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慎最爱看景辛的信。
乐于看信中她的抱怨,又喜欢她的叮咛。
他眉梢惬意扬起:“陆公平身,启程去你的王宫。”他想起景辛爱吃的虾,“寡人今日要吃海鲜全席。”
如今他已经离汴都十分遥远了,信鸽加上信使的传递时间比之前要多上一二日。没有等到回陆国王都再写信,他直接就在颠簸的銮驾内伏案执笔。
[ 收到画像,寡人心悦。佩绶之上美人娇俏,甚好。已达陆国,寡人即将尝尽爱妃所喜之海鲜全席,馋否?待寡人吃遍再告之爱妃滋味。]
冬日里,窗外艳阳高照,如沐春风。
车帘轻盈扬起,他瞧见陌上野花,喊了车停。
“那花,摘一朵。”
他写:陌上无所有,赠卿一枝春。
景辛收到这信时有被气到也有被撩到。
馋否?
你逍遥在外吃海鲜全席,还问我馋不馋,太欺负人了。
她今日就只剩下六只大虾!
可这句“陌上无所有,赠卿一枝春”却令她心口悸动。
那粉紫色的野花夹在书中,早已枯萎,但花瓣上纹路清晰,仍有枯花的香,也依旧很美。
长欢在旁震惊了一下。
景辛不解,长欢道:“除了臣子能被天子唤为卿,便是正妻能被唤为卿。”
景辛微微失神,转瞬失笑,不过就是一阙诗罢了。
她提笔回信,十分简单的一句问候:海鲜好吃吗?
这信送到陆国王宫时,天子殿内的太医刚刚请脉退下。
戚慎无精打采躺在龙床上,寝衣敞露,这副衣不蔽体的模样下肌肉喷张,面对景辛的信沉静的眸底才有了丝波动。
他挺直脊背展开那信,十分简单:海鲜好吃吗?
戚慎低头看心口处那红灼的肌肤和手腕上因为发痒刚刚抓出的几条红痕。
不好吃。
海鲜一点也不好吃。
他那日十分兴奋地去吃了海鲜全席,准备写信馋她一番,入夜后便浑身发痒起疹。
陆扶疾带着太医来看,太医道这是他海鲜过敏。
他竟然因为半只螃蟹就过敏成此般模样,未曾馋到她,自己落得罪受,恼羞成怒,又无法牵罪于人,只得自己憋屈养了数日。
他提笔:难食至极,寡人今后再也不食海鲜。
作者有话要说: [陌上无所有,赠卿一枝春]注:此句出自古诗《赠范晔诗》中的“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卡在这句诗上半个小时,作者的水平实在写不出惊艳的诗句,改编了这句,备注一下,勿喷啊(T▽T)
今天没有加更哈~小仙女们早点睡,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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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景辛在戚慎的信中得知了陆国此刻堪比三亚。
他在那边浪, 而他的小崽子在她腹中浪,这几日的胎动折腾得她难以入眠。
她平躺很累, 侧卧久了也不舒服。
但腹中的宝宝似乎能听懂她的话,几次她抚摸肚子温声道:“小兔崽子可以不乱动吗,你妈想睡个好觉呢。”她给宝宝唱起儿歌, 而腹中的胎儿似乎真的能听懂,不再闹腾,给了她几日好眠。
这样的日子过去一个月, 腹中渐渐很少再有胎动。这一月里她除了度过这些难眠夜,还跟着宫人们一起过了春节,戚慎只在信中与她过,派人送了许多珠宝首饰。
司天台派人来叮嘱, 不日便要降雪, 让宫人别冻着主子。
殿中炭火添得旺盛。
景辛越发觉得宫中无趣。
戚慎也没个后宫,那些太妃与公主早被他放出了王宫,这完全就是史上最清净的后宫了。
太医如常过来请脉, 说她的预产期还有一个月。
但戚慎目前还在陆国, 她只在半个月前给他去了信, 如今都懒得再搭理他。
*
初雪过后, 天空终于放晴。
宫人抱了几摞书到庭院晒,有序忙碌。
紫延宫寝殿内铺了厚厚的地毯,景辛正坐在地毯上练操。
她对分娩似乎越来越恐慌,害怕在古代随便一个难产就要了她的命,这些产前操都是上辈子她小姨生宝宝时她陪在妇幼医院记下的, 也不知道动作对不对,请了妇科的太医过来指点。
班琼月是宫中唯一一位女太医,对景辛某些方法不理解,但知道不会对胎儿造成影响,在旁做出观察记录,以便之后做个总结。
景辛练累了,长欢与留青左右搀扶她起身,帮她拭去额头的汗。
冬日里殿中碳火点得足,景辛觉得闷,喊挽绿推些窗户。
她叫了两声没有叫动,还是留青在旁点醒了挽绿。
挽绿忙去开窗,景辛却见她回首时双颊挂着两行泪,她问原因。
挽绿忙擦泪道是家中双亲生病了。
景辛一直不知道身边宫人各自的状况,挽绿与留青是戚慎的心腹,她对她们并不如对长欢亲近。她这才得知其实人家宫女也是有家的,留青的父亲任宰署小吏。挽绿年迈的老父早从官场退出,在府中养病,哥哥好赌掏空了家底,早被赶出家门,唯一的弟弟还小,家中只靠她的俸银过活,冬日一场寒来,老父病情加重,家中日渐拮据。
景辛让长欢拿了几锭金子给挽绿。
挽绿跪地谢恩,不知如何感激景辛,眼泪直下。
景辛道:“起身吧。”
“娘娘,奴婢还有个不情之请,可不可以让奴婢出宫给家中送这救命钱?”
“去吧。”
像挽绿这样有地位的御前宫女探亲需得申请,挽绿在别院养伤时已经休过一日假,再想出宫只能等下一次探亲。
她朝景辛叩头谢恩,感激涕零。
这一打断,景辛也莫名想自己的父母。她也是这才得知宫人每隔五年可以出宫探亲一次,人家宫人都能跟亲人团聚,她无法跟亲人团聚就罢了,连目前唯一的亲人戚慎都不知道写信说他何时回来。
留青给她摆了午膳,饭桌上照例有海运署送来的虾,景辛没有胃口,草草喝了碗燕窝。
戚慎的信在这时又传回宫。
[ 陆国幅员辽阔,政务繁琐,再有几日便可结束。闻尔食欲不振,为顾子嗣,务必多食。]
景辛失笑,负气把信扔到了脚边。
留青诧异她这么大胆,捡起那信劝道:“娘娘,您已经有半个多月没有给王上回信了。”
“拿笔来,我回。”
她潦草几笔写:孩儿都快出生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这信送走,她独自消化了好久的怒气。
渣男啊。
温伯元是此次出巡官员之一,来过信告诉她其实陆国早已经巡视完,并没有什么需要天子插手的,但天子似乎没有立即动身回来。
景辛想不通他要做什么,去信给温伯元,信中问戚慎身边是不是有新的美人了,但还没有收到回信。
五日后,景辛终于收到温伯元的回信。
“天子身侧并无女子,天子在教一五岁稚童骑射,是陆公之子,圣意难测,臣并不知是何缘故。”
雨珠捧着两件司工坊刚做好的新衣走进殿中:“娘娘,这衣衫好喜庆呀,上头的毛毛护颈的,很暖和呢。”
景辛无心理会那新衣,现在才后知后觉戚慎在过年都不回来有些意外,诏来一个宫女问往年过年的情况。
宫女战战兢兢,吐露的话也让景辛终于明白戚慎为什么不愿意回来。
他不喜欢冬日,他就生在冬日,被冠了许多年克星灾星之名,厌恶冬天,讨厌下雪,即便每年过年气氛准备得再喜庆,他也始终冷着一张脸高坐于龙椅上。也是在每年冬季,总会有宫人因为各种小错就丢掉性命。戚慎下旨拖出去,每次都是毫不留情的。
今年戚慎不在,紫延宫的宫人们背地里都松了口气。
他有这苦衷,可景辛的气还是难释怀。这苦衷与她腹中的孩儿无关啊,他生在冬日,他的孩儿也将生在冬日,他就不想给孩儿一个完整的陪伴吗。
而且古代生孩子难产者有多数,她就算是大梁唯一的宠妃,也担心自己抗不过这关,她想要他回来。
景辛挥手让那宫女退下,叫雨珠准备笔墨。
她执笔又去了一封信:天子敬启,春节时妾许下心愿,盼您同孩儿与妾共赏冬雪,望归。
*
暖如春日的陆国境内绿意盎然。
巡视结束后,陆扶疾为戚慎准备了几场狩猎。
烈日之下,草场上的男子脊背挺拔,扬鞭策马,抬箭射下一匹狼。
陆扶疾跟在身后,吩咐卫兵:“快去捡天子的猎物。”
戚慎收回弓箭,调转马头,他马背前坐着一五岁的稚童,正被他揽在双臂中。
稚童大眼肉脸,唇红齿白,昂起脑袋瞅戚慎,清澈的眼睛里都是钦佩。但他望着那头挣扎在地的狼,还是露出不忍心。
“大王,臣长大了也能这么厉害吗?”
戚慎朗笑出声,跃下马背,朝稚童伸出手掌。
陆云生起初还有些怕戚慎,他是陆国诸侯的长子,却因为不是嫡子而处处受欺。母亲阮氏总温柔教导他要忍让,还叮嘱这次天子巡视不可惹怒了天子,可他那夜去寻猫,误入了天子宫殿,天子不仅没有惩罚他,还给他吃爱心小饼干,也念起他的白猫很像天子宫中的那只。
陆云生对这个大家都怕的天子是既敬爱又崇拜,伸出胳膊任天子将他抱下马背。
戚慎揉他脑袋:“你想如何厉害?”
“小臣可以像大王一样,被人尊敬,保护母亲吗?”
“云生,不可胡言。”陆扶疾策马停下,闻言敛眉斥责了一声。
戚慎眯起眸子,但笑不语。
陆云生埋着脑袋对他道:“小臣说错话了,小臣给大王赔礼。”他像模像样行着跪礼,抬头时忽然瞅见戚慎腰间挂的小团子。
那圆滚滚的小团子上绣着一个圆脸大眼的女孩,他眼前一亮,好想摸。
戚慎握着腰间的佩绶,淡笑喊起身。
陆云生盯着那张卡通的脸咽口水:“大王,这是何人?”
戚慎唇角噙笑:“寡人的宠妃。”
“妖怪都这么可爱的吗?”陆云生不可置信地眨眼睛。
“将公子带下去!”陆扶疾沉喝一声,朝戚慎赔礼,“王上,稚子顽劣不懂事,求您恕罪。”
“你听谁说寡人的宠妃是妖怪?”
这嗓音不带波澜,正要被带走的陆云生只得被太监送回来。
陆云生瞧着父王严厉的目光,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埋着头不敢吭声。
“回答寡人,孩童要诚实。”
“是宫女说天子的宠妃是妖怪。”
戚慎笑着,但唇边却是嗜血的冷笑。
他音色森寒:“陆公——”
陆扶疾双膝跪地,严声道会彻查此事。
他也并不知道会惹出这桩事来。
他的正妻李氏负责天子殿一应安排,原本要安排美人侍奉,但得知许国的美人被赐死,便赶紧打发走了那些美人。宫女开着玩笑,说景妃是妖孽,也是会吃人的妖怪,不然怎能将一个成年男子迷得只要她一个女人。
查清后,陆扶疾来天子殿禀报戚慎该如何处置。他平日很少轻易定死罪,有些不忍。
戚慎掀起眼皮:“陆公的后宫,寡人不会干涉,但景妃的声誉,却代表寡人之誉。”
“臣知道该如何做了,多谢天子开恩。”陆扶疾准备退下,但瞧见戚慎身前自己那儿子,有些担心。
“天色已晚,臣让小儿不打扰天子就寝……”
“寡人正与他下棋呢。”
陆扶疾无法,只得退下。
陆云生落下白子,好奇道:“大王为何喜欢跟小臣下棋呀?”
“你可爱。”
陆云生肉肉的脸颊红透,瞧着那佩绶上的女孩:“还是景妃娘娘比较可爱。”想挼。
戚慎抿唇笑起,片刻后,项焉入内说景妃来信了。
他挥手让陆云生回去睡觉,展开景辛的信。
[ 天子敬启,春节时妾许下心愿,盼您同孩儿与妾共赏冬雪,望归。]
她从不曾在信上这么恭敬谦卑。
他脸色没有笑意,只有眸底晦暗如深邃的夜。
他也想回,但却总觉得不喜欢汴都的寒冬。
他在汴都度过了无数个寒冬,是冰凉透骨的寒,感受不到一丝温度。直至为王,他也不曾在龙椅上度过一个暖冬,甚至从来不愿过生辰。
他的出生日是王宫的禁忌,甚至他从未体会到生辰有什么值得开心的,每每那几日总有宫人惹怒他,他大开杀戒,竟在哀嚎的求助声下与那一滩猩红里得到瞬间的快感。
景辛说过要他为腹中的孩儿积德,他已经很少再开杀戒,不愿回宫再动杀念,她会不喜。
项焉递上太医院的信。
这信上每一封都有倒计时。
景妃临盆约余一月。
景妃临盆约余二旬又七日。
景妃临盆约余二旬又四日。
他来时答应过要在她分娩前赶回去。
戚慎握着腰间圆软的佩绶,沉吟许久:“回宫吧。”
他又诏来陆扶疾:“陆公有意立谁为世子?”
陆扶疾略诧异,但他总温润儒雅,很快温声答复尚未立储。
他二十有五,已有三个儿子。陆云生是长子,太过纯善温良,连兔肉都不敢吃。他的嫡子刚满三岁,顽劣调皮,被正妻宠坏。幼子乃妾所生,尚在襁褓。
戚慎:“陆公长子有卿之仪范。”
陆扶疾起身谢礼,余光里眼前天子面色如常,最善收敛帝王的喜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