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愿坐以待毙，写了一封“群众”检举信，就去找他在革委会的朋友。
结果那朋友看了看他的检举信，就又推回给了他，凝重着脸跟他道：“现在都在翻以前的旧案子，追查以前那些以阶级斗争为名，实际上浑水摸鱼，中饱私囊的人了。想想你以前做的那些事，你不小心避着点，还要特意往前凑，你这不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都是多年的朋友了，谁还不知道谁的底呢。
说完他又道，“唉，你是在厂子里不知道，我们单位啊已经有不少人被立案调查了......就是我自己，也心惊胆战着呢。”
可想走也走不了。
朱常是心惊肉跳的离开了。
他消停了一段时间没敢动作，可也巧得很，有一次张妈出去买东西又被他碰巧撞到了。
他心里不安，鬼使神差的就跟踪了张妈找到了芳园路。
他就在附近猫了几天，然后就看到张妈，何姨，还有上次跟着何宗熙的那个小男孩都住在这小洋楼里，他更是大吃一惊，跑去跟附近的人打听了，竟然说这里住的是一位部队军官的家属......
他还没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竟然突然而至的两名派出所公安给抓到了派出所。
公安说他好几天都在芳园路张望，又找附近的人打听住在芳园路的人，分明是不怀好意，要不就是想要趁这家没有男人在家，都是女人孩子，就想着去偷抢东西，要不就是想对军人家属不利，还逼问他是不是什么间谍......一直在派出所关押了好几天才被放出去，被放出去之时还警告他，现在他是重点监视对象，让他以后不要再靠近芳园路......
张妈说的就是这事。
何宗熙“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他不找过来，他却是迟早一定会找上他的。
张妈又道：“不说那起子龌蹉人了，没得坏了好心情。唉，宗熙啊，我听收音机上说，现在国家已经开始放知青回城，你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你跟林场长关系好，能不能跟他说说，让你回城啊？”
听张妈说起这个，连苏若都放下了汤勺，转过头去看他。
何宗熙拨了拨汤，道：“回来做什么？在那边不是也挺好，现在政策放开了，可做的事情也多了，
而且我想回来的时候就回来，家里又有嫂子和果果在，以后还有个小的够你们忙的，还稀罕我不成？”
暂时他是没打算回来的。
张妈也就是问一问，这宗熙少爷啊，主意大得很，哪里是她能管得了的哟。
但凡是听她还有他妈半句话，就该先把对象给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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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妈的眼神挺利，当天晚上就下大雪了。
还是洋洋洒洒的鹅毛大雪。
第二天一早起来，外面就全变成了白色，路和院子都连成了一片，不好分辨了。
果果欢喜的直跳，一大清早就冲了出去找小伙伴们去院子里玩了。
虽然天气冷，但看着外面白茫茫的一片，还有孩子们的欢笑声实在让人心里暖洋洋的。
张妈就笑着道：“这小孩子啊都喜欢雪，保不准这娃儿一看到下雪，就出来了。”
又道，“瑞雪兆丰年，都是好意头。”
大家开开心心的，苏若还顺便剪了几个雪花剪纸出来给张妈贴上。
只是这好心情在上午一个意外的客人来了之后被打了折扣。
这人不是别人，就是苏若那个便宜父亲苏建州。
苏若自从从苏家拿回了她母亲的遗物，就已经和苏家那边彻底断绝了关系。
苏建州倒是有几次跟袁伯承打电话时问起过苏若，听说苏若怀了身子还想过来看她，结果被舒越兰说了，说苏若不想见他，他要是真为了她好，就别过来刺激她，万一出了什么事，保不准韩则城会做出什么事。
起先苏建州还不死心，但紧接着他自己的事情接踵而来，便再也顾不上纠结苏若这边了。
先是苏佳失踪了。
苏佳出了车祸，从医院出来之后留了一封书信，说是知道自己做了很多错事，没脸再继续留在青城或者南城，所以决定南下之后就失踪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为着这事林婉华天天跑到他那里哭，说苏佳一个女孩子，一个人南下，还不知道会遇上什么事......
苏佳是做了很多很令人厌恶的事，苏建州开始也对她又是气恼又是厌恶。
可再怎么气恼，那也是他真当成女儿从小养大的，更何况相比较苏若，苏佳嘴更甜更孝顺，这么多年，不知道做了多少令他感动的事......其中固然有讨好的成 分，但感情也真处起来了。
所以林婉华这么天天来哭，苏建州心里也有些难受。
不过林婉华跑苏建州这里哭有三分是为苏佳，七分还是为自己。
她不过是找了机会引发苏建州的恻隐之心和对她的旧情而已。
不得不说，还是有点用的。
至少两人的关系又变得模模糊糊，不清不楚起来。
这事没过多久，林婉华的大哥林志和被判刑，罪名公布出来，林婉华的大嫂他们就觉得是林婉华母女连累了她大哥，就跑到林婉华那里把她给打了一顿，林婉华重伤入院，苏建州也不能不管她......毕竟两人还有一个儿子在呢。
结果苏建州隔三差五的还要往医院跑。
正在他为家里的事焦头烂额之时，学校那边又出了事。
他的校长位置被罢免了。
因为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林婉华的大哥被判刑，不少人都知道了他犯的是什么罪。
这时候就算是苏若那边没说，袁家也没有追究，但林婉华母女对袁老校长，对苏若做的事情却瞒不住了。
很快就全校皆知。
自然是全校哗然。
苏建州说他已经跟林婉华离婚。
呵，离婚是个好借口，可是你以为离婚了大家就能原谅你，能让你继续做这个校长？
这不还见你因为林婉华入院，见天儿的请假去医院照看她吗？
无数的检举信像雪片一样的飞去了政府的相关部门，其中检举的不单止是林婉华母女对袁老校长做的恶事，还有这么多年来林婉华以技校副校长校长夫人的身份收受贿赂的各种事情。
苏建州被立案调查。
虽然最后查出来事情多数都是林婉华做的，也没收过什么大的贿赂，达不到入狱的标准，但苏建州的品德却受到了严重的质疑，所以虽然没入狱，校长的位置肯定是做不成了。
“苏校长，外面这么大的雪，不知道苏校长怎么突然登门了？”
苏若看着几个月没见，对面像是老了几十岁的苏建州问道。
自从拿回她妈的遗物，她对苏家那边的事也没再关心过，所以还真不知道苏建州被免职的事。
苏建州听到她清凌凌地唤了一声“苏校长”，老脸都差点没挂住，一时之间，真是五味杂陈。
第102章
苏若跟苏建州说话这会儿旁边何姨，何宗熙还有张妈都在。
何姨在窗前坐着，何宗熙在壁柜那儿站着，张妈上了茶之后就拿了个鸡毛掸子到处扫着，眼睛还不时瞥一眼苏建州......住在一起这么久，林婉华母女对苏若做的事张妈早就知道了，她对这男人可不待见了。
苏若大着肚子，他们可不敢就放苏若跟苏建州单独说话。
大家好像都在各干各的事。
没在看着他们。
但苏建州却有些如坐针毡，觉得大家都在竖着耳朵听着他和苏若的对话似的。
苏建州今天来见苏若是有事相求，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有些话他可拉不下这个脸来说。
他神色萎靡颓丧，看起来有点可怜，道：“若若，我已经被学校免职了。”
苏若有些意外。
其实也不意外。
只是她知道苏建州好面子，还特意跑来跟自己说这么一嘴就有点奇怪了。
她看他一眼，“哦”了一声，就不出声了。
苏建州转头看了看何姨和何宗熙他们一眼，有些艰难道：“若若，我有些话想要跟你说，能跟你单独说一会儿话吗？”
苏若很耿直的摇了摇头，道：“就在这里说吧，何姨他们都不是外人，我现在身体的情况，他们也不让我单独在哪儿，怕出什么事他们不在我身边。”
苏若说的很温和平淡。
但苏建州却是听得一张老脸烧了起来。
“他们不是外人”“不让他单独在哪儿”，他这个父亲是不是连个外人都比不上？
苏建州看着面前这个女儿。
明明很熟悉，但仔细看，却发现其实已经很陌生了。
他叹了口气，道：“你现在身体状况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
苏若摇头，道：“没有，一切都很好。”
说着就轻吸了口气，道，“苏同志，有什么事情就直说吧，我每天午饭前都要睡一会儿的，如果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你坐一会儿，我就回屋里去了。”
“阿若，”
苏建州看着苏若起身，再看到她真的起身打算离开，全身都绷了起来，嘴巴嚅嚅了好一会儿，终于艰难道，“阿若，你能借我一些钱吗？”
苏
若站住了脚步。
这回她真是十分诧异的看向了苏建州。
就算发生了那么多事，感情再疏离，但那么多年反反复复的希望失望，她对他的了解还是很深刻的。
苏建州是个学者，一辈子的体面生活，十分的好面子。
生活上要求很高，但却不会去理柴米油盐......那些都不是他一个技术学院领导应该操心的事。
所以他把钱都给林婉华去打理一家子的生活......林婉华说不够，他就从苏若妈妈的金库里取出来补贴。
他竟然涨红着脸跑过来跟她借钱？
苏若定定看了他一会儿，道：“多少钱？”
“五千块，不，”
苏建州咬了咬牙，道，“八千块。”
他来之前算好的，至少也要五千块钱才能填了林婉华以前收受贿赂的窟窿，还有林婉华医院的那笔医药费，还掉家里欠下的一些债，再帮苏振运作一下给他找个工作，找一个住处安定下来......他没了技校校长的位置，原先学校分的房子自然也不能住了。
但想到林婉华还在医院里，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院，那就是一笔无底洞。
还有家里的生活......一直租着房子到底是个问题，还是应该买个房子。
当然这也是因为他知道，八千块钱对别人来说是很多钱，但对苏若来说，却着实算不得什么。
苏若：......？？？
不仅苏若一脸的震惊。
另一边，张妈的鸡毛掸子也“啪”一声敲在了一个花瓶上，还有何宗熙手上都是一顿，目光都看了过来。
只有何姨倒还好，看了一眼过来就一脸平静的继续做着手上的针线。
就算苏若对苏建州后来的生活不感兴趣，也忍不住出声问他，道：“你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难不成还想拿钱打点，继续回去做校长？
怕不是傻。
这点敏感度都没有还做什么校长？
想了想，又道，“苏同志，我是不是听错了，别说是南城，就是在省城，你知道一个普通工人，一个普通家庭的收入是多少吗？也不过是二十多块钱，一个上有老下有小的双职工家庭也不过就是四十多块钱，他们要不吃不喝，存上二十年才能存到八千块钱......事实上，现在一个普通家庭，家里能有个几百块钱的存款就不错了 ，你开口就跟我借八千块？”
你脑子坏掉了吗？
还是做了几十年校长做傻了？
苏建州一张脸涨得通红。
他道：“阿若......”
你也知道那是普通人家。
对你来说，你妈留下的那些首饰和金条，随便拿出一些就不止这个数了......
他深吸了口气，道：“阿若，过去这些年林婉华收了不少贿赂，虽然是她收的，但到底是仗了我的名义，不管怎么样，这些钱我是必须都要交上去的。还有阿振，因为受了这些事情的连累，学校那边的工作也没了，还有家里的房子学校也收回去了......我需要拿这笔钱，把里外的事情都安顿了。”
到底没好意思说出要帮林婉华交医药费的事。
事实上，那也是一个大头。
他当然也不愿意来找苏若借钱。
可是在生活面前，你会发现原来所有的体面和尊严原来是要靠金钱来维持的。
当医院用不屑的语气恶声恶气的催着你交钱，不交钱就要将林婉华扔出去，当吃了一顿很可能没有下顿，当原先尊敬你的人跑来跟你高高在上的要债时......你还有什么体面可言呢？
这段时间，他好像已经尝遍了这一辈子也没尝到过的冷眼，不屑和嘲讽。
本来他可是人人见到都会恭敬的喊一声“苏校长”的人啊。
而找苏若拿钱，已经是他能想到的，维持基本的体面和良好的生活最不伤脸面的做法了......更何况她妈的那些钱，还是他亲生交到她手上的。
可苏若觉得莫名其妙。
站了一会儿她觉得有些累，就走到一边扶在了椅子靠背上，道：“苏同志，你做校长也这些年，我想你的积蓄都拿出来，应该也能填了这些窟窿了吧？至于房子没了什么的......你校长的位置都没了，还留在城里做什么？爷爷奶奶老家那里，不还留了老宅子吗？还有......”
苏若深呼吸了一下，道，“我记得，我妈曾经也送过你不少值钱的东西吧？你把那些东西卖了，也值不少钱。苏同志，如果你是吃不上饭，我可能会每个月给你一些赡养费......但你一开口就借八千块钱，你恐怕忘了你还欠我多少钱吧？”
说完觉得有些烦躁。
他不会生活难道还要她来教他生活不成？
她转身就对张妈
说，“哎哟，张妈，我，我好像肚子有点不舒服......”
张妈吓了一跳，扔了鸡毛掸子就跑了过来，扶着苏若道：“哪里，哪里不舒服？别急，深呼吸，跟我说说现在的情况。”
