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后(清穿)——桃梨不言
时间:2020-07-23 09:12:06

  乾隆接过荷包,听了皇后的话不由动容,他轻叹道:“夫妻多年,皇后与我同心,共思节俭,更对我时时加以勉励,与我分忧,得妻如此,真是三生有幸啊!”
  皇后得此直白夸赞,不由低头轻笑,试图藏起微红的面颊。她眼角已有皱纹,面容不再年轻,但岁月厚待美人,举手投足更添风韵,乾隆心里涌起满足之情,伸出手将人搂在怀里,在皇后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吻。
  乾隆突然想起宝贝儿子,“也不知永琮如何了。”
  提起永琮,皇后满心满眼都是温柔笑意,“咱们来木兰之前,永琮已是会喊阿玛额娘了呢,倒是比永琏还要早些。”
  乾隆挑眉,“他是你我的孩子,自然天资聪颖。”
  皇后笑道:“也不知道咱们再回去的时候,他还认不认得汗阿玛和皇额娘了。”
  乾隆打趣,“若是不认得,可是要罚他一罚?”
  皇后忍俊不禁,就在这时,外头人影晃过,吴书来喜气洋洋来报,“恭喜主子爷,恭喜主子娘娘!刚得了信,和敬公主诊出了喜脉!”
  帝后闻言各自惊喜,“当真?”
  吴书来笑得脸上皱纹都起来了,“是呢,公主身子康健,太医说胎儿  已有将近两个月,脉象十分稳妥!”
  “不错,不错。”乾隆喜出望外,连声道好。
  女儿个头才到膝盖的模样还在眼前,一眨眼,当初牙牙学语的小童都要当额娘了。刚刚得了两个孙儿,马上又能得一位外孙,乾隆喜不自胜的同时,也不由感慨时光飞逝。
  皇后心头喜悦更不必提,然而作为母亲,高兴之余也添了一层担忧。女儿家怀孕生产是大事,即便和敬当初出嫁时带了陪嫁嬷嬷,皇后还是不放心,又指派了两位经事的老嬷嬷照顾和敬才算完。
  这一年对皇家来说可谓喜事连连,但百姓们似乎没有沾染到皇家的福气。入了秋冬,天气越来越冷,伴着呼啸的寒风,一种比恶虎更凶猛、比鬼怪更可怕的东西开始在城中肆虐——
  天花。
  *
  天花是人类历史上传染性最强的疾病之一,死亡率可以达到三分之一,而对自古以来生活在关外、从没有接触过天花的满人来说,天花的死亡率更是高得可怕,近乎可谓绝症。入关后的满清统治者无一不是谈天花而色变,天花更是直接影响了爱新觉罗一家的皇位更替——顺治便是在痛失董鄂妃之后染上天花,不治而亡;康熙儿时被抚养在宫外,只为避痘,即便如此,他两岁时依旧没能逃脱病魔侵袭,患上痘疫,幸而福大命大,最终痊愈,只在脸上留下了瘢痕。患过天花痊愈后的人终生对天花免疫,当顺治突然重病,仓促指定传位人选时,排行第三、时年七岁的康熙被选中,只因当时政局初定的满清需要一位长久的统治者,而皇子中康熙患过天花,不会因为此疾早亡。
  康熙年间,民间的痘疫苗法逐渐传入京城,这些接种方法各有不同,但大体原理都是让人得一次轻微的痘疫,如此一来,余下此生便不会再得。在康熙的推广下,太医院成立痘诊科,北京城也设有“查痘章京”,专门负责天花防治事宜。也正是从此时起,皇子皇女们开始种痘,虽然不能保证百分百的成功率,仍有皇嗣在种痘中夭亡,但皇嗣的存活率已是大大提高,康熙晚年自己就曾对诸皇子言道,“国初,人多畏出痘,至朕得种痘方,诸子女及尔等子女皆以种痘得无恙。  ”
  宫里的皇子龙孙自出生起便受最精心的养育、有最好的御医护持,即使这样,依旧避免不了种痘夭亡,没有这样优越条件的平民百姓更是如此。更何况很多百姓根本没有种过痘,当天花汹汹袭来,一批又一批的人病倒后再也没能起来。时值腊月,京中没有一点过年的喜气,时不时能从门户中听到失去亲人的痛苦悲鸣。
  遇上疫情,又正逢年关,朝中自然更加忙碌,乾隆很长时间没有好好休息了。更糟糕的是,紫禁城中也有人染了痘疫。宫里人人自危,全部闭门不出,宫里宫外严防死守,以求躲过这一劫。
  然而病魔不会就这样轻易离去,终于,让乾隆最担忧的消息传来,七阿哥高烧不退,身出皮疹,已是患了天花。
  *
  天气阴沉沉的,哪怕在白日间,屋里都要点上灯火。外头下着大雪,北风呼啸,裹挟着雪花和冰片,砸在窗子上发出阵阵声响,让人心烦气躁。乾隆丢下手里的折子,闭上眼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吴书来赶紧添了热茶,乾隆抿了一口,将茶杯放了回去,嗓音喑哑开口道:“去换杯更浓的茶来。”
  连日辛劳,乾隆声音疲倦,双目干涩,眼里满是红色的血丝。吴书来有些心惊,“主子爷还是先歇一歇吧,龙体安康最是要紧啊!”
  “废话怎地这样多,”乾隆不悦,“叫你去你就去!”
  吴书来无奈,只得依言照办,上了浓茶。乾隆大口饮下大半杯,抹了把脸,问吴书来道:“七阿哥如何了?”
  吴书来一直关注着七阿哥的情况,此时闻言便小心翼翼地回道:“上次来报时,依旧是烧着……”见乾隆脸色难看,吴书来连忙补道,“奴才斗胆一言,没消息便是好消息,七阿哥天潢贵胄,定能化险为夷。”
  乾隆狠揉了一下眉心,他心中有不好的预感,可他再心急如焚,也不能抛下一切去守着永琮。
  他不仅是父亲,也是肩负社稷的皇帝。
  好在今日已是腊月二十五,明日封玺之后,他便能和皇后一起去照顾永琮了。
  “皇后还在守着吗?”乾隆问。
  吴书来躬身答,“皇后娘娘早先在宫中设了祭坛,如今正和太后娘娘一起祭拜痘神娘娘。”
  乾隆吐出一口气,也好,有些事情做,哪怕是寄希望于神佛,也比只干着急强。
  他对吴书来道:“叫人继续盯着,有什么消息,立马来报。”
  吴书来连忙应下,“嗻。”
  然而想来世间事大多不尽人意,漫天神佛也护不住芸芸众生。乾隆十二年腊月二十九,除夕前一天,刚刚二十个月大的永琮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这个世间,便因为痘疫永远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到关键剧情点了,写得有点费劲,也不太满意,接下来几章可能没法日更,只能尽量哈  感谢~
  46、
  
 
 
第四十六章
  北风呼啸,屋里灯火通明,然而除了外头呜呜作响的风声和角落里传来的阵阵低泣,一室死寂。
  床榻上,永琮小小的身体已经没了呼吸。太医们跪了一地,头埋在地上看不清他们惨白的脸,只汗珠子连串地往下滚,砸落在栽绒龙纹地毯上。乾隆耳边轰隆作响,眼前发黑,好一会儿才缓了过来,皇后同样熬了多日的身子却是扛不住,瞬间便昏了过去,倒在一旁搀扶她的令嫔身上。
  “娘娘!”
  令嫔大惊失色,屋中霎时一片慌乱。一直跪在床边的奶娘像是痴了般一动不动,突然她哀嚎一声,起身向墙壁撞去。
  她存了死志,白色的墙上霎时绽开一片血花。刺眼的红色让乾隆于混沌中抓住一丝清明,看着倒下的奶娘,瞳孔一缩。
  只他顾不得细想,如今还需他主持大局。乾隆勉强定了定神,让闲杂人等都退下,将皇后抱到榻上,太医们连忙给皇后诊脉开方。
  皇后这回的情况比永琏那次还要糟糕,是彻彻底底地病倒了。再次醒来已经是两天以后,皇后一睁眼,便看见守在病床边的乾隆。
  夜深人静,屋里烛火昏暗,乾隆眼底青灰,面色憔悴,下巴生了胡茬,也不知熬了多久。见皇后醒来,他大大松了口气,“太医说你白日里便该醒了,若你再不醒来,他们的命也不用留了。”
  皇后没说话,也没动,睁着眼睛神色发木,过了好一会儿,眼泪才顺着眼角流淌下来,一滴接着一滴,在枕上浸出一小片深色。乾隆的心是像被人狠狠攥了一把,他喉咙哽了哽,放轻声音安慰,“……是永琮和咱们没缘分。你好好把身体养好,咱们还会再有孩子的。”
  皇后盯着悠悠的烛火,闻言惨然一笑,罕见地没有附和乾隆。生下永琮,她已是熬干了心力,又能从身上哪处找出新鲜骨血,换来另一个孩儿?
  她挣扎着坐起了身,素日温和的嗓音俨然已经变得嘶哑,皇后想不明白,“永琮一直好好地待在屋里,自从京里传了疫,我便叫人盯着,外头的东西一律不准进,病气究竟是怎么过到他身上的?”
  自从康熙二十年起,宫中开始给皇子皇女种痘,皇嗣死  于天花的几率越来越小。永琮年纪小,还没来得及种痘,这次天花在城中流行,皇后就怕永琮有什么万一,下令严防死守,永琮身边就留了几个伺候的宫人,除了必要的吃食用物,什么东西都不能进屋,永琮究竟怎么出的事?
  乾隆眼底掠过一丝阴霾,他又何尝没有怀疑,“永琮身边的人都带到慎刑司审过了,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只永琮的奶娘殉主了。”
  皇后张了张嘴,最后颓然靠在床头,还是什么都没说。人死不能复生,皇后身心俱疲,已经没有心力再去追究了。
  “是我没有照顾好他。”皇后闭上眼睛,再次落下泪来。她的永琮,她的永琮还那么小,他才刚刚会走路,刚刚会喊皇额娘啊!
  皇后胸口发闷,喉咙腥甜,咳了一声,竟是吐出一口血来。乾隆大惊,连声大喊,“太医!传太医!”
  袁太医就守在偏殿,得召很快进来,诊脉后开了新的方子,又叮嘱皇后情绪切勿大起大伏。皇后眼睛动了动,似乎是扯了扯嘴角,爱子夭亡,她又怎么能心情平静?
  乾隆看在眼里,伸出手握住皇后的手,眼神复杂道:“……朕这两日想了很多,永琮夭折,实是朕的过错。”
  见皇后面露不解,乾隆长叹口气,缓缓道:“永琮出自正嫡,性成夙慧,虽然没有像当初永琏一样写进谕旨,但在朕心里,永琮已经是太子了。然而昨日朕去太庙祭祖时,才突然意识到我大清自开国以来,竟没有一位皇帝是以元后嫡出身份继承大统的。朕属意立永琮为储,是想要做到先人也做不到的事情、强求先人也没有得到的福分,想来,正是朕违背了天意,才使得永琏和永琮相继早殇……”
  “说到底,是朕之过。”
  他的声音很轻,听在皇后耳朵里,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样。皇后垂下了眼,身为枕边人,她自然知道乾隆对嫡子的钟爱,如今听到这样一席话,皇后不禁起了疑惑,眼前人到底是喜爱永琏和永琮本身,还是只是重视和皇后所出的“嫡子”?这重视之中,有几分是真心实意,又有几分是出自社稷考虑?
  帝王终归不是寻常人家的丈夫和父亲。
  “皇上,娘娘,药煎好了。”
  令嫔端了药碗进来,朱赫嬷嬷上了年纪,劳累之下听闻噩耗也病倒了,如今还是她一直在屋里伺候着。
  乾隆从令嫔手里接过药碗,亲自一勺一勺吹凉了喂给皇后,一边喂一边道:“永琮还小,不比永琏,朕没有明旨册立他为太子,且自古以来,也没有皇后所出嫡子夭折便追赠为储君的例子,朕不能追封永琮为太子。不过你放心,朕已经决定赐永琮谥号,永琮的丧仪也会视皇子从优办理……”
  皇后看着轻手轻脚照顾自己的乾隆,他眼里都是血丝,不知道多久没有好好休息,她突然觉得羞愧,皇上已经如此悲恸自责,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她是皇上的妻子,非但没能给皇上分忧,反而给皇上多加负累,让皇上更加痛苦担忧……
  她闭了闭眼,主动从乾隆手里接过药碗,强忍泪意道:“皇上隆恩,永琮地下有知,也定会感受到皇上一片舐犊之情……”
  “也不过是抚慰你我之心罢了。”乾隆长叹,见皇后略微打起精神,稍稍松了口气。他同皇后一起用了些粥点,皇后刚刚用的药里安神的成分起效,很快又睡了过去。
  等皇后睡着之后,乾隆也回到养心殿休息。他熬了太久,这一觉一直睡到天光大亮才醒来。
  睁开眼,乾隆罕见地没有立刻起身,而是躺在床上出神。他想起了刚出生的永琮,红彤彤皱巴巴的裹在襁褓里,后来慢慢长成粉雕玉琢的雪团,会翻身,会爬行,会走路,想到他对自己咯咯笑,叫自己汗阿玛,想到他不再呼吸的小身子,还有死去的奶娘……
  ——真的是天意吗?
  “主子爷,”吴书来轻手轻脚来报,“怡嫔娘娘求见。”
  乾隆回过神,看了一眼西洋钟,这个时辰,怡嫔怎么来了?
  怡嫔很会察言观色,知情识趣,也会说话,每次和她在一块儿,自己都能放松不少。乾隆起身,“让她稍等一会儿。”
  乾隆洗了脸换完衣裳,桌上已经摆好了早膳。那头怡嫔端着一个花梨木食盒被引到乾隆跟前,看到乾隆气色不佳,怡嫔露出心疼的神色,“皇上万金之躯,可千万得保重龙体啊,”她将食盒放在桌上,从里头端出一小碗参汤递给乾隆,轻声道  :“社稷的担子可都在您身上呢。”
  乾隆看她一身素净打扮,接过碗道:“你有心了。”
  “不知皇后娘娘怎么样了?”怡嫔担忧地问道,“娘娘平素最是和善,对咱们这些嫔妃都很关怀,这次娘娘一病,姐妹们都很担心娘娘呢。”
  乾隆舀了一匙参汤送进嘴里,“皇后劳累悲伤过度,昨晚已经醒了过来,不必担忧。”
  怡嫔闻言松了口气,“那便好,姐妹们也能放心了。”
  她想到什么,面露不忍,“唉,早先端慧皇太子岐嶷聪慧,奴才没能有福分得见,七阿哥玉雪可爱,竟然又是早殇。老天爷怎就不长眼,竟让娘娘两度痛失爱子,宫中竟还有小人传言,说阿哥之死另有蹊……”
  像是发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怡嫔突然停了下来,眼中露出慌乱,连忙转而道,“……娘娘心思那样细腻温柔的人,也不知要如何度过丧子之痛……”
  余光瞥见乾隆喝汤的动作慢了下来,怡嫔面上恻然,心头却是抑制不住的激动。
  听到七阿哥出花儿夭折,怡嫔就知道这是一个好机会。说来也怪,从大阿哥永璜到八阿哥永璇,这么多年早夭的竟然只有皇后的二阿哥和七阿哥,永琏尚且不论,这回永琮的奶娘竟还自尽了,真是不让人怀疑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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