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霜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手心里的那一缕断发,再抬眼看向坐在那长椅之上的玄衣少年时,她咬牙道:“徽儿,你这是做什么?我可是你母亲!”
少年唇畔衔着凉薄的笑,眼眉间尽是明艳风流,“可我不需要母亲。”
颜霜顿时一怔。
她无端想起那日,自己对站在长渊边的那个少年说,他可以不必在意这世间的任何一个人,也包括她这个母亲。
可桑枝呢?
他又为什么偏偏,总无法将这份无情,分给她?
“你让我不高兴,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容徽一手撑着下颌,宽袖滑下来,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臂,他望着底下立着的那个与他眉眼相似的女人,眼底却无半分温情,唇畔反而衔着恶劣的笑意,“所以你最好,别动她。”
如今的容徽虽然入魔,却也因此,终于冲破了那枚玉坠上附着的强大禁制,他浑身的骨骼终于不再被束缚,骨肉重塑,尽可生长。
并因此,而获得了更强大的力量。
才仅仅几天的时间,桑枝明显感觉到他的身高似乎已经比之前要高了几厘米。
他仍是少年的轮廓,却无人分得清他究竟是神明还是恶魔。
颜霜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不该后悔将他魔化,因为此刻她站在这儿,对上少年那双漆黑的眸子时,她才忽然发觉,事态似乎已经不受她的控制。
之前颜霜抓来几个凡人,想让容徽就此背些业债,不要再活得那么干净。
更重要的是,她要桑枝亲眼看着他是怎么杀人的。
血腥的味道,该是魔修最喜欢的味道,容徽自然也不会拒绝。
但令颜霜没有想到的是,容徽仅仅只是因为那个女孩儿拉了一下他的衣袖,对他说,“容徽,你不能杀人……”
他没了杀人的兴致,放下了手中的那把长剑。
这些天来,桑枝已经阻止了太多的事情,这令颜霜怒火中烧,却又一时无计可施。
“我倒是小瞧了你。”她紧盯着藏在容徽身后的那个女孩儿,忽然嗤笑了一声。
桑枝知道她是在跟自己讲话,从容徽身后探出头来,她刻意对颜霜露出笑容,然后又往容徽身后一躲,“容徽她瞪我……”
是又害怕又委屈的声音。
“……”
颜霜是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被人气得说不出话。
但此刻的颜霜却不得不承认,即便容徽的记忆已经在阵法里封存,但他对桑枝仍旧保有本能的情感,那是无论多少次的熔岩烈火,都无法消磨的痕迹。
所以,她不能再动桑枝了。
这样只会适得其反。
“徽儿,我可以不杀她,但你要记住,你是我魔域的少君,你有你要承担的责任。”
颜霜再一次妥协。
与此同时,容徽却感受到躲在他身后的女孩儿凑近他的耳畔,当她小声开口,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脖颈,他听见她说,“她骗你的,你才不是什么少君……”
彼时洞府里人影退却,寂静无声。
他回首,垂眼睨她,“那你说,我是谁?”
女孩儿正抓着他的一缕长发试图把自己的草莓发卡往上一放,见他忽然回头,两个人顿时靠得很近很近,他的鼻尖几乎就要蹭到她的鼻子。
桑枝微红着脸颊,“你是神仙,特别特别好看的神仙……”
容徽却轻笑了一声,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根本当她是信口胡说。
反正,他也并不关心这些。
他微微侧着脸,靠她越近。
见她要往后缩,他就伸手拉住她的手腕,一用力,她就已经倒在了他的怀里。
他低着头,柔软微凉的唇瓣轻轻地吻过她的额头,眼皮,最后在她的嘴唇辗转流连,咬着她的唇瓣时又总有一种凶狠的意味。
桑枝几乎不能呼吸。
她的整张脸都已经红透,如同开在三月的杏花渐粉渐深。
她的脑子里已经一片空白,胸腔里的那颗心跳得很快,一声声地在她的耳畔,好似雨夜雷声一般,又似鼓声阵阵。
他忽然抬首,望着她时,他弯唇笑着,眼尾微红的痕迹如朱砂晕开成再浅再淡的颜色,如捣碎的花瓣痕迹,靡颜腻理,风情灼人。
这些天她穿的都是很宽松的衣袍,那是他的衣服,所以长到都可以拖地。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一勾,她半边圆润的肩头便露出来,精致的锁骨上方有一抹字迹,他的指腹摩挲着,嗓音有些哑:“我什么都不记得。”
“只记得你那天告诉我,”
他的声音很轻,有些飘渺轻缓,无端惑人:“这是我的名字。”
“我是你的容徽。”
这些,就已经足够了。
如同恶龙凭着自己的本能终于寻到了自己此生唯一在乎的宝藏,他甘愿守着她天长地久,且不容许任何人觊觎她,伤害她。
哪怕为她,奉献所有。
她是信仰,亦是光芒。
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在乎。
啊啊啊犯规!!!
桑枝的脸颊已经烫红,她翻身就往被子里缩。
他到底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副……奇奇怪怪的样子,桑枝在被子里拱成一个小山丘,红着脸始终想不通。
容徽在桑枝身上设了禁制,而他如今的修为比起以往,便更加深不可测,所以即便桑枝一个人在魔域里行走,颜霜也暂时无法伤害她。
所以桑枝竟然还敢大着胆子,在颜霜的寝殿里涮火锅。
她一口一口地吃肉,再看那珠帘后面,贵妃榻上颜霜的身影,她甚至还让人去给她多买了几份臭豆腐,还有店里现煮的螺蛳粉。
寝殿里弥漫着奇奇怪怪的味道,颜霜忍无可忍,一道暗红的光芒截断了珠帘,一颗颗的珠子掉下来,那暗光直直地向桑枝袭来,却被她身上神秘的禁制挡住,瞬间抵消无痕。
桑枝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场面,也不害怕了。
这会儿看清了颜霜那副阴沉的模样,她用竹签扎了一块臭豆腐喂进嘴里,“颜霜阿姨,你吃吗?”
“你们魔修是不是吃人肉啊?”
桑枝吃完臭豆腐,又故意一撩衣袖,露出自己的手臂,“来呀来呀,给你吃?”
颜霜坐在榻上,手腕一转,气流涌来,瞬间便掀了桑枝面前的桌子,顿时桌上所有的东西都散落在地。
桑枝躲得快,并没有被桌上掉下来的东西波及,她拍了拍胸口,“老阿姨你脾气还挺大。”
“我不杀你,便已是极限,你如今到硬往我眼前凑,你到底是想做什么?”颜霜冷笑着,眼风扫向站在那一片狼籍前的少女,周身的戾气已经按压不住。
桑枝挖了一勺冰淇淋喂进嘴里,闻言时,她便对她露出灿烂的笑容:
“当然是来……气死你啊。”
作者有话要说: 桑枝:敢欺负我男朋友!!该我上场表演了!!是时候展示真正的技术了!!
颜霜:……我要的儿子不是这样的,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挠头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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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她保护他(捉虫)
寂静的寝殿内, 所有的侍女都已经俯身垂首,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像是生怕女君的怒火会波及自身。
桑枝却仗了容徽的势, 不仅敢在颜霜的寝殿里涮火锅,吃臭豆腐,还敢跟她呛声。
从那天容徽当着她的面,跳下深渊的那时起, 桑枝的心里就已经憋着一股怒气。
她差一点,就要永远失去容徽了。
“小丫头, 你最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现在我杀不了你, 并不代表我以后不能。”
颜霜大约是气笑了,那张面庞美艳依旧,眼角眉梢皆是动人风情。
“以后的事, ”
桑枝也对她笑, 语气却很平稳, “那就以后再说啊。”
四目相对之间,
桑枝梗着脖子,半点儿不让。
这倒让颜霜一怔, 毕竟这么多年以来, 当真还没有任何人敢在她的面前如此放肆。
这样讨厌的凡人,就该死在她的手里。
颜霜指节收紧,幽蓝的宝石戒指熠熠生辉,宛若深海最神秘的颜色, 全都被收拢在了她的指间。
她盯着眼前这个面庞素净白皙的女孩儿,一双眼睛微微眯起,浓深如墨的光影在她眼底汇聚成山雨欲来时的阴翳。
桑枝只觉得后背有点凉凉的,她的睫毛颤了一下,却也仍旧镇定,她哼了一声,转身就叫上已经化为原形的周尧,“走,我们回去再弄个果盘吃。”
周尧是被容徽抓来的。
因为魔域的魔女基本都是人狠话不多,跟在颜霜身边的那些侍女更是如此,桑枝跟她们待在一起也渗得慌。
再加上如今孟衍还被关在牢里,始终没有醒过来,所以她也存了心思,想要和外界取得联系,有个可以商量的人,所以桑枝才会眼巴巴地拽着容徽的衣袖,求着他把周尧带来。
周尧来是来了,就是不再被允许在魔域里幻化成人形。
这是容徽的要求。
虽然有点奇奇怪怪,但周尧也没有胆子违抗。
“夫人,难道殿下他真的……洗去神格,彻底魔化了?”
周尧跟着桑枝回少君寝殿的路上,他的爪子抓了抓自己的胳肢窝,有些忧心忡忡的。
“我也不知道。”
听见周尧的声音,桑枝停下来,定定地望着不远处的山石上一滴滴落下来的水珠正好落在一株花草的枝叶间,水珠滑下,晶莹剔透,映着枝叶的颜色,宛如凝碧一般。
在这样阴冷潮湿,且好似永远也看不见光明的地宫里,竟然也能有花草在肆意生长。
此刻的桑枝有些迷茫。
从九重天的太子殿下,到如今魔域的少君,她明显能够感觉得到,容徽的确有些变了。
“如果殿下真的入魔……那,他怕是再也回不去九重天了。”
周尧喃喃着说。
他还没有见过他的父亲。
却再也回不了家了。
或许此刻的容徽并不知道他到底失去了什么,而只有桑枝替他记得。
“走吧。”
最终,桑枝仅仅只说了这一句,然后就迈开步子,率先往前走去。
令桑枝没有想到的是,她才去颜霜的寝殿里连着吃了两天的螺蛳粉臭豆腐,颜霜就病倒了。
“是被我气病的吗?”桑枝捧着脸,惊喜地望着毛茸茸的周尧。
周尧的耳朵动了两下,有点无语,“……堂堂魔域女君,怎么可能被你一个凡人气病?”
这说出去谁信?
“女君寝殿那边的人说,女君是旧疾复发,每一年这两天都会闭关修炼。”
他把自己打听来的事情跟桑枝说了。
“哦。”桑枝撇撇嘴。
桑枝一边写卷子,一边跟周尧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我爸爸那边……没什么事吧?”
“放心吧,我给照青传了信,她用结梦之术就能编造梦境,让你父亲身临其境,信以为真,他是不会发现你并不在家的。”
周尧的这番话,算是给桑枝吃了一个定心丸。
“可是过两天,学校就要开学了……”桑枝紧接着又烦恼起来。
“这个你也不用担心,照青会幻化成你的模样,替你去上学。”
周尧说道。
“那你呢?”桑枝又问他,“你也去不了学校啊。”
“我有朋友帮忙。”周尧答得很简洁。
桑枝稍稍松了一口气,可捏着手里的那支笔半晌,她又趴在桌上,叹了一口气:“你说,容徽什么时候才愿意离开这里,和我回去?”
“回哪里去?”
她没有听见周尧的回答,却听见身后传来一抹熟悉的清泠嗓音。
周尧已经从凳子上跳下去,像模像样地对容徽行礼,“殿下。”
然后他就迅速溜走。
桑枝回头看间身着玄衣,乌发玉颜的少年时,她抿了一下嘴唇,把手里的笔扔在了桌上。
“你想去哪儿?”
他缓步走来,停在她的身侧,垂眼睨她时,一缕长发从身后滑落到了胸前来,湿冷的风吹着他的发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勾起略微的痒意。
“容徽,你和我离开这里,好不好?”
桑枝抬眼望着他,期盼他能够给她一个肯定的答案。
“为什么要离开?”
他却疑惑地低眼看她,修长的手指轻抚她的发顶,“枝枝,我属于这里,你也该陪着我留在这里。”
“我讨厌光,讨厌凡人的热闹,”
他俯身来抱她,手指轻扣她的肩,那双眼瞳就像是几经濯洗的琉璃一般,浸润着神秘幽冷的光泽,却又总令人无知无觉地陷在他的目光里,难以回神。
如同海妖,摄人心魄。
“你陪我留在这里,不好吗?”他的声音越来越轻,仿佛带着某种诱哄的意味。
恶魔怎么可能会愿意离开原本属于他的,阴暗,幽冷的领地?
相反,他只会把自己唯一在意的宝藏深深地藏进这样暗无天日的地方。
他低首,微凉的吻落在桑枝的脸颊,而她久久地坐在那儿,忘了躲避,也忘了羞怯。
或许在这一刻,
她终于察觉到了,现在的容徽同以前的他,究竟有着怎样的差别。
而这一切,都是颜霜造成的。
颜霜病倒,容徽却从未踏足她的寝殿一步,仿佛就真如那日所说,他不要什么母亲,也更加不会在意她的死活。
也是趁着这样的机会,桑枝才和周尧去牢里把孟衍接了出来,安置在偏殿里。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颜霜一直没有杀了孟衍,反倒将他关在牢里,派人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