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挣脱,但师兄把她抱得死紧,开始不停唠唠叨叨。
“白莲邪修都不是好人,那个凡人中了傀儡术却不自知,真是自取灭亡。东海县邻近我北斗仙宗,岂是邪修放肆之地?与其让他们吸食无辜人精血,倒不若舍了一身气血予我,还能助我……”
谢蕴昭一个激灵,飞快抽手“啪”一下摁师兄嘴上,严肃道:“别说话,闭嘴,我啥都没听到,别灭口!”
触手很烫,比普通的发热更烫。她摸到高温和汗水,还有他急促的呼吸喷在她手心。
师兄看着她,缓缓眨了一下眼,眼神像有一瞬清明,再看却又一直茫然如雨中深山的雾气。
他微微皱着眉,身体还在不停地发抖。轻微的颤抖,很像一个人忍痛时默默的颤抖。
谢蕴昭看了一眼那边躺着的尸体。暴露于外的手臂干枯如老藤。
“所以说不能随便吸人血。喏,那人就是个精神错乱患者。”她感慨不已,“你看,你被传染了吧,也跟着胡言乱语。但是没关系,我什么都没听见,也什么都没看见,毕竟我只是个无辜的夜盲症患者罢了。”
师兄没理她,把她手拽下来,重新把脑袋埋到她颈边。
“师父,我疼。”
“八戒,你放开为师,为师去帮你找大师兄过来。”
他还是没反应,只一边发抖一边喘气,还要一边把她抱得死紧。像高烧不退的病人一样不停发出呓语。
[【强制任务】拿什么拯救你,我的未婚夫
任务内容:纵使相逢应不识
请受托人从以下列表中选择任意一项完成:
A.为师兄深情高歌一曲,平息师兄的病痛。
B.扛着师兄做50个深蹲,平息师兄的病痛。
C.将师兄举高高50次,平息师兄的病痛。
任务成功奖励抽奖一次、点亮星星一颗,任务失败五雷轰顶。
选择倒计时:1分钟。]
谢蕴昭看了两眼面板,松了口气,唇角挂上一丝成竹在胸的微笑。这一次的任务,实在太简单了。
当然应该——选B。
深呼吸,再提气,先脱身再把师兄扛起来……
她憋红了脸。
师兄纹丝不动,手臂简直像绞杀猎物的蟒蛇。假如他再用力一些,她大概真的会咔擦咔擦碎成很多块。
好吧,那看来C也没法选了。
唱歌平息病痛吗……病痛?
谢蕴昭就想起来了。对了,她的未婚夫身体不好,而书里的师兄也的确是有一种怪病的。
书里写师兄,写他什么都好,师门里师长看重、弟子敬服,但他却有一个秘密:他出生起就患有一种怪病,会不定时发作,发作时如万蚁噬心,痛到满地打滚也无法缓解一丝一毫,并伴有高热不退、神智不清。
只有他师父等少数人知道他有这怪病,但谁也治不好他。后来消息泄漏,有人想趁他病要他命,结果师兄凭本能杀死了对方,而且手段极为残忍,这事后来也成了师兄身败名裂的导火索。
后来他堕魔,作者再也没写过他怪病发作。当时书友讨论,有人推理说师兄的怪病其实不是病,而是他在胎中就被魔气侵染,靠仙法封印魔气才活下去,而所谓“怪病”其实就是魔气发作。
现在看来,或许书友的推论是真的。
谢蕴昭不再说话,也不动。她安静地呼吸着,等待师兄的手臂慢慢地、慢慢地放松一点点。
松到她可以轻轻抽出手臂,轻轻环住他,再轻轻地拍着他的脊背。
就像小时候……住在她家里的少年郎发病时,她会做的那样。
“我五音不全不会唱歌啊。”谢蕴昭苦着脸,绞尽脑汁,“唱唱唱……你挑着担,我牵着马……我爱我的祖国……难忘今宵……感恩的心,感谢有你……”
把前世今生能想起来的歌曲全七零八落、不在调上地唱了一通,系统却迟迟没响起任务完成的提示。
谢蕴昭就有点窝火。她当年是班级唱歌都要被单独踢出去的人物,谁敢让她唱歌?还平息病痛,不把人唱死算好了。
“得了我给你唱个顺口溜吧。听好了啊。”
她想来想去,清清嗓子。
“八百标兵奔北坡,炮兵并排北边跑。炮兵怕把标兵碰,标兵怕碰炮兵炮。”
“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
“黑化肥发灰,灰化肥发黑。黑化肥发黑不发灰,灰伐肥发飞不发飞……念不出来了……”
[任务“纵使相逢应不识”已完成。
完成度评级:完美。
基础奖励:抽奖机会1次,点亮1颗星星(受托人可内视查看)。
额外奖励:抽奖机会1次,点亮星星1颗。
受托人受托人累积抽奖机会:2次
累计点亮星星:4颗]
颈边,师兄的呼吸声变得平稳起来。他睡着了。果然就像小时候那样。
谢蕴昭盯着面板上的“完美”和“额外奖励”。不知道为什么,她微妙地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
默念抽奖后,面板更新了结果。
[抽奖中……受托人获得:
延寿丹(初级):1枚平平无奇的延寿丹。服用后延寿10年。
休养生息(状态):6小时内陷入深度睡眠,期间修复伤害、不可移动,并免疫任何攻击。受托人可任意选择开启时间,一旦开启不得停止。受托人可为他人开启。]
拔刀系统的抽奖还不错。从两次抽奖的结果来看,都是她马上用得上的。谢蕴昭猜测,如果运用得好,抽奖机制说不定可以成为某种程度上的预测机制。
她当即给师兄开启了“休养生息”,确认他陷入沉睡并怎么晃都晃不醒后,她总算彻底放下心。
6小时后师兄应该也不发病了吧……她记得小时候他睡一觉也就好了。
谢蕴昭把他放在地上平躺着,嘀咕一句修仙者应该不会感冒吧,而后就果断跑到一边,抱起方小郎,往东海县县城所在跑去。
她的百邪不侵只剩下不到1小时,再不离开就危险了。
跳上山崖后,她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谷底。水边的人影一动不动,在夜色里成了朦胧的轮廓。
然后她扭过头,抱着怀里沉甸甸的小孩儿离开了。小孩儿趴在她怀里,睡得像头小猪,还砸吧砸吧嘴,嘟哝一声“鱼鱼”。
不管怎么样……
总算是救回来了。
回到县城时,月亮已经沉到了天边,城门也关得死紧。谢蕴昭站在城下往上看,想起之前城门莫名洞开。
白莲会似乎对各地都有渗透。希望那位人人夸赞的谢县令能够揪出和通缉犯里应外合的内应吧。
她放开嗓子“喂”了几声。
不久前才经历过贼人作乱的士兵伸出头,警惕地喝问是谁。
“我把被贼人抢走的小郎君又抢回来啦!”她说,“劳驾开开门,好让小郎君回家,顺便也给我发个赏银呗。”
一番呼喝后,门开了。又是一堆火把飘来,紧接着就是警惕的盘问,尤其重点讯问为何只见小郎君、不见贼首,又叱问说贼人武功高强,谢蕴昭如何能全身而退,是否和贼人一伙。
连县令都惊动了。于是官兵们带着谢蕴昭和方小郎,又呼啦啦去了县衙。方小郎已经被吵醒了,吓得要哭不哭,也不要别人抱,就紧紧揪住谢蕴昭的衣襟,把脑袋缩在她怀里。
到了县衙,县令又把刚才的问题用更文绉绉、更细致的方式再问了一遍。
“是有仙长经过,顺手杀了那贼人,我可没那本事。”谢蕴昭一脸老实人的憨笑,连连摆手,“快些将小郎君还给家人吧。”
县令叫谢朗,梁国首都平京人士,豪族谢氏宗家之一,以二品官出仕,乃东海县说一不二的大人物。
这时,东海县的县衙里,人们已经知道了谢蕴昭姓名、年纪、籍贯、何时又如何来的东海县,何人能作保,甚至这辈子里砍坏了多少刀……全都一一问过了。
谢蕴昭挂着足够善良市民的微笑,手里还一下下慢慢拍着方小郎的脊背,好让他安心。
谢朗年约三十,没蓄须,相貌是基因代代改良过后的优良的温润俊雅。他眼睛偏狭长些,眼珠很亮,容易把人看得心虚。
“你说那白莲妖人已死,为何不见头颅?”
“回县令老爷,仙长一击,那妖人就变得粉碎,哪有头颅可拿。”
谢蕴昭心想,她要是带回来一个被吸干血的头颅,岂不是明摆着有妖魔吗。指不定自己都被丢进大牢关到死。
“谢蕴昭?”他盘问完了,大概觉得没什么问题,就露出县令老爷该有的一点赞赏的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谢小郎君让人敬佩。可有字?”
“回县令老爷,某一介白身,无字。”
“你出身泰州乐水郡,可是与当地谢氏有亲?”
“不敢说有亲,家父是谢氏家仆,得主家赐姓谢,讳有涯。”
谢蕴昭露出沉痛之色。她略低着头,垂着目光,和谢朗说,自己是乐水郡谢氏家仆之子,受了先谢老爷恩典,自幼习武读书,后来还被免去奴籍,可以自由在外行走。后来谢氏遭难,老父追随主家而去,自己则来不及赶回去,至今想来都十分心痛。
谢朗恍然,欣慰一笑。像知道原来路边这条得力的看家犬,竟然出自自家狗崽的那种真诚的欣慰。
也就彻底不再盘问了,令衙役带谢蕴昭和方小郎君下去,方大夫等人早就在县衙外恭候了。
临别了,谢朗却又开口,说:“乐水郡乃我谢氏祖地,先谢叔公与我系不出五服的血亲。你既是叔公家仆之子,便起个字叫忠行吧。”
谢蕴昭在心里深呼吸。
谢朗的先谢叔公,也就是谢老爷,就是那个将她抚养长大、平时威严肃穆转身却会巴巴地拿了糖哄她、给她讲故事又被她揪胡须却不忍心推开她的外祖父。
她心里想,去你叉的忠行。
抬起头,一脸忠仆之后的憨厚、惊喜的微笑。
“多谢谢老爷赐字!忠行感激不尽!”
谢朗老爷终于是彻底满意地笑起来了。
出了县衙,焦急等候已久的方夫人就扑上来,拉着方小郎左右检查半天,这才彻底放声大哭,一面哭一面心疼小孙孙,还要含着泪不停感谢县令老爷、感谢谢蕴昭。
徐娘子、鲁七几人也守在外面,看见谢蕴昭平安无事,都各自松了口气,徐娘子还急红了眼,带着哭腔说真是急死她了。
居然连石无患都在。他独自一人,竟也像是刚从县衙出来。他身边没见温娘子,看向谢蕴昭的眼神十分复杂。谢蕴昭对他拱拱手,他便也回一个拱手,然后一言不发地离去了。
“方大夫人呢?”谢蕴昭左右看看,有些奇怪。
方夫人好不容易止了些泪,闻言又开始揩眼睛。
“他之前以为阿决回不来,气急攻心,一下晕死过去,现在都还没醒!”方夫人也通医理,眼睛通红,“我怕他、我怕他……”
谢蕴昭摸摸怀里小盒子。里面装着延寿丹。
“我送夫人和小郎回去吧。”她笑笑,“说不定一听见小郎的声音,方大夫就好啦。”
[因受托人自行领悟拔刀侠精神,奖励抽奖机会+1,点亮星星+1
受托人受托人累积抽奖机会:1次
累计点亮星星:5颗]
谢蕴昭瞅着抽奖机会,一时心痒,默念一声:抽奖!
[抽奖中……受托人获得:
双倍的快乐(技能):一次性的技能,使用后可以将一根糖葫芦变为两根,令受托人获得双倍的快乐。]
谢蕴昭抽抽嘴角,痛下决心今后一定不能手痒。不是欧皇就不能单抽,前人诚不我欺。
几人往城西去了。城西方家躺着个昏迷中也愁眉不展,冷不丁还要喃喃一句“我的小孙孙”的老头;他不知道,自己即将延寿十年。
东海县这个波澜恒生的夜晚,终于是渐渐又安静下去了。
第9章 机缘
她好像梦到了小时候。
泰州乐水郡,首府七川县,但更多人叫它玉带城。
水泽遍布,玉带蜿蜒,小舟逶迤出一串清凌凌的歌声。
她抱着一串菱角,挽起的裤腿还没放下,鬼鬼祟祟绕到后院,熟练地翻过墙去。
“长乐!你又偷跑出去玩了。十篇大字写完了吗?”
她蹲在墙头,脖子上挂着菱角,僵硬地干笑几声。菱角上最后一点还没蒸发的水珠滴落在青色的瓦片上,立即又被太阳烤干了。青瓦亮亮的。
墙下站着个面目模糊的少年,玉石小冠、褒衣博带,手里拿一卷书籍,正望向她。
“……我马上就写完了。”她心虚地说。
“是吃完菱角才要开始写第一篇吧。”
少年好像笑了笑,对她张开手。
“快下来。”
她带着菱角一起跳下去,像一个大型的皮球重重弹出去。面容模糊的少年接住她,“呀”了一声,有些嫌弃地说,她把他衣服上熏的淡香都沾上了水腥味。
“哪里像个女郎?连平常的小郎君都没你调皮!”
却在接下来一个个给她剥菱角。
“可我才5岁呀,外祖父说了,就是要玩的!”
少年动作一顿,忽然叹气,好似怅然若失。
“是啊,5岁。你这小不点儿给我当妹妹倒不错,可……”
她不服气:“5岁怎么啦?”
他扯了扯她的小辫儿,说:“听说平京城里,你那本家的兄长5岁时已经能作诗,你会吗?”
“我当然会……会作顺口溜!”
他摇摇头,又摇摇头。剥了个菱角递给她,又在最后关头忽然收回手塞自己嘴里了,然后哈哈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