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云梧为她这个没头没脑的请求感到莫名其妙,“这话从何说起?”
“我与她都是不得宠的人,互相扶持着,才能在这深宫里活下去。”裕常在声音很轻,“埋得近些,以后到了底下,黄泉路也能互相有个伴。”
云梧顿了一下才问她,“秀贵人也是这个意思?”
裕常在点点头,想到什么,她眼里的温柔一闪而过,“是。”
云梧没有错过裕常在这个眼神,她觉得有点怪异,转瞬之间突然明白了什么,没抑制住惊讶,“你和她……”
感觉到裕常在神态突然紧绷起来,云梧话到嘴边改了口,“……你和她感情真好。后宫所有姐妹里,似你们这般情深的也不多见。”
裕常在心头一松,神请柔和微微一笑道:“是,这么多年,我们只有彼此了。”
云梧过往印象中的裕常在是个有距离感的冷清美人,还是
第一回见到她这幅神情。云梧本来还觉得这请求太奇怪了些,裕常在又怎么知道她不会比裕常在先死,到了此时,她心中隐约有了答案。
“我很好奇,我和你没什么交情,宫中还有皇后和纯贵妃,你怎么会想到来求我?”云梧问。
“这般晦气的事,不敢打扰孕中的皇后娘娘和纯贵妃娘娘。”
想到娴贵妃对秀贵人的帮忙,裕常在顿了一下,还是多说了一句心里话,“再有,您在这宫里边儿,是唯一一个打心眼里没有瞧不起咱们这些低等人的娘娘了。”她似乎自嘲般地笑了一下,“比如说我,我这个人活着便是提醒皇上他曾经犯下的错误,整个后宫都知道皇上不喜欢我,甚至是厌恶我,连宫人都能踩我一脚,各宫的主 儿们更是没把我放在眼里,也只有您,遇上的时候会真心实意问我一句好。”
云梧张了张口,想说什么还是放弃了,半晌才道:“你的请求我记下了。妃陵寝不知何时能建好,我不保证自己能活到那个时候,但若是有机会,我会尽力为你办到。”
裕常在露出笑容,又给云梧磕了个头,“谢娘娘。”
她这便要告退离开,云梧还是没忍住,看着她道:“……别做傻事。”
裕常在动作一顿,再次露出笑意,“娘娘是个好人。”却没说别的,行礼告退了。
云梧静静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没有出声挽留。
没过多久,秀贵人病逝,云梧请示过乾隆,一切按普通贵人丧仪办理。内务府的人来回话的时候,云梧突然问了一句秀贵人的年纪,听到那人答,秀贵人刚刚二十二岁。
秀贵人走后没几天,一大早上钟粹宫来人报信,陈福听罢皱眉,先压下了消息,亲自带着人去钟粹宫确认之后,才回来禀告云梧,“娘娘,钟粹宫裕常在出了意外,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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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第四十章
云梧正在用早膳,闻言握着筷子没说话,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怎么回事?”
陈福低声道:“裕常在屋里门窗紧闭,屋里又燃着炭盆……”他没说完,但云梧已经知道了死因,“今早被人发现的时候,裕常在已经去了。”
云梧皱眉,“守夜的宫女呢?”
陈福答:“昨夜本该当值的是裕常在的贴身宫女霞儿,据她自己说,昨夜她身子不适,裕常在体恤,叫她回去休息,她等到裕常在睡下后便回了自己住处。走之前,她特意确认窗户留了缝隙,应该是裕常在半夜起身觉得冷,不慎将窗户关严实了,才出了意外。除了霞儿自己,昨夜之事没有人证,不过伺候裕常在的另外两个小宫女交代,霞儿当差素来怠慢,还常偷拿主子的东西据为己有,奴才领着人在霞儿的住处找到了赃物,想来两个小宫女不是随意攀咬,但裕常在出事究竟是不是因为霞儿的疏忽,不好下定论。”
云梧放下筷子,用锦绣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道:“便是这个霞儿没有失职,偷盗之罪也是证据确凿,交由慎刑司发落便是。”
陈福应下,“嗻。”
很快,经慎刑司审问,那天晚上霞儿并不是身体不适被允许告假,而是她素来偷懒,晚上守夜时常溜回自己的房间休息,但她确定走之前检查了门窗,裕常在自己不小心关了窗子一说应该是真的。最后裕常在的事情被定为意外,霞儿因偷盗及玩忽职守,被打了板子撵出宫去,能不能活下来就看自己的造化了。
云梧听陈福说完,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叫人去给皇上和皇后送个信吧。”
事情虽是下了定论,但云梧想起裕常在的怪异请求,心中存疑,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
不过人死灯灭,云梧没有过多追究,只将裕常在的委托记在心里,以后看看有没有机会帮她办到。
*
刚到冬月,启祥宫嘉妃也传来了有孕的好消息。今年后宫三人接连有孕,其中还有最为盼望的皇后,乾隆可谓是龙心大悦,太后更是喜出望外,过寿时给后妃的赏赐都厚了不少。
转眼便是云梧晋贵妃的册封礼,同时一起接受册封的还有纯贵妃 、愉妃和令嫔。内务府送来了贵妃朝服,比起妃位的朝服,耳饰的东珠由三等换成了二等,端罩的皮料由青狐皮换成了紫貂皮,朝冠周缀的金凤也多了两枚,云梧不免又开始臭美。
锦绣的脸色却不大好,“主儿,听闻皇上发了话,您这次的贵妃册礼与慧贤皇贵妃不同,不叫公主王妃命妇进宫给您行礼呢。”
慧贤皇贵妃当时册封贵妃时是按照雍正帝敦肃皇贵妃封贵妃时的礼仪,有公主王妃命妇行礼,这回乾隆特意指示,慧贤与纯、娴二人不同,慧贤初封便是贵妃,而纯、娴二位贵妃是后来晋位的,故而公主王妃命妇不必给两位贵妃行礼。
云梧倒是没什么太大所谓,省去这一步还能早点礼成呢,“慧贤皇贵妃也是沾了册立皇后的光。若只是为了两位贵妃,让那么多公主命妇进宫折腾,人力物力要消耗多少,太麻烦了。”
云梧这样说,锦绣自然便闭口不再提。然而云梧不在意,纯贵妃却是十分不满,好不容易才晋位了贵妃,居然不能接受内外命妇跪拜,没能比过慧贤,这叫她怎么甘心?
但即使不满,纯贵妃更不愿意错过册礼。虽然临近产期,纯贵妃硬是挺着快要生产的大肚子走完了全程,看得一旁的云梧战战兢兢,生怕出了什么事情。
册封礼之后没多久,纯贵妃生产,顺利诞下一个女儿。如今宫中有皇后所出的三公主和敬,另有养在亲祖母裕贵太妃膝下的弘昼嫡女,算是乾隆的养女,宫中称四公主,纯妃所出的这位便排行五,暂时被称为五公主。乾隆登基至今已有十年,这还是第一个女儿,乾隆十分欣喜,宫中大肆庆贺了一番。
却有一个人被触动了愁肠——随着肚子一天天大起来,皇后愈发紧张,万一自己怀的是位公主怎么办?
*
昨儿个夜里北京城刚下过一场雪,早上才停,到了下午,天上又飘飘扬扬掉下了雪花。邵正文刚走到翊坤宫门口,守门的小太监瞧见邵正文身上的太医官服便利落地打了个千,“是来给主儿请平安脉的太医吧?主儿正等着您呢,奴婢这就去通报,您稍等。”
邵太医抖落肩上的雪花,对小太监回了个礼,口称多谢,小太监笑眯 眯地连道不敢,回身进屋通报去了。
没过一会儿,锦绣亲自出来迎接,见到来人有些惊讶,“果真是您来了,快请进。”
“有劳锦绣姑姑。”二人互相客气了几句,邵正文跺了跺有些僵冷的双脚,跟着锦绣进屋。
打了帘子,屋里扑面而来的热气让邵正文缓过一口气。云梧一身藕荷色百蝶花卉纹妆花缎棉袍坐在榻上,见到熟悉的脸便笑了,“还真是你,近来可好?”
云梧与邵太医早在乾隆初年便相识,后来邵太医负责云梧的平安脉,两人慢慢熟识起来。去年邵太医升了官,成了太医院两位院判之一,事务缠身,便不再给嫔妃请平安脉了。
邵太医先是行礼,“请娴贵妃娘娘安。”
“快起。”云梧吩咐锦绣上了热茶,“外头天冷吧?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邵太医并没推拒,“谢娘娘。”
等邵太医缓过劲儿来,云梧问道:“怎么今儿是你来请平安脉?皇后娘娘那儿离不得人吧?”
邵太医医术精湛,早就被乾隆抓去做苦力,和另一位院判一起负责照顾皇后。没想到邵太医苦笑着摇了摇头,“微臣如今已经不是院判,也不再看顾皇后娘娘的孕事了。”
云梧惊讶,“怎么回事?”
二人相识已久,邵太医晓得娴贵妃为人,便一五一十将事情缘由说了出来。
原来前些日子,邵太医像往常一样给皇后请脉,确认一切正常,正要收拾东西告退的时候,皇后却轻抚着隆起的小腹,突然问道:“邵太医,如今我腹中胎儿已经六月有余,不知我这胎……是男是女?”
邵太医耷拉着八字眉,实话实说,“回娘娘的话,把脉无法得知腹中胎儿是男是女,民间流传的一些法子也俱不靠谱,故而微臣不知龙胎性别,还请娘娘恕罪。”
皇后十分失望,但她有所准备,倒也没有怪罪邵太医。正要让他退下,另一个人却上前一步,行礼对皇后道:“启禀娘娘,根据娘娘的脉象,微臣以为娘娘这胎十有八/九是位皇子。”
乾隆十分重视皇后这胎,每日来请平安脉的都是左右院判——若不是孙院使年纪大了,乾隆定然也要把人家安排到皇后这当值——此时说话的便是同样 来请脉的另一位院判袁太医了。
皇后瞬间被吸引了注意力,“你此话当真?”
“微臣不敢欺瞒娘娘。”袁太医侃侃而谈,讲述自己是怎么从脉象以及各方面观察得出皇后肚子里是皇子这个结论。他长相儒雅,蓄着薄须,说话时姿态举轻若重,看上去便让人觉得学识渊博,皇后听得连连点头。
一旁的邵太医听着袁太医一通好似厉害实则狗屁不通的话却是忍不住了,不由出口打断,“袁太医这些理论,不知哪本医书有载?为何在下没有听说过?”
袁太医瞥了一眼邵太医,躬身对皇后道:“这是微臣祖传的法子,邵太医孤陋寡闻,并不代表没有。”
——就差直言邵太医学艺不精了。
邵太医心底浮起一丝怒意,袁太医较他更为年长,成为院判的时间也比他长,但在医术上的成就,邵太医不觉得对方比自己高到哪里去——袁太医总是把更多的精力放在钻营关系上,而不是医术本身。同为院判,二人在处理事务上常有分歧,素有龉龃,孙院使年纪愈发大了,很快便要告老,对于继任的人选,孙院使更看好邵太医,怎么能叫资历更老的袁太医服气?故而两人矛盾愈发激化,但邵太医怎么也想不到,袁太医竟会编出这样的慌话投皇后所好!
然而面对袁太医“祖传法子”一说,邵太医一时之间的确无法辩驳,只好涨红了脸,沉默不语。皇后见状,不由更加相信袁太医的话,同时心中不满,都说邵太医是孙院使之下第一人,没想到名不副实,并不如袁太医才是。
此事过后,邵太医便为皇后所不喜,反而袁太医得了皇后信重,在太医院愈发有话语权。袁太医抓住机会,开始排挤邵太医,想将他挤下院判的位置。而皇后那头因得了袁太医的话,对孩子的性别坚信不疑,连乾隆都知道了皇后这胎会是个阿哥,每每听到宫人说“小阿哥如何如何”,邵太医都觉得刺耳不已。
他始终不信把脉辨性别一说,为了避免以后被牵连,邵太医索性顺着袁太医的意思,自己告罪德不配位,辞了院判一职,成了普通的太医,这才有了今日来翊坤宫请平安脉这个差事。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章~
41、
第四十一章
说到后来,邵太医郁闷道:“……微臣学医行医三十多年,从未听说过有人能分辨胎儿男女的,着实是太荒谬了!万一最后皇后娘娘诞下公主,失望之下,这事要怎么收场!”
云梧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来自后世,她自然知道中医把脉看性别一说有多不靠谱,但古人可没有生物常识,更不要说乾隆和皇后期盼嫡子已久,自然愿意听这样的吉利话。
她只得出言劝慰邵太医道:“生男生女,不过是五五之间,人家敢用性命作注赌一条青云路,你又有什么不服气的呢?”看了一眼老实的邵太医,云梧接着补了刀,“且人家精得很,不是说八/九分把握?真出了意外,便推说是剩下那一分就是了。”
邵太医沉默半晌,苦笑叹气,“娘娘说的是,微臣惭愧,是微臣太天真了。”
“不过邵太医也不用妄自菲薄,”云梧伸出手腕示意他把脉,“作为病人,我还是愿意选择邵太医这样实事求是的,哪怕真话不好听,起码能让人心里有底。”
邵太医长叹口气,站起来躬身行礼,“多谢娘娘不弃。”
云梧笑道:“邵太医这就太客气了。”
请了脉,邵太医道:“娘娘一直用着避孕的方子吧?方是好方,但是药三分毒,这么多年用下来,不免对身体有些影响,微臣给娘娘开个养身的方子吧。”
邵太医身为院判,自然能听到一点云梧用药的风声,这回轮到云梧沉默了,“多谢。”
邵太医开了方子,又交待了用法之后便要告退。云梧让锦绣装了两盒点心,“带回去给家里人分着吃了吧。小谦子,送邵太医回太医院。”邵太医上有母亲下有妻儿,这一降职,还不知道怎么影响家里。
“多谢娘娘。”邵太医再三告谢,告退离开了。陈谦将人送到了太医院,看着身边有人经过,故意提了音量道:“以后主儿请平安脉,还要多多劳烦邵太医了。”
邵太医明白他此举用意,心中一暖,“娘娘实在太客气了,微臣本分,不敢说劳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