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楚寰倒是有了些疑惑。前一阵王帆让他求殷冬,他是没有见,但破例打了她的电话。
殷冬虽没明确答应,但这么久王帆也没有再催,看来她是答应下了,并见了王帆。
展扬对于殷冬而言虽然算是教过的学生里面出类拔萃的,但也只是个普通学生,所学的专业还并不是她的研究方向。她在医科大学当教授时桃李满天下,学生们定期探望、吃饭是少不了的,与展扬虽很熟络,也谈不上师生情深。
难不成是王帆对她说过些什么?
“那怎么行?展扬虽然早已成人了,但我们做母亲的把孩子带到世上,教养长大,就要一辈子对自己的言传身教负责任。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就算毕业了、自己为人师表了,也不能忘恩。”
殷冬笑了笑:“展扬是我的学生里面数一数二聪明、做学问最出色的。他的学问早就到了,也应该带几个学生了。”
展太太面露晦色:“学问这个东西是没有止境的,育人才,最重要的是师德。”
钟楚寰听出语带双关,留意看了看展扬,他依旧春风拂面,神色岿然不动。
殷冬意味深长道:“展太太,教育子女要以引导为重。子女犯下再大的错误也是咱们的孩子,不要动不动就严加苛责。”
看来殷冬的一双慧眼依旧毒辣,早就看出了展扬身上的不对劲。展太太也位精明干练的过来人,安然接下了殷冬的一番劝说:“孩子心疼不得。不管不教,他的学问再大,要是品德有亏不走正路也是做母亲的失败和失职。”
展太太微笑着给他们几个人都续了茶,抬起一双明眸,扫了一眼坐在对面的两个人:“殷教授从来都不打孩子吧?”
殷冬垂下眼皮,唇边挂着一丝礼貌且苦涩的笑意。而她身边的钟楚寰只是面无表情地喝着茶。
**********
“展扬被他妈妈打烂了,在家休养了一个礼拜。” 离开展家的时候天还微亮着。两人不约而同在展家做客,席间却如同陌生人一样一句多余的话也无,这是她见面以来对钟楚寰说的第一句话。
“这要是我的儿子,我也打。”殷冬冷笑着,“可惜我已经没有儿子可以打了。”
她说话依旧是那么冷酷无情。
“是因为什么事,您知道吗?”钟楚寰问。
“知道一点皮毛,但与我无关。展扬是个好孩子,不过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殷冬面无表情,一脸的不食人间烟火。
“你也是从小王那儿来的吧?我不准备跟他说了,毕竟人要脸,树要皮。”
钟楚寰默不作声。阔别多年,他们在同一件事件事上的态度还是出奇地一致。
“既然面都见了,那就回趟家吧。” 说这话的时候,殷冬的脸依旧像铁板一样,不着一丝暖意。
他看了看表,没答言,到临近的巷子口取了车,开到殷冬等待的路边停下。
殷冬淡定地坐进了副驾驶座。车子在漫天的暮光与彩霞当中向北而去。
那座住宅区一如既往道路宽敞,极致整洁。房子还是那间房子——一栋红色屋顶的二层小楼,和周围的其它房子整齐划一。门前是宽敞的车道步道,对面有着成排的绿化和大气的草坪。
钟楚寰随便把车停在门前临时车位上,殷冬已经打开了房门。
房间里灯还未开,黑暗中便传来一声娇憨的猫叫。钟楚寰蹲下身来伸出手,一个毛茸茸的圆东西自己送进了手掌心,呼噜呼噜地在他手上来回乱蹭。
虽然离开这里许久了,但它还记得他的样子与气味。殷冬打开了房间的灯,那小东西凑了过来,眉眼依旧是圆溜溜的。钟楚寰抱起了它,感觉沉了不少。
这猫名叫豆沙,金色眼睛,纯白底色,身上和脸上有着咖色的奶牛花纹。
殷冬淡定地换下鞋子,将钥匙扔在玄关的置物盘里。
“你喜欢豆沙,可以把它带走。”
钟楚寰盯着殷冬看了半晌,将猫放下。它自己玩去了。
虽然说着冷酷无情的话,但他心里也知道,猫是她的陪伴。如今这栋宅子里空空如也,只剩下殷冬一个人,再也没有留下过什么昔日的东西。除了回忆,包括他。
他环顾四周,一切如旧。家具也保持着洁净整齐,可见每日都在打理。
如果现实已经消散,回忆是残酷的。留一个人独自在回忆里,没有任何陪伴,那该是何等的寂寞。
殷冬忍受得了这份寂寞。毕竟当她做出那个决绝的选择时,她就已经做好了独自面对这份寂寞的准备。
第48章 折翼
“听说乔雅回来了。”殷冬倒了两杯白开水放在茶桌上, 坐进了那张舒适的欧式沙发。
按照她见客人的惯例,水凉了,谈话就该结束了。她依旧是过去那般冷静、礼貌又寡淡。
拿乔雅的事作为话题的开端,她也并不想太尴尬。
“知道, 见过面了。”钟楚寰坐在另一边, 殷冬凝视着他淡淡的表情,点了点头,并叹息一声:“你和乔雅的事, 是我们对不起你。现在她回来了,你们没再好好谈谈?”
“没什么对不起的,这件事本来就是我的错。”他面色平静如水,“更何况现在都过去了,已经没什么好谈的了。”
殷冬冷冽的目光盯着他看了片刻,神情未变。她知道他心里的隔阂并不在于那个乔雅,她也能理解这份冷淡:“我之前和你说过,你可以不回来, 也可以不见我,毕竟你没什么对不起我们的, 是我们亏欠你。但就像展太太说的一样, 一日为人母,一辈子都要负责任,我也告诉过你,哪一天你有了伴侣或者想要结婚就回来一趟,当面告诉我一声, 就算我尽了责。这个要求应该不过分,你也答应了。”
“是不过分。”
“现在呢?”殷冬叹了一口气,“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
钟楚寰虽然没变脸色,但却是愣了一愣。殷冬是怎么知道的?
虽然他一向知道她的一双慧眼目光如炬,靠着目所能及微尘般的细节就能料事如神。也许她深居简出这么多年并没荒废这份技艺,反而变得更加凌厉,但总不至于修炼得赛过射线,隔着这么多层衣服连人有没有性|生活都能看出来吧?
“……素素。”
殷冬还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外面认识的,还是工作上认识的?毕业了吗?”
虽然钟楚寰很想知道她怎么判断的他有女朋友,以及对方大致的年龄。
不过殷冬一向都这么能耐,他也并不感到稀奇。
“工作上认识的,还没有毕业。”
殷冬叹着气,微微阖上双目:“小姑娘,你不嫌幼稚?”
钟楚寰坐在那,想起白纨素最喜欢搞的那些鬼怪,不知不觉噗嗤笑了一下。
“还好吧。”隔了半天补了一句,“不是很幼稚。”
殷冬方才坐他的车回来,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意外发现了三根头发。
女孩子的黑色直发。三根头发一样长,发尾都是整齐的断面,来自同一个人。从长度判断,女孩是短发。如果这短发超过下颌就是个小娃娃了,但从头发的光泽和粗细来看,女孩已经成年了,且还年轻,最有可能的就是齐耳短发。
什么年龄、职业、模样的女孩会留这样的发型,还不染不烫?职场人是不大会的,娱乐之城的女孩大半都懂得打扮自己,这多半是个女学生。
这孩子应该身量不高,看起来清秀娇小,和乔雅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类型。
看样子他是真的喜欢。殷冬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那你会不会娶她。”
这个问题问得可真够尴尬,毕竟他们在一起才一天。虽然他已经可以考虑这个问题了,但白纨素现在还年轻,还是谈恋爱的年纪,现在就想这回事总归是太早了。
殷冬可是个规矩到有些刻板的人。她的原则是不接受游戏人生这样的恋爱态度的,尤其是到了这个年纪,就应该把责任心放在第一位,无论是对别人的还是对自己的。
“如果她想的话,当然会。”
殷冬的刻板虽然令他有些难堪,但他倒是不忌惮回答这样的问题。虽然她是个麻烦精,但毕竟从他们有了实质关系的那一刻起,他就认为她是他的了,做好了一直担待她的打算。
“好吧,你有负责任的觉悟就好。”殷冬的问题似乎已经尘埃落定,满脸的老生常谈,“跟年纪小的女孩子在一起,要懂体贴,别讲那么多原则。”
“知道了。”
话说到这里,猫突然跳上了沙发,在钟楚寰腿边头一歪就倒下了。
他伸出手挠着猫的腮。那猫放松了四肢,享受生活。
“你说的那个素素,既然打算永远照顾,什么时候带来我见见。对于女孩子来说,这种事见了家长才算数。”殷冬望着杯子里的水,眼神平静,“我毕竟还算是你的后妈。”
“后妈”这个词,听起来很是生分。毕竟遥远的从前,这两个字在他们之间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他手里的猫挠着挠着,突然伸出两只前爪抱住他的手,张嘴就啃手指。
虽然咬得不重,却不撒嘴,还滴溜溜睁着那圆眼睛看着他,反复无常。
他盯着那猫的粉色鼻子和尖尖牙齿看了一会儿。
是该回去了。
**********
“看完这些材料,你就知道姐夫为什么这么担心你了。”
白纨素盯着程若云递给她的那个文件夹眨了眨眼,立马坐回了座位,把吃的扒拉到了一边。
文件夹里有一份材料,全部都是程若云搜集打印的。第一页材料上标有日期,是五年前。
材料上有些密密麻麻的字,但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两张工作照片。照片上的两个年轻男子身穿制服——正是白纨素最向往的那种制服。
其中一张照片上的人相貌周正,右眼下方有颗不大却非常明显的泪痣。
但是旁边的文字材料第一行显示的姓名却是:迟萦。
毕业于市公安大学,就职于市公安局技术侦查科,具有司法鉴定人资格。白纨素喜欢看警匪片,知道技术侦查就是指跟踪、监视和监听。
“这是谁?”她反复看了半天,却睁大了眼睛,脑子一片空白。
程若云冷笑加嘲讽:“这是你‘哥哥’啊,穿上衣服就不认得啦?”
白纨素抓起那张纸,看了看另一张照片——照片的主人叫迟煜,是公安大学犯罪心理学专业的优等毕业生,获得过特等奖学金,在校期间就有不少荣誉功勋,毕业后就进入了市公安局重案组。
她知道对方可能有秘密,但这却是她万万没想到的。怪不得程若云说过,他的一切都是假的——
看着她张口结舌,程若云耸了耸肩膀:“他们是一对兄弟。”他夺过那张纸,冲着白纨素指着迟煜的照片:“Edward and Evan.”
神探爱德华是那本描写犯罪心理的神探书主角的名字,他的黄金搭档是艾文·克劳尔。而钟楚寰正好有作者的签名书,受赠人的名字写的就是Evan。
从信息上的年龄来看,迟煜是弟弟,比钟楚寰小两岁。
“他就是图恩。”白纨素一向聪明,知道这注定就是最终的结论,只是没想到这本书的原作者,她从小崇拜的偶像并不是大学教授,竟然这么年轻。
而程若云也没否认:“他是个研究犯罪的天才,智商极高,身手也特别好,尤其擅长犯罪心理分析。在学生时代,就写了那本风靡一时的侦探小说。这两个人不光是兄弟,还是破案的搭档。”
这也难怪程若云说过,小说里融入了一些在警校看到过的经典真实案例,而且书中的人物竟然是有原型的。
“那……”白纨素的眉头拧成一股绳。她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你很好奇他现在在哪是吗?为什么书里的爱德华和艾文是黄金搭档,永远也不会分开,你跟姓钟的混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却从没见过这么一个人。”程若云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他死了。”
白纨素的双眉皱得更紧。她咬紧了嘴唇,心里一沉。
那位笔名“图恩”的神探作家时隔这么多年,说好的续集并没有写。原来并不是想爽约,而是人已经不在了。
钟楚寰一直没有翻动过那本书,可能因为它是故人留下的遗物,总是翻看会令它变旧。
迟煜把他们兄弟的感情写进了小说,写成了两位主角和黄金搭档,他们的关系一定像书里写的一样密不可分吧。
也许这本书就是他们一起思考和创作的。
她现在很庆幸自己把书还给了钟楚寰,而是没有偷偷据为己有。也许冥冥之中真的有一种缘分,让她来到了离它最近的地方,但很可惜,这背后可能是个悲伤的故事。
“他……是怎么死的?”
“这就说来话长了,有一起陈年旧案。”程若云是为查林纨的案子来到A市的,对这回事和市局里的破案天才有所耳闻,毕竟它曾经轰动一时,却又因为某些原因很快消失在大众的视野之内。
“迟煜是一位传奇人物的儿子,他们一家子都是神探级别的人物。”程若云翻开资料后面几页,递到白纨素面前。
“他的父亲迟蕴青曾是公安大学犯罪学博士、刑侦专家,精通犯罪心理和刑事侦查、物证鉴定。他曾经在犯罪研究中心担任高级研究员,协助市局破案无数,说白了就是个高智商的神探。”程若云本来狂傲的脸上竟然流露出了点高山仰止的钦佩,“后来进入市检察院工作,一直都是犯罪研究中心的导师,公安大学名誉教授。”
神探的儿子也是神探,这似乎是个常规逻辑。材料上迟蕴青的照片大概是十余年前的了,看上去四十岁左右,精明干练,神采和迟煜有几分相似。
“他们一家子都是神探。”程若云摇了摇头,“迟煜的母亲叫殷冬,是医科大学的终身荣誉教授。医学生出身,法医学博士,不光精通解剖学和司法鉴定,还慧眼如炬。二十余年前就在市检察院司法鉴定中心任职,人称法医神探。”
这类故事和传奇人物总能让白纨素特别入迷。她睁着大大的眼睛听到这,低下头立即把材料翻了一页。这名叫殷冬的女子穿着白大褂,一双柳叶刀一般冷冷的凤眼十分锐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