随你一生。在你来公司面试的时候,苏总就收到了这些资料,可能是这些人中的其中一个给的。但不管怎么说,都是对苏总的殷勤和好意,希望公司不要在招人时踩到这个坑。”
顿了顿,她继续说:“公司也的确这么做了,把你从通过名单上刷了下去,但没想到你会再来。不得不说,这很令人动容。尽管那些事无法被抹除,是个后患,苏总最后还是破例把你给加了回来,愿意给你这次机会,毕竟每个人都有从新开始的权利。”
奚雀珂看了喻籽一眼。
她盯着桌面上那些被翻到背面的纸,眼中雾蒙蒙的,泫然欲泣。
旁观者清,奚雀珂缓缓收回目光,暗自感叹鞠盈这一手牌打得精美绝伦。
鞠盈继续说:“记得去年这个时候,你从一众女孩中脱颖而出,快要去参加第一期《造梦营》了。有人在网上隐晦地爆料你生活作风有问题,你还紧张地问导师有没有关系,心情很忐忑,训练的心态也受到些影响。我让导师信誓旦旦地跟你保证,所有营销号都不会利用这点做文章,风头很快就会过去,你才安心些。一直以来都是公司在帮你。”
“但后来呢?”
“佳悦,扪心自问,就《造梦营》前几期的数据,你真的能出道吗?即使出不了道,公司也给你安排好了前景。譬如公司去年和你一起去参加节目、被淘汰下来的那几位训练生,她们最近不是在拍一部网剧?但你不满于镜头少——当然,这也是你自认为的少,完全没和公司商量,开始故意表现自己。结果被节目组利用营销了,镜头多了,没怎么红,却彻底黑了,引起公愤,被扒出那些事,公司也压不住,只能退赛……黑红路线不是这么走的。”
话落,会议间里彻底安静。泪水一直在喻籽眼眶里打转,这会儿终于“啪嗒”地一下落在桌面上。
她不动声色擦去。
让她冷静了几分钟,鞠盈把那摞纸收回去,装进文件夹,交给一直在抿唇旁听的Daisy,由她重新密封,温和地继续对喻籽说:“好了,过去的都过去了。这件事除了提供这些资料的人,只有苏总、我和Daisy知道,现在雀珂也知道了。但我们都可以保证,只要不出意外,也没有其他人节外生枝的话,这事会彻底烂在我们肚子里。”
这话什么意思很明显了。
气氛又有些沉重,喻籽深吸口气。
鞠盈起身,走过去,一手端着茶水杯,一手安抚似地拍拍她肩膀:“你和公司的约,当初一口气签了七年对吧?现在还有四年多。都是大好时光,不要浪费。风波过去了,有些事已经成了定局,现在的情况就是你手上握着的牌,好好筹谋一下,以后的路并非不能走。”
“是……”听到这里,喻籽有些激动地起身,态度唯诺又惶恐,“对不起老板,是我太幼稚了,目光短浅,我……”
鞠盈走出会议间,深深地看了奚雀珂一眼,意思就是——这事可以了。喻籽则追出去,懊悔不已地跟她说着话。
高跟鞋铿锵有力的声音,以及絮絮的话语声渐渐远去。
会议间里只剩下奚雀珂和Daisy。
Daisy还抱着那摞文件,冲她礼貌微笑着。奚雀珂回过神,起身与她道别。
这事彻底解决了。
但回到公寓,奚雀珂却并未因此感到舒心,因为她计较的根本不是这件事本身。
她根本不把这种无聊的小动作放在眼里,就像不把安宣曾经的那些小戏码放在眼里一样。
唯一让她在意的只有苏野。
虽然鞠盈是个笑面虎,但这样的做法很大胆,不可能没有他授意。并且她跟喻籽介绍的那番话犹在耳畔:“是雀珂的男朋友。是公司的苏总。”
如果不是苏野,她怎么敢这么说。
纠结了很久,奚雀珂靠在床头、手里紧紧地握着手机,最后还是拨出某个电话号码。但几乎是在开免提的后一秒,标准的女声响起:“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Sorry!The subscriber……”
“……”
挂断,将手机插上充电线搁一边,埋头睡觉。
*
距入营的时间渐渐近了。
6月27日,这是入营前的最后一个周六,魔鬼式的训练终于告一段落。奚雀珂这天没安排,但始终心事重重的,所挂心的也无非那么一件事。
鞠盈对她的态度没有变,连带Daisy也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又经过喻籽事件,她知道苏野并非与自己真正地一刀两断。但只是因为那句“演艺圈里的路,我保你走到顶”的承诺吗?还是因为她去机场见过他,和他说了那些话,他还是有所动容的,只是一时还不愿意和她直接联系……
总而言之,这个困境暂时找不到出路。
奚雀珂将手机在手里转了转,最后打开微信,点开和某个联系人的对话框。
她和江相行的最后一句话停留在6月20日,端午节。他问她:[今天不来参加谢师宴吗?]
她说:[不好意思,我有急事,真的去不了了,麻烦你帮我请个假吧。]
他答:[好,节目加油。]
此时此刻,她想了想,给他发消息:[在?方便见一面吗?]
几乎没多久,就得到了他的答复:[方便的。]
[上次谢师宴我没去,以后可能也不怎么方便去看老师了。]她说,[其实我给老师们准备了礼物,希望可以托你之后代为转交一下。另外……也有些事想和你说。]
这会儿等的时间有点长,江相行只回复了一个字:[好。]
想了想,奚雀珂挑了个合适的时间和地点,发给他。但他说不用那么麻烦,因为还有东西要转交,所以坚持自己去她小区楼下就可以,并把见面时间改在下午。
奚雀珂也不过多计较,同意了。
这些都不重要的。
*
意大利时间早上七点,苏野在别墅中醒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醒来后的第一件事不是去摸手机看消息,而是先洗漱,让整个人彻底清醒。要下楼吃早饭的时候,才拿起撂在枕边的手机漫不经心看一眼,那些堆积成山的消息多半和工作相关,无聊且乏味至极。
但今天不一样。
意大利时间比中国时间慢六个小时。
凌晨三点的时候,江相行给他发来消息:[我要和奚雀珂见一面,在今天下午三点,意大利时间是上午九点。]
并问:[不知道你方不方便、愿不愿意在届时和我保持电话连通?]
苏野嗤笑一声,大概知道他想做什么,缓缓打字:[你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