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村长没理会她,想了想,对迟大德道:“你河湾那里只有一亩水地,怕是不够。”
迟大德搓了搓脸,一咬牙道:“那河湾上头不是还有两亩旱地,虽然比不得河边的水地,但是那块地肥,种什么都好,长得飞快,我今儿才刚刚翻过,准备种甘薯呢,也都给长青种了。”
老村长这回没再说什么,但是他也没搭腔,只是看向迟长青,道:“长青,你觉得行不行?”
迟长青微微一笑,道:“我也不太懂这些,都听大阿爷的安排。”
“嗯,”老村长这才道:“既然长青这么说了,那我看也行,先这么定了,等五月你把麦子割了,那二亩水地依旧还给长青家,长青地里收了,地也还给你们。”
迟大德一口应下来:“好。”
老村长拿起拐杖起身,道:“那我们就先走了,回头你带长青去认认地,有事先都说明白,别到时候再生什么变故,让人说三道四。”
迟大德送他们出门,一边道:“好,我知道了,大阿爷,你们慢走。”
洛婵牵着迟长青的袖子出了门,才走了两步,忽听院子里传来了妇人一声暴怒的声音:“迟大德!”
如晴空一个霹雳,冷不丁把她吓了一跳,惊惧地回头望去,那妇人的骂声不绝,一句句又快又尖利,她愣是什么都没听懂,洛婵长这么大,头一次听见有人能骂人骂得这样中气十足的,正在她震惊间,一只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发顶,安抚似地拍了拍,洛婵一颗心仿佛一下子就落到了原处。
等到了村口岔路的地方,迟长青对老村长道:“今天谢谢大阿爷了。”
老村长笑着摆了摆手,道:“这有什么好谢的,你以后有事,只管跟大阿爷说,啊?”
迟长青答应了,迟松又道:“长青哥,我先送阿爷回去了?”
迟长青点点头,看着两人远去,背影消失在村口那株老槐树后头,他这才看向洛婵,道:“回去了。”
洛婵牵着他的衣袖回了家里,听迟长青把今日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便在他的手心写画:你要去种地吗?
“嗯,”迟长青单手拿出钥匙来开了锁,推开门,一边道:“要种,不然吃什么?”
他这一本正经的模样,倒叫洛婵信了八分,又问他:你会种么?
迟长青理所当然地道:“不会,不过可以学。”
进了院子,他一边想,一边同洛婵商量着道:“咱们种点什么好?”
洛婵哪里懂这些,茫然摇首,迟长青索性问道:“你喜欢吃什么?刚刚迟松说,有不少庄稼都可以种了,豆子爱吃吗?”
洛婵想了想,在他手心写:绿豆糕好吃。
“那就种一点儿,”迟长青又道:“红豆呢?”
洛婵写得飞快:红豆蜜枣粽!
迟长青忍不住失笑,看着少女的眼神分外温柔,他道:“那就都种吧。”
既然要种地,就得去买种子来,趁着天色还早,迟长青便套了车准备去一趟镇上,若是快一些,还能赶在中午前回来,待他问洛婵要不要一同去的时候,洛婵却拒绝了。
迟长青显然有些意外,但是转念一想,这两日奔波来回,事情又多,洛婵这小身板也跟着忙里忙外,她自小锦衣玉食,蜜罐儿里面泡大的,哪儿经历过这些?想必是累了,便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叮嘱她一个人在家,记得锁好门,不要随意乱走。
洛婵点点头,答应下来,迟长青还有些担心,这一个月以来,他还从没真正与洛婵分开过,很是不放心,总觉得一眨眼这小东西就会自己走丢,或者被什么人给拐跑了,又单纯又好骗。
大将军再三叮嘱之后,这才忧心忡忡地离开了,临走前又把马车厢卸了下来,若小哑巴不一同去,这车厢就全无用处了,只会平添累赘,毕竟他骑马的速度比赶车要快上好几倍还不止。
迟长青走后,洛婵托着下巴坐在院子里看,房檐下有燕子飞来,啾啾喳喳地鸣叫着,欢快悦耳,她瞧了一阵之后,才又看看天色,起身进了灶屋,从米缸里舀出米来,用清水淘洗干净。
加水的时候她犹豫了许久,一会儿觉得多,一会儿觉得少了,一边添水,一边倒水,来来回回折腾了半天,檐下的燕子又飞出去了,洛婵才勉强觉得满意,把锅放上灶,准备生火。
她学着迟长青的样子往灶膛里塞了一把干草,拿出火折子来,鼓起腮帮子吹,没一会,竟然真的冒出了火星,洛婵顿时欣喜起来,小心翼翼地就着这点儿火星,把干草给点燃了。
火升起来了,燃烧时发出了哔啵的声音,洛婵连忙往里面放柴,然而没多久,火竟然慢慢烧没了?
她看着黑黢黢的灶膛有些不知所措,明明迟长青也是这样做的,为何到她这里火就烧不起来呢?
洛婵不死心,又往里面塞了一把干草,继续吹火折子,待火一烧起来,她生怕火烧灭了,立刻往灶膛里添柴,然而结果和之前一毛一样,干草烧完了,火也没升起来。
没火可怎么做饭?洛婵不禁犯起了难,用火钳拨弄着灶膛里未燃的柴,心里想,是不是因为这些柴都太大块了?
这么想着,她又找了几根细小的柴枝,重新生火,等草烧着了之后,洛婵便小心把柴枝添进去,动作轻而柔,如同在对待一个小婴儿一般,生怕把那点火给压没了。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洛婵总算是把火给升起来了,这可是她头一次自己生火,甚是欣喜骄傲,还想叫迟长青来瞧瞧,但是一扭头才想起来迟长青已经去镇上了,不免又有些泄气。
不过,大将军回来的时候,饭就做好了。
想到这里,洛婵又开心起来,继续往灶里添柴,火呼啦一下烧了起来,很旺。
日上中天之时,入村的道路两旁芳草萋萋,正是阳春时候,生长着各式各样不知名的野花,星星点点,路尽头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引得地里做事的农人们侧目来看,只见马背上一道挺拔的身影,穿着青布的衫子,策马如风一般疾驰而过,很快消失在村口。
一个中年村民不无羡慕地道:“有一匹马倒也好,去镇上就两刻钟的事情呢,方便。”
旁边的人却道:“有啥好的?这马又不能耕地,又不能拉磨,每天还得精细草料伺候着,养祖宗呢,还不如养一匹骡子。”
跟着做事的小少年插嘴道:“威风啊,你看长青叔刚刚骑马那模样,可威风了。”
“你懂个屁,”之前说话那人一瞪眼:“威风能当饭吃吗?都是泥腿子要啥威风?又不是官老爷,我看他这马,迟早要卖了。”
小少年不服气地悄声嘀咕:“你才懂个——”
他背着大人们无声地吐出最后一个字,神色里透着一股子狡黠的意味,而后得意大笑起来,引来大人们一脸莫名。
迟长青自是不知道这一番议论的,待他纵马到了自家门前,却突然闻到了一股浓重的焦味儿,抬头一看,院子里面一股青烟腾空而起,他心里顿时一惊,不会是着火了吧?
☆、第33章 第33章我想给你做饭吃。【三更……
第33章
迟长青立即翻身跃下马来, 撞开门就往院子里面冲, 口中疾呼洛婵的名字, 灶屋门里面浓烟滚滚,传来了少女的呛咳声,一声声仿佛凿子一般敲打在他心上。
迟长青心急如焚,一头冲进去, 却见小哑巴正蹲在灶边, 惊慌失措地回头看过来, 下一刻,她就被迟长青一把抓起来, 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 紧张地道:“有没有事?”
洛婵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回来了, 摇了摇头,被烟一呛, 又开始咳嗽起来,迟长青立即带着她出了灶屋, 清风自远处吹拂而来, 带着不知名植物的气息,将那些呛人的烟一扫而空,洛婵这才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她的眼睛红红, 泪水迷蒙,宛如一只小兔子一般,雪白的小脸上还有几道灰印子, 看起来颇为狼狈。
迟长青没想到自己才离开这么一会儿,她就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模样,皱着剑眉道:“你在做什么?”
洛婵有些心虚地别开视线,游移不定,迟长青把手摊开伸到她面前,声音微沉道:“说实话。”
大将军的威严还是在的,洛婵只好拉过他的手,老老实实地写:我想做饭……
迟长青瞅了她一眼,道:“做饭怎么做成这样子?”
洛婵只好继续写写画画:火太大,饭烧焦了,我想把锅端开,但是太烫了,最后锅没拿稳,砸在地上——
迟长青心里陡然一紧,他意识到了什么,立即抓过小哑巴的手一看,两只手的手指上都被烫出了燎泡,洛婵轻嘶了一声,黛眉蹙起,迟长青顿觉不对,翻过来一看,手背也被烫红了大片。
迟长青再顾不得追问,进屋打了一盆清水出来,把洛婵的手放进去泡着,水冰冷刺骨,洛婵轻轻抽了一口凉气,手上那火烧火燎的感觉顿时消了大半。
迟长青眼眸沉沉,指着她的手背,道:“这些是怎么来的?”
洛婵只好在水中,用手指在他掌心轻划:端锅的时候,火还没灭。
当时的情况甚是怕人,洛婵才刚刚端起锅,灶膛里的火苗登时蹿了出来,烫得她手背生痛,一个没端稳,锅就砸地上了,灶里的火势太旺,她又不知道怎么灭火,情急之下,直接从缸里舀了一大瓢水浇了上去,登时浓烟四起,火是灭了,洛婵自己却差点被呛死。
听了这些遭遇,迟长青又是后怕又是生气,沉着脸道:“若是当时火烧着了屋子怎么办?”
洛婵抿着唇垂首不语,长长的睫羽微微颤动着,颇有几分可怜巴巴的意味,看着惨兮兮的小哑巴,迟长青终是舍不得再训斥她,放软了声音道:“你是饿了么,为何不等我回来做饭?”
洛婵抬起眼看向他,细白的手指怯怯地写:我想给你做饭吃。
只看见这一句,迟长青的一颗心陡然就软成了水,他觉得自己仿佛被一簇热烈的火给烧融化了,一败涂地。
他下意识握紧了洛婵的手,小哑巴疼得轻抽一口凉气,迟长青一惊,又匆匆放开她,低声道:“我去给你寻些药来。”
他站起身,入了屋内,不多时出来,手里拿了一个小瓷瓶,那是迟长青从京师出来之前就备好的,以防万一,没想到今日倒是派上了用场。
洛婵被他握着手腕,从水里拿出来,凑过来看了看,少女的肤色白皙如玉,十指纤纤,如同玉匠精心雕琢过一般,又被清水泡过,手背上面的红色烫伤更显得触目惊心,手指尖有三个燎泡,硬生生破坏了手的美感。
迟长青看了一会,洛婵还从没被人这么盯着瞧过自己的手,不由面上一热,有些难为情,想抽回来,迟长青却稍稍用力,不许她动,沉声道:“疼么?”
洛婵点了点头,迟长青的薄唇动了动,到底没多说什么,也不舍得斥责,只是低声道:“下回不许自己胡乱做这些事了。”
他说着,一边把瓶子里的药粉倒在了洛婵的伤口上,涂好之后,又拿了干净的棉纱来替她仔细裹好,末了才道:“好了,先这样吧,不要碰水,等下午我再去一趟镇上买些药来。”
这些毕竟不是专门治烫伤的药,迟长青不放心。
等处理好了伤口,迟长青就起来收拾残局,洛婵还跟前跟后凑热闹,最后被迟长青拎到椅子上坐好,不许她再乱动,自己去看灶屋里的情况,战况十分惨烈。
满地都是水,混杂着柴灰淌了一地,脏兮兮的,灶膛里依旧是青烟袅袅,呛人得很,唯一令人欣慰的是,那饭锅砸在地上,除了盖子掀飞在一边之外,饭竟然半点都没撒出来,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迟长青弯腰拿起饭锅一看,浓浓的焦糊味儿扑面而来,锅边缘的米饭都焦黑了,只有最中央的一块巴掌大的地方还是完好的,全烧得和锅粘在一块儿了,难怪这么一通折腾,米饭也没洒出来。
洛婵看他打量那锅焦黑的饭,十分不好意思,拉过迟长青的手,用小拇指在上面比划:不能吃了。
迟长青却道:“还能吃。”
他站起身来,去了灶台边,洛婵一怔,连忙跟了上去,好在她做的饭虽然糊了,但是量还挺多,迟长青把那仅剩的那一块完好的米饭挖出来,竟然正好有两碗。
洛婵一看,顿时开心起来,迟长青看了看天色,道:“我出去一下,你在家里等着,乖乖的。”
洛婵连忙问他:去哪里?
迟长青道:“昨天满贵叔他们不是帮了我们的忙?我刚刚在镇上买了一些东西,送给他们还礼。”
听了这话,洛婵便点点头,迟长青离开时,又再三叮嘱道:“我去去就回,你就在院子里坐着,什么都不要动,若有人来,不要开门。”
他实在是被折腾怕了,生怕自己一走,小哑巴又弄出什么事情来,若方才他不在家,她真把房子给点着了可怎么办?迟长青根本不敢细想下去。
得了洛婵的保证之后,迟长青才离开,出门时忍不住又回头看了几眼,实在是放心不下,眼看着洛婵乖乖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他这才快步出门去了。
洛婵躺在椅子上,看着瓦蓝的天空,澄碧如洗,令人见了心情便大好,几只燕子高来高去,繁忙无比,一派春光明媚,暖风拂面,就在洛婵几乎要睡着的时候,迟长青回来了。
他看着摇椅上的洛婵,问道:“饿了么?我刚刚在镇上顺便买了些糕点。”
洛婵摇摇头,她还要等着吃自己做的饭呢。
迟长青只好道:“那你躺着,我先去做菜,等会就吃饭了。”
大将军做菜?洛婵有些讶异,又有些兴奋地爬起来,跟着他进了灶屋,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看迟长青挽起袖子,露出劲瘦有力的手腕,他的肤色并不算白,上面还有几道细长的疤痕,纵横交错,新旧不一,看起来像是经年累月留下来的。
迟长青洗刷了锅,往灶里升起火,洛婵就在旁边看着他做菜,仍旧还是煎鸡蛋,虽说动作还有些不熟练,不过大将军这次煎的鸡蛋很好,金灿灿的,洛婵在灶台上翻翻找找,总算是找到了盐罐子递给他。
迟长青搁了点盐,又往锅里倒了一点水,盖上盖子,但见洛婵眼神疑惑,他解释道:“满贵婶子说了,这样才能入味。”
洛婵拉过他的手写画:刚刚说的?
“嗯,”迟长青随口答应一声,倏然反应过来自己说漏了嘴,但见小哑巴眼里露出一点狡黠的笑意来,像秋日里树梢上盛开的霜花,漂亮极了,他忍不住好笑道:“你诈我?”
洛婵笑了起来,果然给她猜中了,大将军刚刚出门是临时抱佛脚去了。
中午就炒了一盘青菜,煎了一盘荷包蛋,还有两碗白米饭,洛婵想拿起筷子,却发现自己两只手都缠满了棉纱布,十分不便,她忍不住蹙起眉来,迟长青看了一眼,便道:“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