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桑枝却借口说她今天跟同学封悦约好,去市中心的图书馆里做作业。
女儿要爱学习,桑天好当然不会阻止,拿起手机用微信给她转了几百块钱,并嘱咐她,“中午在外边儿请你同学吃点儿好的。”
桑枝忙不迭点头应了,在卧室里换好衣服,又胡乱收拾了一些练习册作业本,又趁着桑天好去浴室里洗澡的时候,溜进他的房间里,在他的衣柜里翻找出来一套他并不常穿的衣服,然后匆忙塞进自己的书包里,迅速出了门。
在巷口那家早餐店里买了一个煎饼,桑枝跑到巷子另一边的小区里时,正好撞见从一栋单元楼走出来的周尧。
他并没有注意到小花坛后面的桑枝,只是垂着眼,匆匆地往小区外走去。
桑枝咬着煎饼,又看了看他的背影,然后才往靠近巷子旁边的那栋楼里跑。
站在三楼的楼道里,桑枝还没敲门,那道门就已经骤然打开。
挂在门把手的猫在门打开的瞬间就掉在了地上,打了个滚儿,翻过身,它一抬头就对上了桑枝咬着煎饼,呆愣愣的模样。
“喵……”狸花猫试探着晃了晃尾巴,叫声软绵绵的。
桑枝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会开门的猫。
走进客厅里,桑枝才发现原本睡在沙发上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来,这会儿正站在窗前,伸出手指的瞬间,他的指节蹭下来一抹灰尘。
他上身未着寸缕,无暇的肌肤在这秋日的光线里更透出几分冷感的白皙。
桑枝手里的半块煎饼差点掉在地上,好像脑子里有什么如沸水一般翻覆,在她的脸颊浸润出浅淡的红。
她三两口把煎饼吃了,连忙打开书包的拉链,取出里面的那套衣服。
“姐姐。”
但当她走到他面前,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她就听见他的声音响起。
原本望向窗外的少年终于舍得将那双漂亮的眼瞳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站在他身侧的她,“你去哪儿了?”
他的眼圈儿竟然是红的。
桑枝曾见过的这双眼眸里,没有光彩,没有情绪,荒芜得好像是这世上最空洞幽深的长渊里,最冰冷刺骨的一潭死水。
他怎么会像现在这样,红着眼眶,用这样水雾朦胧的可怜目光望着她?
桑枝稍有恍惚,却被他忽然握住了手腕。
“我不喜欢自己一个人待着。”
他在看她,且是用那种她仍旧无法适应的委屈目光。
他忽然的拥抱,就像是冬日里最凛冽的冰雪,伴着他的呼吸融化在她的脖颈间,他的脸颊贴着她的耳廓,她所感受到的属于他的温度,是冷的。
“姐姐……”
他的声音渐渐弱下来,好像从来没有人能令他这样依赖过。
他也并不知道,他所依赖的“姐姐”,不过是他在这段无可依靠的回忆里,替曾经那个孤单的自己编造的幻梦。
桑枝几乎红透了脸。
她把自己偷偷拿来的桑天好的衣服扔给他,让他换上,然后她就用她带来的ipad随便点了一个动画片给他看。
下午桑枝蹲在容徽时常下棋的小桌前写作业,而容徽就坐在沙发那儿,认认真真地盯着ipad屏幕。
他坐得很端正,未经梳理的头发仍然乱糟糟的,一两撮呆毛竖着,桑枝偶尔悄悄瞟一眼,觉得好笑,却又不敢笑出声。
正当她在跟自己练习册上的一道物理题作斗争的时候,她的习题册上忽然掉了一只……老鼠?
桑枝吓了一跳,反射性地往后躲,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那只狸花猫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已经爬上了桌子,用那种乖巧坐姿坐在桌角,此刻正歪着脑袋望着她。
很显然,那只老鼠是它弄来的。
“你,你想干嘛?”桑枝都不敢看自己练习册上的那只不知道是晕过去还是死掉了的老鼠。
“喵……”它像是不能理解她这样的反应,胖猫望了望她,又望了望那只老鼠,它晃了晃尾巴,干脆叼起老鼠,又从半开的窗户跑了出去。
桑枝都不敢再碰那本练习册,她仍然心有余悸,作业也做不下去了,她一抬头就看见原本在看动画片的少年这会儿已经转过身,下巴抵在沙发背上,正在望着她。
只要是被他注视着,桑枝就会下意识地僵直脊背。
更不提……他现在好像还失了智。
桑枝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要跟他坐在一起看动画片,反正她也始终没有看进去过,神思飘啊飘的,她差点就要睡着。
“容徽。”
她揉了揉自己的脸,试探着问他:“你昨天夜里明明受伤了,但是为什么你……”
“是吗?”
桑枝的话还没说完,容徽就已经开了口,他在低眼打量自己,眼睛里是毫不作假的迷茫之色。
“……”
桑枝呆了一会儿,原本想说的话哽在喉咙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他居然忘记了?
桑枝脑子里好像拧着一团乱麻,她根本没有办法判断他现在到底是怎么了。
客厅里除却平板里动画片播放的声音之外,就再也没有一点儿声响,她身旁少年的侧脸柔和又乖巧。
桑枝瞥见他纤长的睫毛,她沉默了好久,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怎么办才好。
直到那只狸花猫再一次出现,坐在她的面前,嘴里还叼着一只羽翅雪白的鸟。
桑枝亲眼看见它把那只鸟扔在地上,还用猫爪往她面前推了推。
“……?”
这似乎是它在向她表达谢意,也是这一刻,桑枝才终于明白过来。
见那只猫仰着脑袋,仍用一种期盼的目光望着她,桑枝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倒也不用这么客气。”
昨天晚上没有睡好,桑枝一边看动画片,一边打瞌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了意识。
等她清醒时,她还没睁开眼睛,就觉得自己的脸有点痒痒的。
她一睁眼,就看见了容徽的脸。
刚醒过来就被这样的盛世美颜占据视线,桑枝脑子里一片空白,险些没反应过来。
他在低头看她。
是那样近的距离。
直到她看清他手里握着的一只红色记号笔。
她忽然有了点不太好的预感……
桑枝抹了一把脸,果然在手指上发现了一点微红的痕迹,她皱起眉,正要开口说话,抬眼却对上他的眼睛。
桑枝从没见他笑过。
至少以前是这样。
但这一刻,那双清晰地映着她的影子的清澈眼瞳里,终于有了鲜活的神采。
他抿着唇,笑起来的时候,眼睛是微弯的弧度。
眼眉生动,潋滟含光。
像是荒芜的雪原里,终于迎来了此间第一抹春色。
作者有话要说: 桑枝:他是不是失忆我不知道,反正他失了智是真的:)
——
更新送达,我们明天见鸭!!
第13章 姐姐不哭
那天,桑枝在镜子里看清自己了自己的脸。
左右脸颊一边一个红色的字,虽然字迹已经被她之前用手指抹得模糊了许多,但她还是认出来,那是他的名字。
他拿着红色记号笔,眼眉含笑的模样仿佛仍在眼前,在洗手间里暖黄的灯光下,桑枝听着哗哗的水声,看着镜子里湿了额发的自己。
脸上的字已经被水冲洗得更淡,只堪堪留下两抹微红,并看不出丝毫字迹轮廓。
幸好桑天好不在家,不然桑枝还真不好解释自己脸上的痕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接下来的这几天,桑枝每天都在忙着学校,家,以及对面小区,三个地方来回跑,她没有办法不去管对面楼上的那个“失智”少年。
她其实也想过不要去管他的事情,毕竟她现在连他到底是个什么都不清楚,说他是鬼吧?他却会流血,会受伤,也有呼吸有温度,可要说他是人吧?他却偏偏又和普通人不太一样。
但她每每想起他那天站在窗边,抱住她,红着眼圈儿说“不喜欢一个人待着”时的可怜模样,她又会有一点点动摇。
更何况,只要她每天去晚了一些,那只狸花猫就会过来趴在她的窗户上,一直喵喵叫个不停。
容徽的家里除了客厅是一尘不染,但其它的几间房却都像是很久没有被人推开过,桑枝那天只是因为好奇而推开了一扇门,就被忽然落下的尘灰给呛得咳嗽了好一阵儿。
桑枝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做过这么彻底的清扫。
她把容徽的家从里到外都打扫了一遍,又整理出来一间卧室,给他换上全新的被套,连那陈旧积灰的窗帘也都换了新的。
桑枝做完这些事,就让她的手臂和腰酸疼了两天。
她瘫在沙发上的时候,容徽却趴在他的小桌子面前画画,乱七八糟各种颜色在纸上都涂一遍,谁也看不出来他画的究竟是什么。
半开的玻璃窗外有风吹来,吹得窗帘摇曳晃动,也吹着他如缎的乌发,半张侧脸都浸润在这秋日的阳光里。
桑枝看着他的背影,仍然觉得眼前这一幕就好像是梦似的,并不真切。
曾经她亲眼见过的他,像是浑身都长着尖刺,他讨厌旁人的触碰与接近,对这个世界充满了警惕与厌恶。
但在这一刻,桑枝只看着他的背影,就能察觉得到,现在的他和之前的他到底有多不同。
脑海里再一次浮现出那个暴雨天里遇见他的场景,再到后来当他出现在她所在的那间教室里的种种情形。
后来深巷里他的嘲笑,学校小花园里他的恫吓……
桑枝忽然一下子从沙发上坐起来。
或许是因为她弄出的动静有些大,原本在埋头画画的容徽忽然回头望向她。
仍是那样一双清亮漂亮的眸子,好似从未经世事挑染濯洗。
“容徽你过来。”
桑枝清了清嗓子,拍了拍沙发。
容徽闻言,顿时丢掉了手里的彩笔,赤着脚就跑到了她的面前来。
就像是一只小狗似的,乖乖地坐在她的面前。
“你怎么又不穿鞋子……”桑枝皱了一下眉。
容徽连忙又跑回去,把那双拖鞋穿上,又跑回来重新坐好。
“姐姐……”
他拉住她的衣袖。
桑枝最受不了他这样一副乖巧的模样,这会儿她的睫毛眨了又眨,抿着嘴唇半晌才结结巴巴道:“我,我们看点有趣的东西吧……”
“好。”容徽从不拒绝她。
桑枝嘴上说得是“有趣”的东西,实际她掏出ipad后,却点开了一部最近新出的恐怖片,她还没来得及看。
她偷偷地弯了弯嘴角。
因为气不过这段时间自己受到的种种惊吓,桑枝决定趁着他失智的这个时候,“报复”一下。
计划原本是很完美的。
但桑枝远没有料到,这部新出的高口碑恐怖片竟然能恐怖到令人头皮发麻的程度,就算她以前跟阮梨在一起看了一些同类型的片子,但也没有哪一部能比得上这一部的刺激观感。
桑枝被吓得一个劲往旁边那个人的怀里钻。
“姐姐不哭……”
当他用纸巾轻轻地擦拭她脸颊上的泪痕时,桑枝才反应过来,她这会儿正紧紧地搂着容徽的腰,还趴在人家怀里……
眼眶里被吓出来的泪花将落未落。
桑枝整个人都呆了。
“你……不怕吗?”
桑枝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指着屏幕里那只拿着电锯,浑身鲜血,面容恐怖丑陋的鬼,“他他他都这么变态了你都不怕吗?”
容徽抿唇,眼睛弯弯的。
那一瞬,桑枝听见他平静地说,“姐姐,都是假的。”
“不怕。”
他竟还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是最稚嫩又笨拙的安慰方式。
“……”
桑枝一下按灭了ipad屏幕。
这天桑天好不在家,他去了隔壁市参加朋友的婚礼。
夜里桑枝也不敢自己回去睡,在容徽家的客厅里的沙发上躺着,但她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满脑子都是白天里看过的那部恐怖片的许多场景。
因为这里没有电,桑枝只能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直到她听见开门声响起,她警惕地抬头,就看见穿着单薄睡衣的少年站在那儿,手里握着一只手电筒,那光晕扩散开来,顿时照亮了这一室的黑暗。
他另一只手里还抱着一只枕头。
桑枝裹着被子,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过来,把枕头扔下,而他就那么躺了下来,就躺在沙发面前的地毯上。
手电筒的光在他修长的指节间疏漏成零散的光线,照得他的面庞更加无暇动人。
“你,你这是做什么?”桑枝抱着被子望他。
容徽侧着身,将手电筒放在了她的被角边缘,看着她,认真地说,“姐姐,不要害怕。”
他说:“我会陪着你的。”
他的眼瞳柔软清透,比窗外夜空里的星子还要漂亮。
桑枝的手紧紧地攥着被子的边角,嘴唇微动,半晌挪开视线,她闭紧了眼睛,原本想说“不用了”,可是支支吾吾半晌,她最终说出口的却是:“你,你不盖被子吗?”
容徽听话地抱来了被子,又在玻璃茶几上点亮了几盏蜡烛。
他盯着摇曳的火光,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他才听到她渐渐平稳的呼吸声,他回头望她,在铺满了整间客厅里的暖色光芒里,久久地盯着她。
后来他把那只钻进他被窝里的狸花猫抓出来,悄悄地放进了她的被子里。
天色渐渐变得明亮起来,桑枝是被狸花猫一爪子拍醒的。
她睁开眼睛,捂着自己的半边脸还有点懵,就见那只狸花猫坐在她的肚子上,不停地喵喵叫。
“妙妙你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