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免小哑巴一头栽倒在床上,迟长青便伸出手扶着她的肩,一旦有了支撑,洛婵便立即放心地往后软倒,仿佛没有骨头似的,瘫在了床上,恨不得直接就睡过去。
迟长青只好让她躺在床边,头枕着自己的腿,继续一点点替她擦拭半干的长发,月光透过窗纸洒落在地,满室亮堂堂的,月色映照在长长的青丝,交织成了一片璀璨的银光,美好而澄澈,仿佛这世间最干净的初雪,不染尘埃。
……
洛婵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金色的朝阳将窗栏的影子投落在地上,分割出一道道阴影,她坐起身来,还有些愣神,回想了一下昨夜的事情,迟长青在帮她擦头发,没多一会儿她就睡着了。
迟长青呢?
洛婵穿好了衣裳和鞋子,打开了屋门,看见熟悉的挺拔身影正站在院子里,正在练剑,迟长青的身量很高,比二兄还高,洛婵只到他肩膀的位置,若是要与他对视,需要仰起头来才能做到。
洛婵甚至怀疑他一只手就能拎起自己。
她胡思乱想着,看见大将军把长剑舞得风生水起,在阳光下连成了一大片银光,煞是好看,洛婵也看二兄练过剑,平心而论,她还是觉得大将军练得更好看,一招一式都十分流畅完美,当然了,二兄更擅长枪法,与大将军各有所长,这样比显然是有些不公平的。
洛婵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还不忘为自己小小的私心找个借口。
迟长青长年习武,耳目灵敏更远甚于常人,洛婵一出来他就有所察觉,待一套剑法练完,他才挽了一个剑花收势,缓缓吐出胸中浊气,转身看向门边的少女,道:“起来了?”
洛婵点点头,迟长青将剑挂在墙上,道:“饿了么?我煮了粥。”
不说还好,他一说,洛婵倒真觉得有几分饥饿了,点点头,去打水洗漱了,她掬水净面的时候,迟长青便站在她身旁,十分熟练地替她撩起散落的长发,发丝细软柔滑,如云似墨,手感颇好,他忍不住捻了捻,问道:“不是给你买了一些挽发的簪子么?不喜欢?”
洛婵直起身来,因着才净过面,一双眸子水雾蒙蒙的,在阳光下如同清透的琉璃,她比划了一下,正要写什么,迟长青却若有所思地接道:“不会挽发么?我试试。”
洛婵张了张口,表情很是讶异,大将军竟然还会梳女子的头发?
☆、第31章 第31章大将军忽悠起人来,好像……
第31章
窗扇大开着, 正对着后院, 窗下的妆台上摆着一面铜镜, 是迟长青昨日从那货郎的摊上买的,上面的花纹虽然不甚精美,但是胜在镜面磨得很好,光可鉴人, 少女披散着长发坐在那里, 阳光自窗外倾泻而入, 仿佛给她周身都蒙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洛婵自一大堆花簪发钗中挑了半天,拿起一枝递给迟长青, 那是一枝很朴素的木簪, 做工还算精细, 上面刻着几朵海棠花,旁边还有一只振翅的燕子, 衔着一朵花,颇是可爱。
迟长青接了那发簪, 仔细回想了一下昨天货郎所教的手法, 开始小心翼翼地替洛婵梳起头来,挽发本就是一件精细的事情,需得心灵手巧,才能绾得好看, 松了也不行,紧了也不行。
大将军到底是没做过这些事情的,看起来笨手笨脚, 洛婵借着铜镜看他,男人的一双剑眉紧紧皱起,凤眸中满是认真之意,表情慎重得如同在做一件什么大事一般。
好容易把发髻挽好,簪子别上去,迟长青松了一口气,露出一点笑意来,道:“行了。”
才一放开手,青丝散开,簪子顺势滑落,掉在地上发出哒的一声轻响。
迟长青:……
他昨儿看那货郎绾头发的动作不是很简单么?为何今日他就失败了?
正在这时,一只细白的手拿着一根发带送到他眼前,迟长青抬眸一看,不解其意,洛婵便拉过他的手,写道:先用发带绑起来,再用簪子别上,就不会掉了。
这是最简单粗糙的办法,当然,绾出来的头发样式也不太好看就是了,不过洛婵没告诉他。
迟长青一听,顿时又有了几分信心,原来是用错了法子,接了发带继续再接再厉,最后总算是把簪子给洛婵别上了,打量几眼,自觉不错,便拿了铜镜给洛婵,道:“喜欢么?”
洛婵瞧了一眼,发髻都掉到后脑勺了,有些松,但是从这个位置能看见发簪上的半朵海棠花,倒也衬得好看,遂颔首,在他手心上写:喜欢。
迟长青心中微动,淡淡地道:“喜欢就好,去喝粥吧,别凉了。”
……
洛婵小心翼翼地将两个粥碗捧到桌上,冲正在洗手的迟长青招手,又拍了拍身边的椅子,示意他来吃粥,迟长青熬的粥倒是没糊,吃起来带着一股米饭特有的香气,但是洛婵这些日子吃粥吃得腻了,眼下实在是没什么胃口。
她拿着勺子在碗里搅了半天,小口小口地吃着,那架势简直是在数米粒了,迟长青看出来小哑巴不想吃,想了想,道:“我做了一个菜,你要吃么?”
洛婵的眼睛顿时一亮,立即点点头,在桌上写了一个大大的字:要!
迟长青便起身去了灶边,揭开锅,端了一盘菜过来,洛婵一看,碗里是一个煎好的荷包蛋,金灿灿的,只是形状有些奇怪,好像……好像被人咬了一口似的。
迟长青见洛婵盯着那荷包蛋看,轻咳一声,道:“火候太大,这地方不慎焦了一块,我给切掉了。”
难怪变成了这副模样,洛婵恍然大悟,不过……
她在迟长青的掌心写道:为何只有一个?
迟长青抿了抿唇,道:“没有鸡蛋了。”
实际上,大将军今天起来煎了一早上的鸡蛋,最后只有这一个成功了,其余的荷包蛋都糊成了黑乎乎的锅巴,完全不能吃,迟长青从没想过,做菜竟然是一件这么难的事情,当时他手忙脚乱的程度堪比两军交战。
洛婵盯着那金灿灿的荷包蛋,既然只有一个,她自然不能吃独食,便用筷子夹了一半,递给迟长青,迟长青却道:“不必了,我吃过了。”
他看洛婵似有不信,便道:“我吃过了两个,你自己吃吧。”
闻言,洛婵犹豫了一下,才夹回自己碗里,小小咬了一口,嚼了嚼,有点发愣,怎么好像没有味道?
迟长青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好吃么?”
洛婵点了点头,又在他手心里写画:好吃,咸淡正好。
迟长青骤然松了一口气,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点几不可察的笑意,道:“你喜欢就好。”
他根本就不知道鸡蛋没放盐,洛婵心里升起几分狐疑,却没有揭穿他,就着荷包蛋把白粥喝了,迟长青收拾了碗筷去打水洗,洛婵趁着他不注意,悄悄走到灶边去看。
灶台角落里确实扔了好几个空的鸡蛋壳,其中还有一个给碎得稀巴烂,一看就是摔破的,洛婵瞧了一圈,总算在灶屋后门瞧见了一堆黑乎乎的东西,全是荷包蛋,有全焦的,半焦的,也有一半焦一半生的,各式各样,显然迟长青还未来得及毁尸灭迹。
这么看来,之前端给洛婵的那个荷包蛋,果然是迟长青煎得最完美的一个了。
灶屋前门口传来脚步声,他回来了,洛婵连忙缩了回去,顺便把后门给插上,当作没发现的模样,一抬头就看见大将军挽着袖子,端着几个洗好的碗进屋来,对洛婵道:“中午想吃什么?”
没等洛婵回答,院子外就传来了敲门声,迟长青把碗放下,道:“我先去开门。”
来的人是迟松,他穿着一身青布的衣裳,爽朗笑道:“长青哥,你现在有空吗?咱们该去看地了,我阿爷在村口等你呢。”
迟长青点点头,道:“好,我这就来。”
迟松一走,迟长青便从后院的角落里找出了一把锄头,那锄头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但是锄头把儿是簇新的,显然是被人仔细打理过,无怪乎迟满金那对财迷夫妇舍不得这一套农具了,厚着脸皮三番五次来讨要。
如今倒便宜了迟长青,他拿起锄头,便看见洛婵正在眼巴巴地看过来,他忍不住有些好笑,道:“想去?”
洛婵拉过他的手心写:你昨天答应了我的。
……
等迟长青到了村口时,迟松便看见了牵着他衣袖的洛婵,顿时有些吃惊,道:“嫂子也去啊?”
迟长青嗯了一声,道:“她也去。”
一来洛婵想跟着去,二来,她一个人呆在院子里,迟长青怕她无聊,再有,若是迟满金夫妇又上门,小哑巴在这里人生地不熟,连句话都说不出来,挨了骂也不会反驳,他怕她吃亏。
这要是别的人,迟长青都懒得操心,但是小哑巴不行。
他要护着她。
太阳刚刚升起,不少村民已经准备下地劳作了,看见路上走着的迟长青一行人,都纷纷打招呼,迟松也笑着朗声回应,等人走远了,才又低声给迟长青介绍他们的身份和名字,免得他两眼一抹黑。
末了又担心迟长青记不住,他笑道:“等日子一长,总会认识的,也不急这一时。”
迟长青点点头,转头去看身边的洛婵,小哑巴乖乖牵着他的衣袖,左右张望着,看路边的风光,迟家庄四周皆是深山,呈合围之势,山坡上也被开垦成了土地,种满了各种庄稼,因着才立春不久,地里只长出了一寸来高的苗儿,青嫩嫩的,瞧着甚是喜人。
迟长青的祖父一共留下了四块地,两块在村东头的慢坡上,挨在一起的,因着多年无人耕种,土都荒了,野草荆棘长了半人来高,甚至还有几株小儿手臂粗的树歪歪扭扭地长着,十分张狂。
洛婵好奇地看着老村长拄着拐棍在地头上来回踱了两遍,嘴里还在轻声念叨着,最后用脚踩塌了一小荒草,跺了跺地皮道:“松子,照这儿挖。”
迟松应了一声,接过迟长青手里的锄头,往那儿一挖,便听见铛的一下,像是撞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他笑道:“阿爷,是界石,在这儿呢。”
洛婵看了一眼,只见那里是一块青色的石碑,上面还刻了一些小字,只是年代久远,看不真切了,石碑大半埋在泥里,若不是刚刚挖了一下,恐怕是看不见,迟松解释道:“界石的这一边就都是长青哥家里的地了。”
还有一块地在村北的竹林旁,位置比那两块慢坡地要好不少,最后一块则是最好的水地,就在河边,足足有二亩三分,然而此时已经种上了茂盛的小麦,长势甚是喜人,眼看着过不久就能收获了。
迟松道:“阿爷,这地里的麦子是大德叔家的。”
“嗯,”老村长看了看,道:“得找他说说。”
一行人又往村子的方向走,路上,迟松道:“长青哥你这阵子回来的正是时候,再晚些时候就来不及了,赶明儿去买些好种子,把那几亩旱地都翻了,种下去,我阿爷说,看这天再过两日就要下雨了,正好连水都不用浇,直接等发芽便是。”
他说着,又叮嘱道:“清明刚过,最好这两日就种完。”
迟长青点头,想起了什么似的,问他:“都要种一些什么?”
迟松吃了一惊,道:“你从前没种过地么?”
迟长青嗯了一声,解释道:“从前都是在城里做事,要么就是在一些很偏远的地方,一年四季都很冷,到处都是沙子石头,也没地可种。”
北漠那种地方,八月就开始下雪,确实十分贫瘠。
迟松不由生出几分震惊来,他自小在村子里长大,大伙儿都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他压根不能想象没地种的日子是怎么样的,那一大家子都吃什么喝什么啊?西北风么?
迟松十分怜悯地道:“长青哥这些年在外面一定过得很苦吧?”
迟长青含糊道:“嗯,有点儿。”
洛婵拉着他的袖子,听得一愣一愣的,大将军忽悠起人来,好像也很有一套啊。
☆、第32章 第32章不会是着火了吧?【二更……
第32章
待听说迟长青从前在城里过得不好, 一大家子连地都没得种, 迟松顿时生出几分同情来, 很是热心地解释眼下这季节该种何种庄稼和时蔬,迟长青都一一记了下来。
等进了村子,老村长在一户人家的院门口停下来,门大开着, 里面有几只鸡在啄食着草籽, 发出咕咕的声音, 老村长扬声叫道:“大德!大德在家吗?”
院子里传来了一个妇人声音应答着,片刻后有人从屋里出来, 穿着簇新的春梅红棉布衫子, 头发梳得十分齐整, 大约是用头油搽过,在阳光下油亮亮的, 发髻上别着一根如意团花的银簪子,迟长青的目光下意识在她的头发上停留了片刻。
那妇人见了老村长与迟长青一行人, 有些吃惊, 迟疑道:“大阿爷,这是有什么事吗?”
老村长道:“大德呢?”
妇人道:“他下地去了,还没回呢。”
老村长便道:“那我们在这等着,你去叫他回来吧, 我有事儿与他商量。”
那妇人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好道:“那大阿爷你们进来坐,我现在去地里叫他。”
“好, ”老村长道:“你快去快回,别耽搁了事情。”
妇人哎了一声,把他们一行人让进院子里,自己出门去了,没多久便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扛了锄头的中年汉子,那汉子进了门,先叫了一声大阿爷,这才把锄头靠墙放下了,一边悄悄打量迟长青与洛婵,一边与老村长寒暄几句,末了才问道:“大阿爷找我有什么事?”
老村长提起话头,道:“河边老枇杷树那块二亩三分水地的事情,你知道吧?”
迟大德愣了一会儿,明白了什么似的,才道:“知道。”
“那好,”老村长点点头,拄着拐棍道:“长青他们现在回来了,你看着这么个说法。”
迟大德犹豫道:“大阿爷,麦子还没成熟哩。”
“我知道没熟,要是熟了,我今儿就是来催你收麦子了,”老村长道:“但是时候不等人,眼看就要下种了,总不能叫长青他们没地可种,我这才来找你。”
迟大德在石碾旁蹲下来,思索一会,道:“那这样行不行,我河湾那里有一块水地,先给长青他们种着,等四月底麦子熟了,我收了之后就把地还给长青,你看行不行?”
他最后一句话是对着迟长青说的。
没等迟长青说话,迟大德媳妇就用力扯了他一把,震惊道:“你做什么?那块地我们前阵子刚种了玉米下去,才抽芽呢,怎么就——”
她说着又急急地看向老村长,道:“大阿爷,这长青没地,咱们家也没空的地给他种啊,谁家不要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